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 164、舞弊案4
且說元嘉十七年春,江南科場接連發生血腥命案,均為落榜士子殺死高中的同學后再自殺,為查實情,穩固新設立不久的科舉制,楚穆帝一面著大理寺府尹魏永前往山東調查,一面決定微服私訪。
為了不擾民,這一次皇帝出巡的消息只有南書房幾位重臣知道。等南書房的重臣得到消息趕往皇宮的時候,只看到年方十四歲的太子不高興地板著臉坐在空蕩蕩地皇座上。
父母帶著弟弟出去玩不帶自己,明顯給太子殿下帶來了很大的心里陰影。
崔景深頗能理解自己徒兒的委屈,且心有戚戚焉,于是崔相便板著臉下了命令:“看看陛下帶了些什么人走,陳參,你安排一些未嘗樓的死士盡快找到陛下,增強保護力量。”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胡鬧兩個大字就明晃晃寫在崔景深臉上,在他看來自家陛下已經跟著韓起這樣吊兒郎當的軍奴學壞了——就算出巡,明明也該帶上本相爺才對!他韓起算什么,男寵而已。
當下緹騎四出,到處搜尋皇帝陛下。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
崔景深等人沒有想到的是,韓起為了防備這些惹人厭煩的情敵追上來,沿途做了全面的保密措施,設了不少擾敵的假象。事實上,楚昭是扮作魏永的師爺,韓起扮作魏永身邊的捕快,加上天權帶領的七個護衛以及韓起背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影衛,帶著兒子一只,輕裝上陣,徑直往江南去了。
因為魏永這一行人看著也就是一般的官老爺出巡的派頭,因此并沒有惹人懷疑。這場戲,倒也做得嚴密。
且說魏永等人初到現轄著建業的蘇州府,卻聽說方子安方大人因母親病重,告假兩個月,三天前帶著一名隨從回原籍隨州歷城去了。這等行為,若是換了別的大臣,肯定會心生芥蒂,認為是不將自己放在眼里,是想要以此給新任的知府大人一個下馬威。這也是官場生態了——即便是同一州府的官吏,為了各自利益和權勢,也如拳中掿沙,勾心斗角,互不買賬。
幸而魏永和方子安曾經在刑部共事過,而且這一回皇帝陛下也跟著來了,給魏永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心生誤會。
事實上倒是魏大人多心了,他滿可以盡情的給方子安穿小鞋——皇帝陛下最近實在無心政事——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出了建業府不久,原本活蹦亂跳的小兒子突然變得嗜睡起來,。接近江蘇府的時候,某夜系統充滿能量之后,第二天楚昭就發現兒子的小床上盤著一尾銀色的小龍。
系統這個蠢貨在那里一閃一閃地歡呼:恭喜,小主人完全變態成功。
臥槽!
把驚慌失措吱哇亂叫的兒子抱在懷里,楚昭急得嘴上都起了一個大燎泡,要不是系統顯示楚玄生命體征正常,楚昭真的要打道回府卸載系統了。
有了這么一個變故,替兒子尋訪高人的事情便迫在眉睫,吸引了韓起全部的注意力,幾乎到了哪里有靈異古怪的事件就要往哪里鉆的地步。好在楚昭好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只暗中叫天權仔細尋訪,務必打聽出方子安究竟有沒有回老家。
魏永一面和江南官場上的人你來我往,觥籌交錯,一面在暗中查訪舞弊之事。而楚昭和韓起身為魏大人的隨從,聽說青云客棧兇案里很有些不同尋常的奇詭之處,于公于私,都要積極配合,查他個水落石出。
于是到蘇州府第二日,在諸事停當之后,楚昭就和蘇州府司里參軍項辰提說想去看看科考兇案的現場,項辰便帶著二人去了文廟正門外往東半里地兒的青云客棧。
一邊走,項辰一邊打量著魏大人身邊地位極高的兩人,連魏大人都稱呼他兩個做先生呢。說實話,這兩人一文一武,都是畫里也沒見過的好樣貌,一個清麗一個冷峻,更難能可貴的是氣質高華,叫項辰說來,便是朱家那幾位眼睛長在頭頂的公子小姐,也及不上這位楚先生一根頭發絲兒。只是美人的行為看著總有些古古怪怪的——楚先生背后背著一個木筐,一天到晚不離身,里面中傳出窸窸窣窣咔嚓咔嚓的動靜,時不時還有類似幼兒嬌嫩的小呼嚕聲。
然而長相華麗的楚先生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會隨身用竹筐背著兒子的山野村夫,里面一定是什么秘密武器吧?
項辰想要仔細查看,卻被那位韓爺一個眼神嚇了回來。他難以置信地收回視線,心里懷疑剛才自己看到的那雙眼睛是暗紅色的,泛著血色兇光,忍不住打了個機靈。
“這一路還真是冷清。”楚昭四處看了看,不由有些失望。他原本還打算品嘗一下江南美食。
項辰心里砰砰直跳,不敢再胡亂打探,只躬身回答道:“客棧出了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再營業,好在客棧的幕后老板是名滿江南的首富廖家,并不在乎些須產業,干脆讓出來以作停放尸體之用。”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青云客棧,外頭拉著線,門上貼著封條,證明這間看上去富麗堂皇地客棧曾經發生了多么慘絕人寰的事情。
楚昭和韓起跟著項辰走進客棧。一走進客棧,似乎氣溫瞬間下降了好幾度。原本裝飾得頗有格調的墻壁和地板已是血色斑駁,空氣中隱隱傳來血腥氣,這并不讓人舒適的氣味引發了一些更不舒適的聯想,令人作嘔。加上不知何處傳來幽幽哭聲,讓整個客棧如同鬼屋一般。
為了驅趕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項辰好了傷疤忘了痛,見韓起不在附近,便沒話找話地與楚昭搭訕:“楚大人,你真疼寵物啊,還隨身背著。”說著就想湊近背簍去看。
楚昭原本不想帶著楚玄的,可是又怕他獨自一個醒過來害怕亂跑,被人捉去燉了湯喝,所以和韓起商量過后,只好時刻把兒子背在背上,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此時楚昭感覺到熟睡的兒子似乎被吵醒了,在竹筐里不高興地滾了一圈,急忙尷尬地解釋道:“不是寵物。”他可不想把楚玄吵醒了,在這鬼屋里和兒子玩捉迷藏。
韓起走了過來,不著痕跡地隔開楚昭和項辰,“死了十四個,武器應該是鐵錘一類的器物。死者都是被迷暈之后敲碎天靈蓋而死,所以桌上的食物基本沒有動過。”
這么些功夫,幾人已經將一樓這個兇殺現場看了一遍,雖然地上只剩下一些黑色的污漬,以及尸體搬運開后留下的人形,處處充滿了鬼片的氛圍,然而從專業的眼光看了一圈下來,卻也能找到不少線索。
“嗯,對,兇手很冷靜,條理清晰,并不是為了尋仇,而且生活養尊處優,大概身高七尺一。”楚昭能分析出來這些,自然是利用了系統的運算功能,倒也并非胡亂推測。
項辰:orz……城里人就是不一樣。
他原本認定這位韓爺是魏大人收羅的絕頂高手。這些人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能夠看出殺人手法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在項辰眼里,楚昭約莫是京城世家跟著長輩出來游歷的小公子,誰知這樣眉目雋永朗徹如玉的世家子也這么厲害,就著實叫人驚訝又佩服了。
項辰原本還擔心這位看似文弱的楚先生害怕,誰知對方的表現卻讓他刮目相看,先不說得出的結論是否準確,單是這份尋常心,便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
見項辰愣在那兒發呆,楚昭摸了摸肚子,感覺有點餓了,不耐煩地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先去吃飯吧,下半晌再來查看尸體。”
三人信步走出客棧,已是正午時分,一輪烈日當空,道旁的桑榆幽幽撒下一片清涼,然而路上的行人卻很少,偶爾有幾個,也是形色匆忙地走在大太陽下,不肯往樹蔭里靠。
項辰見了便長嘆一聲:“原本這條街最是繁華,推車叫賣各種蘇州小食的不覺于耳,是外地饕客的天堂。可惜兩位先生來的不是時候,出了這種事情,不說晚上,就是這樣的大白天也少有商戶開門營業了。”
楚昭左右一看,只見黃塵蒙蒙的日光中,的確家家關門落鎖,又走了一陣,才終于在街頭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酒肆。進去一看,也是稀稀落落幾個客人。
項辰是個細心人,點了幾道蘇州菜之后,因擔心楚昭等人吃不慣,又加了兩斤醬牛肉,一道白切雞。
聞到香味,楚玄從小竹筐里探出頭,就著楚昭的手吃了幾塊肉,又懨懨地縮了回去。
項辰看了一眼,贊嘆道:“楚先生真是世外高人,就連養寵物也如此與眾不同,筐里的這只壁虎胖乎乎的一見就壯實,你看著銀色的鱗片,多么稀有多么漂亮。”
楚昭呵呵一笑,努力按下暴怒的兒子和愛妃,引開話題問他:“雖然青云客棧發生了慘案,但是也不至于叫一條街上的生意沒落吧?”
“聽說自從發生那件慘案之后,這地方就常常鬧鬼,約莫是那些舉人冤魂不散,出來作祟,這些人可都是大人物,想來變成鬼也比一般的孤魂野鬼兇惡。漸漸的就無人敢來投宿。”這項辰也不知道是魏永哪里找來的活寶,性子粗,又長了一張大嘴巴,但凡楚昭有所詢問,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就算是楚昭不問,他憋不住了也會自己說。
旁邊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行商聽了,冷笑道:“廖家也是缺德,若不是他們將客棧做成了停尸房,這條街也不會沒落下去了。”店里剩余幾位客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看來對這廖家不滿已久。
楚昭心里不解:“廖家把自家客棧騰出來,正是配合官府工作,如何就缺德了呢?”
那行商嘆道:“公子您有所不知,這條街原本極為繁華,是蘇州府中最好的地段,可是廖家這么一搞,誰還敢在這附近做生意。自從客棧改為停尸房之后,這條街的風水就被破壞了。”說著,他壓低聲音道:“若說鬧鬼,也未必就是空穴來風。第一個,有膽大好事者曾與人賭賽,夜間露宿于此,結果被鬼魂嚇瘋了。從此莫說是晚上,就連白天,也少有人敢從這一帶經過,因此漸漸竟荒涼下來,廖家便趁機壓低地價,將一條街都買了下來。這第二個嘛……”
正在這個時候,遠遠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惆悵嗚咽的琴聲,錚錚不成曲調,其中又夾雜著車輛轔轔的聲響。店里的客人聽到這個聲音,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有的還沒吃完飯,便扔下銀兩匆匆離去。
楚昭探頭出去一看,是一輛古古怪怪的馬車。大白天的,車頭仍然用竹竿挑著一盞燈籠。車上無蓬,只胡亂覆蓋著蘆席,車輪從水洼里碾過,從巷陌中的石頭子上碾過,發出咯吱咯吱的奇怪聲響。馬車在酒肆門口停下,發出如同金屬摩擦一般刺耳的聲音。
“這是城中運送尸體的靈車。”山羊胡子解釋道,他的臉上露出夾雜著恐懼和憤怒的神情,“這群人又把那東西運了回來,只怕今晚又要不得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