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五, 天氣漸漸的回暖。云泓的傷已經好了個八成,他不想再在床上躺下去,就下了樓跟沈凌晏學著跑堂。這位公子哥許是真的沒怎么見過世面, 對什么都覺得新奇, 幾天下來, 竟是玩得不亦樂乎。這樣一來, 大牛他們三個更是找到了偷懶的借口, 把什么活都一股腦的壓給云泓了。
這一日,過了午后,老板照例和他家小朝回房小眠去了, 而大牛三個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躲清閑了。沈凌晏見沒什么客人,便把賬本拿了出來, 打算理一理賬目, 而云泓則去了后院打掃。
沈凌晏低頭翻著賬本, 一邊打著算盤,正入神時, 忽然一陣有規律的敲擊桌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沈凌晏從賬本里抬起頭來,見面前站著一名身材高大的錦衣男子,右手兩根修長的手指正在柜臺上一下一下的敲著。
此人臉上遮了一副銀色的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這無形中已經給沈凌晏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 不過印象差歸印象差, 他們開客棧的總不能得罪客人, 于是沈凌晏依舊笑臉迎人, 客氣的道:“客官, 您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我既不打尖, 也不住店。”雖然無法窺探此人臉上的神情,但沈凌晏直覺的就認為他的唇角一定噙著一抹笑,而且還是那種讓人很反感的笑,“我是來找人的。”說這話時,他身體微微前傾,隔著柜臺,銀色的面具幾乎要貼到了沈凌晏臉上,銳利的眼神更是盯得沈凌晏渾身直發毛,他不著痕跡的后退,面上仍然保持著一絲微笑,說道:“咱們這兒是客棧,客官如果要找人,還是請去衙門吧。”
“我就是要在這兒找人。”
到這份上,沈凌晏已基本上可以確定此人分明就是來故意找茬的,于是也不再客氣,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道:“客官如果沒有什么吩咐的話,請恕小的不招待你了。”
沈凌晏邊說著,不再理會來人,他把賬本收了起來,就出了柜臺,往后院走去,還未走出兩步,一只手卻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沈凌晏腦中登時警鈴大作,他眉頭微皺,忽然憶起云泓教他的分筋錯骨手,于是斂下心神,迅速的出手,扣住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用力的一擰……
云泓教他這一招就是為了讓他防身用的,雖然他沒有內力,但只要用的得當,對方手腕必然脫臼,然而預期中的效果卻沒達到,肩上的那只手依舊穩如磐石。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低笑,沈凌晏只覺得那人突然手掌翻轉,然后他整個人就身不由己的轉了半圓,等反應過來時,已然跟錦衣男子打了個照面,正好對上他笑意盈盈的狹長雙眸。
“三年未見,你的變化還真是不小啊,小師弟。”
沈凌晏被這句“小師弟”弄得一頭霧水,不過想想也知道定是跟葉尋有關,男子一只右手箍在自己腰間,沈凌晏使勁了力氣也掙脫不了半分,他眼珠一轉,也不掙扎了,忽然對著男子笑了笑,說道:“你認錯人了。”此話一出,男子果然微微一怔,而趁著對方分神的工夫,沈凌晏突然曲起胳膊肘,用力的在他胸膛上重重一擊,趁機擺脫了男子的挾持。
錦衣男子遭到重擊,痛得悶哼一聲,見沈凌晏已從他手中逃脫,正要去追,突然察覺身后有兩道凌厲的劍氣襲來。男子心下一凜,身隨意動,靈活的閃過背后的偷襲。回身看時,發現大堂中不知何時多了七、八名黑衣劍客,當先兩人手中長劍直指向他,想必正是方才偷襲他的兩個人。男子的目光在來人身上打量片刻,手指在衣袖上拂了拂,鎮定自若的說道:“原來是斬云山莊的諸位朋友,楚某失敬、失敬。怎么不見薛懷璧親自來,該不是病死了吧?”
“狂徒休要胡言!對付你這廝,哪用莊主親自出馬?”
“……”熟悉的聲音讓沈凌晏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來,目光落在持劍的黑衣少年身上,不由驚訝的道,“秦白,你怎會在此?”看其他人的裝扮,分明就是斬云山莊的劍衛,這些人怎會出現在客棧?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沈凌晏心頭。
為首的少年正是秦白,聽到沈凌晏的問話,他下意識的垂下了頭,竟是不敢正眼去看沈凌晏,而他的聲音中更是不含半點情緒,“公子,屬下奉莊主之命請你回去。”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就算再笨也該明白是什么情況了,沈凌晏看向面無表情的秦白,冷冷一笑,道:“我真該替葉尋跟你說一聲謝謝啊,小秦。謝謝你一而再的出賣他,你家公子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他教出了一個好下屬。”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畢竟跟秦白也不熟,最多只當是救了條白眼狼,只是替葉尋不值,連著兩次被下屬背叛,還是同一個人,葉公子就算死只怕也死得不安心。
沈凌晏的話充滿了諷刺,秦白更是無地自容,然而他只是機械的說道:“屬下奉莊主之命請公子回莊。”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屬下只有得罪了。”看來秦白是真的下了決心的,他緩緩的抬起頭,突然沖向沈凌晏,然而他的手還未碰到沈凌晏半點衣角,就覺得眼前一花,已失去了沈凌晏的蹤影,定睛一看,卻原來是那錦衣蒙面男子已帶著沈凌晏迅速的退到了樓梯口。
“大膽狂徒,放開葉公子!”
“哼,就憑你們!”男子冷笑,把沈凌晏放在了安全處,對他說道,“小師弟,在這兒等我,解決了這些嘍羅,我馬上回來。”說罷他一撩衣服下擺,便已沖了過去。
秦白和斬云山莊的劍衛們早已嚴陣以待,此刻更是把錦衣男子團團圍住,眼見雙方斗得難解難分,沈凌晏卻并不關心誰輸誰贏,最好是戰得越久越好,就算兩敗俱傷也與他無關,因為無論是哪方勝了都于他不利,而他更怕的是萬一薛懷璧也來了,那就真的是想逃也來不及了。
趁此機會,兩邊都沒有人顧得上他,沈凌晏小心的避開戰場,迅速的往后院走去。
沒走幾步,迎頭就碰上了聞聲趕來的云泓,沈凌晏只顧往前走,一時不察,兩人差點碰到一塊,云泓伸手扶住他,面露關心的問道:“小牛,發生什么事,外面怎么打起來了?”
“別問那么多,跟我來!”來不及跟云泓解釋什么,沈凌晏拉起他便住后院跑。云泓雖然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直覺的認為只要小牛讓他做的事總是對的,于是便不再問。
最后,沈凌晏拉著云泓回了自己住的那間小屋,他把門關上,看著云泓,認真的說道:“云泓,你不是說想帶我回家嗎?我答應了,現在就跟你走。”客棧已經不能待了,反正云泓也要回家,有一個人作伴也好過他自己到處亂闖。
“呃,小牛你是說真的嗎?”這對云泓而言可是極大的驚喜,不過驚喜來得太過突然,他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然而沈凌晏可沒有耐心等他去慢慢的消化,急急的道,“就這樣決定了,現在收拾行李,馬上就走。”
“可是、可是不用跟老板說一聲嗎?”
“不必了,不用驚動老板他們。”
“哦。”
見云泓不再有異議,沈凌晏便開始收拾行李,他把當初小刀給自己的銀兩以及這段日子的工錢全都翻了出來,又從床底找出早已覆蓋了厚厚塵土的冰魄寶劍,再隨便收拾幾件衣物,打好包袱,背在肩上,回頭卻見云泓傻愣在一邊,不禁皺起眉頭,問道:“怎么不收拾東西?”
“呃,我本來也沒什么東西可以收拾。”
“算了,有什么需要等路上再買吧。”他也給忘了,這孩子的行李一早就被人偷光了,就連現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老板的,當然沒什么東西可以收拾。
兩人出得門來,仍可以聽到前面不停的傳來打斗聲,云泓還一臉好奇的直往那邊瞅,只是這會兒要再過去的話無疑于是往刀口上撞,沈凌晏拉住好奇心重的云泓,說道:“從后門走。”
“哦。”
云泓只好按下了所有的好奇,兩人走到門后,云泓伸手取下門栓,把門打開,而正當兩人將要跨過門檻時,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突然從外面傳了進來。
糟糕,還是晚了一步!沈凌晏心中暗叫不妙,下意識的抓住了云泓的手,而云泓也感覺到了他的緊張,擔憂的問道:“小牛,你怎么了?”
沈凌晏沒有作聲,輕微的腳步聲漸漸接近,而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直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沈凌晏掌心居然滲出了一層冷汗。
“咳咳、咳……”熟悉的咳嗽聲再次響起,對面的人臉色蒼白,卻是眉目如畫,他跨過門檻,每往沈凌晏面前走一步,便似有無形的壓力在靠近,沈凌晏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步,云泓雖不明白狀況,但還是隨著沈凌晏也往后退去。
最后,沈凌晏一直退回了院子里,在他身后是一方磨盤,已是無路可退,而蒼白羸弱的男子也在他對面停了下來,一雙似水明眸把沈凌晏上下打量了片刻,忽然微微蹙眉,開口道:“你這是什么裝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