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一座遠離杭州城的偏僻漁村, 薛懷璧和沈凌晏到達此處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晚霞滿天了。兩人這會兒都是一副平常老百姓的打扮,身上穿的粗布衣服還是白日里經過一處農戶時沈凌晏順手牽羊給弄來的,他們的衣服都泡了水, 又身無分文, 少不得只好做一次雞鳴狗盜之徒, 沈凌晏倒沒覺得怎樣, 只可憐了薛莊主堂堂江南武林霸主竟淪落到當小偷的份上, 當場臉就黑了下來。
村頭幾個總角小兒正在玩官兵捉賊的游戲,看到薛懷璧和沈凌晏兩個陌生人,都覺得新鮮好奇, 游戲也不玩了,湊到一起不知嘀嘀咕咕說些什么, 你推推我, 我推推你, 可就是沒人敢靠前來。
薛懷璧微笑著朝他們招招手,終于有一個看起來稍大的男娃跑了過來, 揚起天真的小臉問道:“叔叔,你是從哪里來的?”
“叔叔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薛懷璧干脆蹲了下來,笑得愈發溫和,許是看他沒什么危險性,其他的小孩也都跑了過來, 圍著他問東問西, 薛懷璧也很耐心的一一作答。而沈凌晏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想不到這薛莊主平時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居然很有孩子緣。
這時, 薛懷璧又道:“叔叔是來找村長,有誰知道村長住哪里?”
“我知道!我知道!”
“我也知道!”
鄉下的孩子們天性純善, 也不懷疑薛懷璧的來意,聽他這么一問,都爭先恐后的舉手,拉著薛懷璧便往村子里走去。可憐沈凌晏卻沒人搭理,他摸摸鼻子,只有訕訕的跟了上去。
這個村子看起來不大,目測也就有幾十戶人家的樣子。正是晚飯的時候,走在鄉間小路上,處處可見裊裊炊煙自煙囪里飄出,隨著清風扶云直上,鼻端可以聞到農家飯特有的香氣,偶有漁夫提著魚簍打著赤腳從旁經過,善意的向他們打量幾眼,點頭笑笑,便再次走開。
好一副閑適的農家景象,不由自主的就讓人放松下來,這段時間一直東躲西逃,難得有如此平靜的時刻,沈凌晏登時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心說如果能在這種地方住下來也不錯啊。
幾個小孩領著他倆最后在一家宅院的大門外停了下來,而后搶著進去給村長報信,沈凌晏說道:“想不到薛莊主對小孩子還挺有辦法的。”
薛懷璧回頭看他一眼,唇畔的笑容仍是少見的溫和,“當初我第一次看到阿尋的時候,他就是這般的年紀。”
原來是想到葉公子了啊,難怪跟平時很不一樣,不過以免又觸及到薛莊主的不堪往事,沈凌晏還是決定不要再多嘴了。
不一會兒的工夫,那幾個小孩又跑了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這老者頭發有一大半都已經變白了,但看起來精神倒還不錯。
“村長爺爺,就是這個叔叔要找你!”
老者順著小孩子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薛沈二人時,先是一怔,隨即快步的行到二人面前,對著薛懷璧倒頭就拜。
“老奴恭迎懷璧少爺!”
“連伯請起吧。”薛懷璧親自把人扶了起來,說道,“在外面就不用這些虛禮了。”
“是,是,少爺說得是。”老者連連點頭,渾濁的眼眸里似有淚光在閃動,看起來他不單單拿薛懷璧當作主子來對待,那眼神中分明透出一個長輩對小輩的慈愛,這讓沈凌晏不自覺的又想到了那位薛老夫人,相比較而言,她對薛懷璧的關懷尚趕不上眼前這位老奴。
“連伯,咱們先進去吧。”
“是,是,老奴前面領路,少爺這邊請。”打發了先前帶路的那幾個小孩,連伯就要帶兩人進府,卻忽然又停了下來,目光落在沈凌晏身上。
薛懷璧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介紹道:“連伯,這是阿尋,自己人。”
“原來是葉公子,失敬,失敬。”沈凌晏聽這老者談吐文雅,倒不像是普通的奴仆,不過他說話的語氣明顯客套多于恭敬。以葉尋在斬云山莊的地位,此人的態度未免過于無禮,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他不屬于斬云山莊,而是只聽從薛懷璧的號令,如此看來這里應該是只有薛懷璧一人知曉的秘密據點。
說話間,老者已經引領二人進了宅院。這是一棟三進三出的宅子,典型的南方建筑樣式,若在這偏僻的漁村而言已經算是相當的豪華了,只是內里未免太過空曠,只偶爾有幾個丫鬟小廝經過,卻不見老者其他的家人。
穿過青石板鋪就的小路,最后三人進了一個獨門小院,連伯把薛懷璧和沈凌晏請進花廳,早有丫鬟捧來清水,伺候二人洗了手,而后又奉上茶點。
趕了半天的路,沈凌晏這會兒的確是饑腸轆轆,也顧不上跟人客套了,入座之后便徑自吃了起來,而薛懷璧卻只是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便向侯在一旁的老者問道:“連伯應該知曉莊里發生的事了吧?”
“是。”老者垂首應道,“三日前,老奴接到了探子的飛鴿傳書,老奴也曾經派人潛入莊中探查,本想趁機除掉叛首,卻始終沒能成功,反而折進去了兩名死士。老奴辦事不利,還請少爺責罰。”邊說著又單膝跪下。
“南天這次策劃周詳,就連我也著了他的道,又怎么怪得了你們,連伯無需自責。”抬手叫跪在地上的老奴起身,片刻后薛懷璧又道,“山莊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不曾有什么大的動靜,江湖上也算是風平浪靜,依老奴看來,那江南天一日未獲知少爺的下落便一日不得安心,也就不敢昭告于天下。”
薛懷璧微微晗首,正要再說什么,沈凌晏卻突然插口道:“可曾有駱日護法的消息?”
聽到他的問題,連伯下意識的先看向薛懷璧,見自家少爺沒什么表示,這才回道:“據探子回報,那些不肯歸降的弟子都被關在地牢中,但人數眾多,駱日護法是否在其中就不得而知了。”
駱日平安與否一直是沈凌晏最掛懷的事,前幾日忙著保命無法顧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山莊那邊的消息,卻還是不能確定駱日是死是活,不免失落之極。薛懷璧把他的反應全都看在眼中,只是有他人在場,卻也不好說什么。
“連伯,你幫我找兩個身手最好的,明日我要親自前往山莊一探。”
“是,少爺,百名死士隨時聽候少爺的差遣。”
薛懷璧點了點頭,略微沉吟后又道:“連伯,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少爺請吩咐。”
“你幫我查一個人……”邊說著他把如何碰到楚寒以及今日在湖上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撿著必要的告訴了連伯,而后又道,“你派人去湖底看看有沒有留下什么蛛絲馬跡,楚寒這樣的高手不可能輕易就藏身于湖底,若是查不到就把魔教在杭州府的據點找出來,總之不管用什么手段務必要查出楚寒此人的來歷。”
“是,少爺。”連伯恭敬的應著,并不多問,沈凌晏卻是有些納悶。那位楚先生到底對薛莊主有何用處,怎么聽他的語氣讓人覺得這事比奪回莊主之位還要重要些,實在是令人費解。
這時,連伯見薛懷璧沒有什么事再吩咐他,于是主動的退了下去,而后又吩咐下人精心準備了一桌的酒菜,送了過來,便不再打攪二人。
花廳中已再無他人,薛懷璧知道沈凌晏定是滿腹的疑問,干脆不等他問就主動的說道:“這個村子過去曾經受過我們薛家的恩惠,而連伯則是薛家的家仆……”
難怪連伯管薛懷璧叫少爺,而不稱呼他一聲莊主呢,看得出這連伯絕對是一個忠仆。
“當初家母成立斬云山莊的時候,便命連伯在此暗中培養死士,為的就是以備不時之需。”
“原來如此,薛老夫人可真是未雨綢繆啊,不過話說回來,斬云山莊發生叛亂,薛莊主就不擔心令堂的安危?”經薛懷璧這么一提,沈凌晏倒是想起來了,這一路來薛莊主可從沒有提過他那位母親大人。
“家母和舍妹若素已于半個月前去了姑蘇寒山寺參禪禮佛,并不在杭州。”
“這倒是巧了。”半個月前啊……似乎他跟著薛懷璧前去探望薛老夫人那次就差不多是半個月前,這也未免太過巧合了。
薛懷璧不再言語,端起面前的茶杯,撥開表面的浮葉,低垂了眼瞼,慢慢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