沈凌晏從黑暗中醒了過來,只覺得全身泛疼,胸口處更是如火燒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嘗試著想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然而眼皮沉甸甸的,猶如千鈞的重量。他又試著挪動身體,卻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他想開口說話,張了張嘴巴,卻發覺嗓子疼得厲害,干啞異常,只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聲音。
周圍一片的死寂,聽不見任何的動靜,看不著一絲的光亮,更是不能言語,若不是偶爾感覺到有涼風吹來,他會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死了。身下躺的地方冰冷而堅硬,應該是一張石床,沈凌晏猜測這里是一間石室。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沈凌晏靜下心來,昏迷前發生的事一點點回到了腦中……
他記得那一晚恰好是十五月圓,難得二哥精神好,兩人便相約在府中的后花園飲酒賞月,那晚的月色實在太過美好,二哥素日蒼白的臉頰也被酒意熏的泛上了一絲紅暈,沈凌晏明明沒有喝幾杯,卻已經覺得自己醉了,迷迷糊糊中就攬住了二哥柔軟的身體,把人壓在了軟榻上,而后便是……便是劇烈的疼痛毫無預警的襲來,他甚至還來不及有半點震驚,就已經身不由己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原本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了,他清晰的記得二哥的那一刀毫不留情,而且沒有半點偏差,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心臟,想不到他竟是大難不死,雖然還未弄清當前的處境,不過好死不如賴活著,能揀回來一條命總是好的。
沈凌晏這樣安慰自己,卻不由得在心底苦澀一笑。他活了近二十年,自認一直安守本分,一不殺人放火,二不作奸犯科,所好不過酒色二字,到頭來偏偏就栽在了一個“色”字上。所謂色字頭上一把刀,此言果然不差。
他知道自己出生的那個家里充滿了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雖然他早已明確表示退出了對權勢的爭奪,卻也需處處小心謹慎,然而他防盡了天下人,惟獨卻把身邊最親近的人給忽略了。只是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他再糾結也是無用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他當前的處境和下一步如何打算……
“踏、踏”,突然有腳步聲自室外傳來,在寂靜的環境中聽起來格外的清晰,沈凌晏微怔,片刻后聽到了有人交談的聲音。
“王大哥,你來了?”
“嗯,里面可有什么動靜?”
兩個聲音都是沈凌晏沒有聽過的,起碼不是他府里的人,沈凌晏心生怪異,凝神靜聽。
“還是老樣子,沒一點聲響,這都三天了,王大哥,你說會不會……”
三天?他已經昏迷了三天之久?在這種環境惡劣的地方躺了三天,身上還帶著重傷,居然沒有死?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奇跡啊。
“別亂說!讓上頭的人知道了,有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哦……”
外面一時陷入了沉默,沈凌晏很想開口叫人,可是嗓子干啞異常,費了半天的勁發出的聲音也就跟蚊子哼哼一般。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較年輕的聲音又響起:“王大哥,你看莊主這次是不是鐵了心了?”
“唉,主子的心思又怎么是咱們這些下人能猜的透的。”
“葉公子他雖然冷冰冰的不大愛說話,可待咱們這些下人還是很好的,這次都是秦夜兩兄弟惹的禍,沒想到卻連累到葉公子,害葉公子受傷……”
“噓,小點聲……我告訴你,聽說這次葉公子跟莊主起沖突除了有秦家兄弟的緣故外,還因為葉公子中了鬼域的奇蠱,受人控制而喪失理智,不但對莊主出手,還傷到了兩名劍衛,所以莊主才把他關進暗室,以免蠱毒再次發作時傷到人。”
“怎么會這樣?王大哥,你的消息準確嗎?”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沒有解藥,葉公子這次只怕真的是……唉,可惜了,江湖排行第一的殺手,竟會落得這樣一個凄涼的下場。”
等等!沈凌晏越聽越覺得不對了。他雖然從來沒有在江湖上行走過,但也偶爾聽他那些狐朋狗友們講過不少的江湖佚事。如果沒記錯的話,江湖排行第一的殺手名叫葉尋,這位葉公子目前效力于江南斬云山莊,并且是斬云山莊舉足輕重的人物。對了,他記得斬云山莊的莊主應該是叫薛懷璧。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在他受傷昏迷之后有人對他做了手腳,還是說……
沈凌晏突然想起以前自己看過一部傳奇話本,里面有一個借尸還魂的故事,該不會是之前他已經死在了二哥的那一刀下,而他的靈魂沒有去投胎,卻陰錯陽差的進入了這位葉公子的身體內?
沈凌晏不禁在心底自嘲的一笑,如果這個推測準確的話,只能說老天爺嫌他還沒折騰夠,又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真不知這對他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只是依現在這個情況看來,若再沒人來過問一下他極有可能會死第二次,而且這一次他保證能清楚的感受到死亡到底是怎樣一種滋味。
在意識到自己極有可能重生了之后,沈凌晏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時間感慨,因為他的身體狀況還很差,從醒來之后又昏迷過去了幾次,而保持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再一次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終于外面又有了動靜,不是負責看守囚室的那兩個侍衛,而是另外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把門打開,我要進去。”
“駱日護法,請問您有莊主的令牌嗎?”
駱日?這個名字沈凌晏也有些許印象。斬云山莊有追風逐月駱日向陽四位護法,據說這四位在還未加入斬云山莊之前在江湖上便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加入斬云山莊之后更是立下了不少的汗馬功勞,駱日是四護法之首,在斬云山莊的地位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先把門打開,莊主那里我自會向他交待。”
“沒有莊主的令牌,請恕小的不能從命。”
事情似乎比沈凌晏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傳聞在斬云山莊葉尋的地位僅次于莊主薛懷璧,一直是這位薛莊主的左膀右臂,他卻狠心的將葉尋關在囚室中而不聞不問,如若不是有什么無可奈何的苦衷,想必他是早有打算將這顆棋子棄之不顧了。
“開門就是,莊主怪罪下來由本護法一力承擔。”男子的聲音透著一絲不耐,很顯然十分的焦急,“不要逼著我動手。”
咔嚓!是寶劍出鞘的聲音,那侍衛慌忙道:“駱日護法息怒,小的這就開門!”
伴著一陣“軋軋”之聲,石門開了,沈凌晏從來沒有想過開門時發出的聲音居然也可以如此的動聽,就連京城最負盛名的歌者潤玉的歌喉也無法比之媲美。
“阿尋!”
急促的腳步聲靠近,須臾,有一雙有力的大手把沈凌晏扶了起來,他手腳使不上半點力氣,只能由著那人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接著一雙結實的臂膀把他納入了懷中。那人的懷抱很溫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沈凌晏猜想這一定是一個很干凈的男人。
“阿尋,對不起,是我來晚了。”駱日的話語除了歉疚外,隱隱還有著一絲對沈凌晏的疼惜,“來,先把這顆藥吃下去,它能助你恢復些體力。”兩根略帶薄繭的手指捏住了沈凌晏的下顎,微微使力,迫使他身不由己的張開了嘴巴,接著一顆藥丸送到了他的口中。
沈凌晏有過很多情人,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有過很多床伴,可能是因為身份的關系,拋卻少得可憐的愛慕,那些人對他存有的更多是討好或敬畏,他從未嘗試過被人這樣溫柔而強勢的對待過,這是一種很新奇的感覺,他承認這種感覺還不賴,而且從駱日簡單的話語和動作中可以看出來,他對葉尋很關心。
藥丸入口即化,片刻后沈凌晏隱隱覺得有一股暖流自丹田處升起,漸漸的擴散到四肢,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力氣恢復了幾成,只是仍覺得累,所以他依舊只能靠在駱日身上。
“阿尋,我這就帶你出去。”
一件衣服裹在了他身上,連他的臉都遮了起來,沈凌晏愣了片刻,隨即想到這具身體在黑暗中待得時間太久,若是突然接觸到光亮雙眼肯定不適應,想必駱日也是顧及到這一點,所以才提前做好預防。
果然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果然對葉尋非常的不一般。身體被駱日打橫抱起,沈凌晏把臉埋在駱日懷中,心底已有了計較,他現在雖已基本上明確了自己的處境,但自身難保,接下來還不知會遇到什么未知的變數,既然這位駱日護法主動的送上門來,他不介意稍稍的利用一下。
兩人已經出了石室,沈凌晏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外面呼呼的風聲,但他并不覺得冷,反而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耳邊聽著駱日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沈凌晏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于是嘗試著開口:“駱日……”
“阿尋,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好一些?”男子的聲音掩飾不住的欣喜,沈凌晏覺得自己的賭注沒下錯。
“駱日……”他的氣息依舊微弱,每說幾個字都要歇上一歇才能繼續,而且聲音更是嘶啞難聽,“你要…帶我…去哪里?”
“阿尋,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你剛剛醒來,先不要說話了。”
“好……“沈凌晏軟軟的應著,仍是靠在駱日懷中,臉還在他胸前輕輕的蹭了蹭,感覺到駱日的臂膀倏的收緊,他的唇角悄悄的勾起了一個細小的弧度。老天爺還是善待他的,才剛重生就遇上了這么一個對自己有用的籌碼,接下來的日子也許并沒有想象中的難以應付。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壓抑的咳嗽聲自不遠處傳來,而駱日忽然站在了原地。
腳步聲漸近,來人一直咳個不停,沈凌晏聽在耳中覺得十分的不舒服,暗暗的蹙起了眉頭。
“駱日,把人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