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從三個月前說起……”
薛懷璧為了鞏固斬云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并將勢力繼續向南擴張,與湘西鬼域訂下了姻親,只是這樁親事一直拖延了近兩年的時間,三個月前,鬼王突然命人把女兒伽藍從湘西千里迢迢的送到了杭州,美其名曰是要兩個人培養感情。然而薛懷璧整日忙于莊務,哪有閑情逸致將心思放在兒女私情上,只是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伽藍,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這位任性的大小姐居然會跟莊中的一名殺手產生了感情。
這殺手名叫秦夜,是由葉尋一手調.教出來的,一直是葉尋最器重的下屬。秦夜和伽藍的私情暴露后,鬼王大發雷霆,不斷的向薛懷璧施加壓力,而薛懷璧也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他將秦夜派到外面執行任務,并決定盡快迎娶伽藍過門。
本來事情到此便可告一段落,不想到了婚禮那天,原本應該在外面執行任務的秦夜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他自然是擅自跑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把新娘劫走。
當著無數賓客的面,薛懷璧即使對新娘沒什么感情,也不容許這樣有損斬云山莊榮譽的事發生,他命人將秦夜拿下,沒想到秦夜的抵抗異常頑強,混亂中秦夜被一名劍衛失手刺死,而伽藍也隨后自殺殉情。
想不到事情背后還有這么多曲折,雖然并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沈凌晏卻也是感同身受,這些江湖人的恩怨情仇比起官場的爭名奪利真的是不遑多讓,他又問道:“這些跟葉尋又有什么關系?他不會為了一個下屬就跟薛懷璧決裂吧?”
這個問題居然讓少年明亮的眼神黯了黯,他沉默片刻,稚嫩的嗓音再次響起:“伽藍小姐自殺后,鬼王朝著莊主大發雷霆,我們這些下人都被責令退出了大廳,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我們也不得而知,后來鬼王帶著女兒的尸體離去,而公子就被關了起來。”
主子被囚禁,想必他也不好受吧,而且看得出來這孩子外表雖冷漠,但對葉尋其實挺上心的。
“之后莊主命人全面封鎖消息,也不準任何人靠近關押公子的地方,直到駱日護法從外面趕回來,公子才得救了。”忽然想到面前的人其實已經不算是他家公子,少年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沈凌晏當然看得出來,卻毫不在意的問道:“駱日可有跟你說過什么?”
“駱日護法說,那日在廳中公子突然對莊主動手,除了因為秦夜的死外,主要原因還是公子之前中了一種奇蠱,被鬼王控制之后喪失了理智。”
葉尋居然真的會為了區區一個下屬跟薛懷璧動手,想不到這個冷酷的殺手倒是性情中人。
“你的意思是葉尋之前被人下了毒?這么說斬云山莊有鬼王的內應?”
“你如何得知?”
“葉尋是個殺手,天生警覺,除非是身邊的人,否則沒人能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給他下毒。”
少年一怔,最終還是無力的點了點頭,“下毒的人是秦白。”
“秦白又是誰?”
“秦白,是秦夜的弟弟,也是公子一手培養出來的殺手。”不知道是不是沈凌晏的錯覺,他發現小刀在提到“秦白”這個名字時眼中流露出一種很復雜的情緒,“他為了能讓哥哥得到幸福,便私自跑去找鬼王,被鬼王利用在公子的飯菜中下了蠱,并且答應鬼王做他的內應。”
“這樣看來,鬼王一開始就不是真心的想要把女兒嫁給薛懷璧呀。”想必薛懷璧也未必是真心要娶妻,不過是一場權利相爭罷了,而真正相愛的秦白和伽藍就注定了會在這場爭斗中成為犧牲品。
小刀又點了點頭,“婚禮那天,鬼王早就在莊外埋伏好了人手,只是被莊主提前識破,他無法發難,這才催動了公子體內的蠱毒,趁著混亂帶著他的人逃跑了。”
“原來如此。”這么說來葉尋也是犧牲品之一啊,他跟自己倒算是同病相憐了,只不過他肯定到死都想不到經歷了江湖上無數的腥風血雨,最后卻栽在了自己得力下屬的手中,就像自己永遠也不敢相信殺害自己的那個人會是二哥。
“最后一個問題,”如今想知道的都已經差不多了,就是有一件事他怎么都想不通,“你是如何一眼就看穿我的?”明明連駱日和薛懷璧都沒有懷疑他。
“公子怕苦。”
原來是那碗藥把他出賣了,真是百密也有一疏,他認栽!
聽小刀說完葉尋的一些情況后,沈凌晏心里也有底了,只是他現在沒心情去籌劃下一步該怎么走,他眼前最想要做的就是好好的泡個澡,然后再填飽肚皮,剛剛從鬼門關揀回來的命,自然要好好的珍惜。
屏風后的木桶中已注滿了溫熱的水,小刀也出去了,沈凌晏脫了衣服,搭在屏風上,又去解脖子上的玉佩,摸索了半天卻發現這鏈子分明是完整的一根,連半個切口都找不到,他低頭看了看,這鏈子非金亦非銀,沈凌晏自認也是有些見識的,卻也辨不出這是什么罕見的材質。
算了,不過只是一塊玉佩而已,應該不會有什么蹊蹺,那就這樣戴著吧。
跨進木桶,溫熱的水灑在肌膚上,沈凌晏頭枕著桶沿,盡情的舒展開身體,舒服的吁了一口氣,自從重生以來,身心都高度的緊張疲憊,現在總算可以稍稍的放松一下了。
手撫過纖長的頸子,往下滑落,停留在平坦的胸膛上,這具身體比以前的他要瘦些,不過要結實得多,畢竟是練武人,骨骼勻稱,肌理分明,皮膚也算白皙光滑,只是身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疤痕,有些已經很淡了,有些卻仍是清晰可見,尤其是斜在胸前的這一道,雖已痊愈,卻猙獰可怕。
想必這就是拜薛懷璧所賜的那一刀了。就算是葉尋先動的手,可他心智受人控制,情有可原,而薛懷璧卻是清醒的,居然能下得了如此狠手,這位薛莊主真的是夠絕啊,自己必須盡快想辦法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走得越遠越好。
接下來的幾天,沈凌晏一直都待在葉尋這間屋子里沒有出去。小劍仍是被蒙在鼓里,看得出來小刀把他保護得很好,不想讓他受到世俗的污染,所以到現在他還是完全的拿沈凌晏當成自家公子來看,把沈凌晏照顧的無微不至。而小刀呢,依舊是每日里板著一張臉,不茍言笑,偶爾沈凌晏喜歡跟他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每到這個時候少年精致的五官就會因為發怒而生動起來。
另外,薛懷璧也沒有再來過,只是命人送來些珍貴的藥材補品,囑咐他好好休養,而那位駱日護法更是從他醒來就沒露過面,所以到現在沈凌晏還沒有見到兩人的廬山真面目。
然而終是有要見面的那一刻……
這一日清晨,沈凌晏剛剛睡醒,就聽小刀說莊主方才遣人來請他去書齋。沈凌晏知道該來的躲也躲不過,在洗漱過后便叫小劍給自己梳發。
沈凌晏慵懶的打個哈欠,睜開了眼睛,在他的面前是一面菱花銅鏡。鏡中的男子俊美如玉,五官精致,劍眉斜飛,眼尾也略微有些上挑,要說美中不足的就是臉色過于蒼白,唇色也有些淡,可能是重傷初愈的緣故吧。
“公子,好了,你看看喜歡嗎?”
“嗯,不錯。“沈凌晏沖著鏡中的人笑了笑,然后起身,拂拂衣袖,“小刀,走吧,前面帶路。”
出得門來,沈凌晏這才發現斬云山莊真的不小,而且此處依山而建,抬頭便可以看見遠處黛青色的山脈在云海間延綿伸展,景色美不勝收。
隨小刀走在靜謐的石徑上,沈凌晏不忘欣賞莊中如畫的風景,只見周圍亭臺樓閣,紫羅修竹,比起京城的皇家園林,這里竟是不遑多讓。
這個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份了,比起北方的嚴寒干燥,在杭州這個地方要暖和一些,只是沈凌晏自小生活在北方,卻并不習慣這里的生活,尤其是清晨和傍晚的時候濕氣太重,總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穿過一道曲折的回廊,便到了薛懷璧住的地方,這是一棟依水而建的小樓,從外面還看不出什么來,走進去之后才發現其中的回環曲折,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暗藏了多少房間。小刀把沈凌晏領到薛懷璧的書齋外面,就站住了,他回頭看著沈凌晏,嘴巴動了動,卻不說話。
沈凌晏當然曉得這孩子在擔心什么,于是對他投去安慰的一笑,走上前去,抬手便要敲門……
伴著“吱呀”的聲響,面前的兩扇門忽然開了,一名書生打扮的青衣男子正好跟沈凌晏打了個照面。
怎么是他?沈凌晏的腦海中迅速的閃過一個名字。對面的男子長身玉立,眉目如畫,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此人不就是當朝刑部尚書燕靖的長子燕照影嗎?
之所以第一眼就認出了他,還要得益于沈凌晏有一項與生俱來的本領,那就是對人的長相過目不忘,尤其是美人,而且還是這樣賞心悅目的美男子。
說到燕照影,他不但出身高貴,而且自幼飽讀詩書,又跟從一名武林奇人習武,可說是文武全才。燕公子未及弱冠之年便已參加了科考,并高中探花,可說是名滿京華。
就在沈凌晏回憶過往的時候,男子忽然對著他躬身一揖,先行開口了:“駱日見過葉公子。”
原來……他就是駱日嗎?他們真的是很有緣分啊。在京城時,他就曾想通過朋友結交燕照影,只是此人品行端方,又過于正直,哪里像他們那些紈绔子弟每日里只知道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在見過兩次之后便再沒有來往,想不到他搖身一變居然成了斬云山莊的駱日護法,更想不到的是這樣自己都能再次遇上他,這是不是意味著上天有意的要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