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紅究竟收了多少賄賂,其數額之大,越來越讓感到驚心動魄了。尉尚才給劉紅斂的900萬,顯然跟唐范海直接送給劉紅的900萬不是一回事兒。那么兩項合起來,起碼也有1800萬元了。如果照這樣計算下去,劉紅收的賄賂將會是一個天文數字。那么唐范海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如此巨額的財產拱手送給劉紅呢?這不能不引起王清華和羅榮天的反思。而反思的最終結果,就是推翻王清華原先對譚明月下的結論,這些錢很有可能是唐范海通過劉紅送給了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譚明月。那么X市腐敗案的最終幕后黑手就成了譚明月,而不是劉紅等一桿人了。
對于這樣的結論,羅榮天說什么也不愿意接受的。在羅榮天的心中甚至不希望蘭滄海、李高矚有什么問題。他寧愿將像劉紅這樣的半路干部殺一萬次,也不愿意動像譚明月這樣的高級干部的一根汗毛。因為一旦動了像譚明月、蘭滄海這樣的國家高級干部,就是傷筋動骨的事情。在這一點上,他跟譚明月其實有同樣的想法。所不同的是,羅榮天更加注重事實,不像譚明月那樣,剛上手查案就打起干部保護這面大旗。
然而,意外的事情總是接踵而至,就在羅榮天陷入苦惱當中的時候,裘學敏的父親裘元博裘老給羅榮天打來一個電話,讓X市的問題陷入了更加復雜的局面。
“榮天啊,”裘元博跟羅榮天的關系非同一般,口氣很親昵,“X市的案子查的怎么樣了?我可在首都還一直等著你的普洱茶啊。”
由于裘學敏常年在X市工作,羅榮天每年春節前都會帶一包上好的普洱茶,去裘元博家中看望。今年羅榮天到X市查案,春節顯然已經是回不去了,也不能再去看望裘元博了。所以裘元博一接通電話,就拿把普洱茶的事兒搬了出來。
以裘元博的身份,并不缺羅榮天那一包普洱茶,將普洱茶說在前面,也是一個由頭罷了。
“裘伯伯,”羅榮天親切地稱呼了一句,裘元博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打來電話,讓羅榮天敏感的神經又一次緊繃了起來,“今年對不起您了,過完年,等我回到首都一定雙份給您補上。”
羅榮天盡管也知道,裘元博打來電話絕不單純為了普洱茶的事兒,但也只能順著裘元博的意思往下說。
“補?我看就算了吧。我老頭子雖然已經不中用了,但還不缺那點東西。不過這普洱茶喝來喝去,還是你送的讓我喝的心里舒坦。今年沒有你的普洱茶,我這心里總感覺少了些什么似得。”
裘元博的話里似乎透著某種意思。裘元博雖然已經退了下來,但從中央到地方,關系錯綜復雜,可以說余威依然能震懾八方。這一點裘元博自己心中也非常清楚。這樣以來,他那句“我老頭子雖然已經不中用了”的話就很有意思了。他是在警告羅榮天:不要不把我裘元博放在眼里。
可裘元博這樣說的目的究竟在哪里呢?是在他兒子裘學敏那里,還是在他的弟子譚明月那里呢?
“裘伯伯,您要是喜歡喝,我以后多給你送些。”羅榮天試探著問,“您老打電話,不只是為了普洱茶的事情吧。你肯定有什么指示。你就照直說吧。別把我當外人。”
裘元博笑了笑道:“我要是把你當外人,今天這個電話我就不給你打了。”
裘元博說著停頓了一下接著道:“你既然這么說,我就不繞彎子了。我聽說明月和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在調查中都查出了一些問題,這讓我感到很意外。我意外倒不是意外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有問題,我當初為什么一直把他壓在副市長的位置上不往上提,就是因為我太了解這個混賬了。為這事,他對我還一直耿耿于懷嘛。這事,你是知道的。要不然,我這個老頭子也不至于每年春節都孤苦一個人過年了。”
裘元博似乎有些傷感,不過馬上被后面的話掩蓋住了,“對于明月的問題,我想這里面可能有些誤會。明月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他的為人,我心里最清楚,干工作有魄力,在廉政方面我也從沒有見他出過問題。是個好同志。”
裘元博說到這里話鋒又一轉道:“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至于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還需要你和中紀委的同志做進一步調查。我在這里只提一點看法,領導干部,特別是重要的領導干部,你們在調查中一定要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本著證據第一的原則,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則,不要搞一刀切,一棍悶,一定要區別對待。對于那些從本質上已經背離我黨服務人民宗旨的干部,我們一定不能心慈手軟,該抓就抓,該殺就殺。絕不能姑息養奸。比如說像你們最近抓的那個安監局女局長劉紅,一定要殺,絕不能留情。而對于那些一時糊涂,有功于人民,在根本上沒有背離我黨服務人民宗旨的干部,該保護的時候就要保護。更何況,我們河西省今后的改革發展也離不開這樣的人嘛。”
裘元博的話說的很巧妙,對于自己的兒子,他雖然沒有橫加干涉,但直接把自己拉出來擋駕。裘學敏之所一直在副市長位置上,是因為自己沒有給裘學敏機會。說明什么呢?說明自己是清正廉明的,即便是自己的兒子,自己也不會任人唯親。裘學敏現在犯了錯誤,應該關,應該殺,但是我這個老頭子今后怎么辦?難道要我這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在處理裘學敏的問題上,裘元博雖然短短只說了一句話,而且是一句非常嚴厲的話,但是給羅榮天的壓力,要比處理譚明月的壓力大的多。更何況,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譚明月就一定收受了賄賂。
“裘伯伯,您的指示我都記下了。您放心好吧。我向您保證,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羅榮天的話,讓裘元博感覺自己這一拳,干脆就打在了棉花上。羅榮天沒有給自己任何承諾,甚至沒有給自己透露任何消息。這讓裘元博非常失望。
“榮天同志,”裘元博的聲音已經開始變味了,“我和中央有關領導非常了解你現在的情況。知道你有壓力。我剛才說的話,只是我個人的一些建議,并不代表什么。你放手干吧。爭取能早日結案。”
裘元博說完,啪的一聲將電話扣了。
裘元博的話很有蘊意,把自己并列在了中央領導的位置,明顯是在警告羅榮天。
此時已經是農歷的臘月三十,大街上的行人也漸漸開始稀少,就連平時熱鬧紅火的迎賓街也明顯比往日冷清了許多。
按照節氣計算,已經開春有些天了,但是冬天的味道卻越來越濃,一撥接一撥的寒流由北向南,向X市襲來。算上今天的寒流,已經有五撥寒流襲過X市了。樹上、房子上、馬路兩旁到處是霜凍的冰碴子。街上的人們用各式各樣的大衣將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的,只將眼睛露在外面。整個世界好像都變成了鼴鼠的世界。
接完裘元博的電話,羅榮天心情有些煩亂,一個人走出招待所,匯在來往的人流中,想以此來排解心中的苦悶。
不想剛走沒有多長的距離,迎面碰上了王清華。
快過年了,王清華想起了欣欣。欣欣一個人住在學院路租的房子里,王清華有些不大放心,就過去看了看欣欣,順便給欣欣捎去一些零食。從醫院出來后,欣欣不僅沒有胖,反而消瘦了很多。臉上總是帶著抑郁的神情。王清華也知道這是欣欣背叛唐范海后,心中難以平復的情節,自己勸也沒用,只能不時看看她,陪她說說話。
快過年了,欣欣的情緒更加不穩定了。欣欣告訴王清華,每年大年三十,唐范海總會讓大家聚在家中,讓廚師做很多好吃好喝的,一家人在一起又唱又跳,快樂極了。由于唐糖天性比較靦腆,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自己總是家里的主角。
說到這里,欣欣的眼角已經開始往外溢出淚水。王清華沒有說什么,坐了一會就離開了。欣欣讓王清華感覺心里很別扭。
這么長時間了,說到頭,自己可以說一直在跟一個理字打交道,一直希望自己能夠伸張正義,可到頭來看到的卻是越來越多的受傷的人。蘭英、欣欣,接下來應該是活潑可愛的裘婉兒了。
從學府路過來,一路上王清華的心情都很壓抑,不想抬頭就碰見了同樣一臉郁悶的羅榮天。
“羅委員。”王清華有些木訥地叫了一聲,“你怎么一個人呢?也沒有人陪你。”
“啊,”羅榮天不知道該給王清華說什么,“是這樣的,我想一個人出來散散步,這些天工作實在有些太累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也放松放松心情。”
“哦,”王清華豈能聽不出來羅榮天回答很牽強,知道羅榮天肯定有心思,“要不……咱們一塊吧。我正好也沒什么事兒。”
羅榮天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今年冬天好像特別的冷啊。”王清華沒話找話。
“你是那邊的人吧?”羅榮天不答反問道。
“嗯,”王清華說著看了一下羅榮天,“我是Y市的,算是咱們河西省的最南邊的一個市。”
“這就怨不得了,”羅榮天道,“X市的天氣一向如此,冷的很。冬天跟首都的天氣差不多。你們南邊就好多了,最冷的時候也就零下十攝氏度左右。而且冷不了多長時間,一過四九天就沒事了。X市可不行啊。這一冷就是整整一個大冬天。”
“聽你這話,好像你就是X市人?”王清華疑惑問道。
“算是吧,不過也不全是。”羅榮天笑了搖了搖頭,“我姥爺家是X市人,我小時候就住在姥爺家,算是半個X市人吧。”
兩人一路說著,竟然快走到了市府街的盡頭,再往前走就是東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