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舞弊案1

韓起大概命里星位不正，雖坐擁天下，一心所思所想不過一人而已。然而老天卻偏生不叫他如愿。大兒子楚熙出身的時候，他連看都沒看上一眼，一直長大四歲上才父子相認。二子就更別提了，元嘉七年——或者是九年——大楚的皇帝陛下在系統的幫助下，再次苦大仇深地懷上了。然而這一次有能量源供給者在身邊，系統又缺乏經驗，寶寶一不小心長得太大了。

皇帝下了個蛋這件事，不論擱哪朝哪代都是驚世駭俗的事情，好在有了前次的經驗，這穩婆、太醫、伺候的人都是現成的，然而上次的小殿下長得小，這一次個頭卻大，饒是經驗豐富的周醫正，也著實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韓起有力氣使不上，眼睛瞪著產房密不透風的棉布簾子干著急。他年紀不小了，老婆孩子全是命根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誰也救不了。不由心里一陣陣發狠。覺得若是哪個出了意外，他決計饒不了這個賊老天——他這樣地人，若不是遇到了楚昭，只怕也天然就是桀紂一流的君主。

門口吱呀一聲，一個近侍探進頭來看了一下，見韓起面無表情的坐在那里，眼睛里的紅色異樣的明顯，簡直像是一汪血海在其中翻滾沸騰，即將決堤。然而在這可怕的血紅眼睛里，眼神卻那樣的安靜而絕望。

那近侍是韓起從貴霜國帶回來的，此時見韓起這般模樣，哪里敢招惹，剛想把頭縮回去，韓起卻已經轉動頭顱，看定了他：“叫你去請祭司，人呢？”一貫不信鬼神的韓起這一次卻也將希望寄托在了神佛身上。

“沒……沒有。小……小的……”那近侍哆哆嗦嗦地說了半句，“小的有句話要傳……夫人……小的沒事！”

韓起的眉頭鎖在一起，瞇縫著眼睛看了看近侍，伸手就是一道銀光過去。那到銀光被突然出現的天權用手接住了：“主上，此地不宜見血。”

那近侍趕忙轉身沒命的向外跑。然而還沒跑出院門，韓起身子一晃，就將其抓回來擲在地上。

殺意幾乎凝成實質一般，將近侍的頭發都削去一縷，卻神奇地沒有傷到絲毫皮肉。

韓起倦怠地看著面前縮成一團的人，輕聲問他：“拜火教的祭司不肯來？嗯？”

“可汗息怒！小的有……有句話帶來，對，祭司有話讓我帶給陛下！”近侍臉色扭曲，話都說不成調子了，“祭司梵修深山，小的去請他的時候，他說一切都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

“我偏不肯信命。”韓起平靜的，一字一句地吐出胸口郁氣。然后他揮起右手，刀鋒在陽光下有如一泓流動的水。庭院里瞬間安靜下來，韓起眼里的紅光更甚，恍如妖魔一般，近侍的瞳孔一點點放大。

刀沒有砍下來。一聲嬰兒啼打斷了韓起的動作，他呆住了，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有些滑稽。

近侍甚至覺得這位可怕的帝王的眼神里甚至有著某種奇特的悲愴，但接著，韓起的嘴咧開了，眼里充滿不同尋常的笑意，那煞氣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于是他看上去便也和所有初為人父的傻爸爸沒有任何區別。

韓起從狂喜中清醒過來，然后他動了動，意識到自己手上有把刀。直到此時韓起才好像徹底回到人間，他把長刀扔出老遠，轉身向著產房掠去。

產房里傳來低低的私語，韓起凝神細聽，那些話里似乎帶著什么恐懼情緒。韓起覺得奇怪，但喜悅馬上就把這點奇怪掩蓋了。他心滿意足地在屏風前一坐，喝道：“把三皇子抱出來我看看！”

產房里沒有動靜，韓起生了疑心，然后又加大嗓門喊了一聲：“把孩子給我抱出來！”

半晌，沒有人回答。韓起心里咯噔一下，聲音都帶上了顫抖：“阿昭，阿昭沒事吧？”

“我沒事”楚昭的聲音從簾子里傳出來，雖然略顯虛弱，然而氣息綿長，聽著不像有什么問題：“把小龍抱出去吧。”

“小龍，是孩子的小名嗎？”韓起驚喜地跳了起來，就和毛頭小伙一樣，一挑簾子鉆了進去。就看到楚昭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身旁放著一個小小的襁褓。

蘇溪抱著小襁褓臉色煞白地走出來，抖抖地遞給韓起。韓起一個箭步上前半接半搶地把孩子要過來：“你抖什么？”

“是位皇子。主上，三皇子……皇子他有點小毛病，好在，好在陛下平安，已經算是大幸了……”

韓起壓根沒注意蘇溪在說什么，他低頭看著襁褓，真是越看越歡喜。

——襁褓里的嬰兒生得白嫩可愛，一點不似其他的新生兒皺皺巴巴的樣子，眼睛點漆一般晶瑩剔透，黑白分明，如果說楚熙長得更像韓起，那么這個寶寶完全就是楚昭的翻版。只看了一眼，韓起就覺得心都要化了，然后他湊近了無比溫柔，小心翼翼的親了小寶寶一下。

小家伙不樂意的掙扎起來，憤怒地用頭上的小角扎面前這個入侵者。

哎呀，頭上的小角好像春天的小樹丫，粉嫩嫩的顏色實在太可愛了。韓起又親了親兒子頭上的的兩只小丫丫。

等等……頭上的小丫丫……好像哪里不對……

韓起注視著自己的寶貝二子，很快明白了為何房間里這般安靜了。

小家伙的頭頂，迥異常人的長著兩只小角。難怪不得楚昭方才隨口就叫他小龍，這孩子頭上的角和壁畫里隱在云霧里的龍非常類似。

韓起沒有一點不快。這個孩子他已經暗暗期待了很久，甚至剛才還差一點面臨一無所有的危機。因此，這么頭發絲一般的一點小毛病對他巨大的愉悅全無損傷。他抱著孩子傻了一樣笑，呵呵轉圈，不知道怎么看才好，又湊過去沒頭沒臉地親楚昭，討好道：“阿昭你果然是真龍天子哈哈哈。”

躺在床上的楚昭翻了一個白眼，覺得剛才還擔心這家伙嫌棄兒子的自己實在是太蠢了。

太醫和穩婆們如獲大釋地走了，蘇溪帶著人伺候楚昭，唯獨韓起還是抱著嬰兒不肯放開。

門簾再次被挑開，剛才那個差點被砍死的近侍側著身子慢慢靠過來看了孩子一眼：“恭喜可汗。”

韓起心情極好的把手一揮，笑罵道：“滾回去告訴祭司，這一次算他命大。”

近侍砰砰砰磕頭：“回稟可汗，祭司還說二公子和可汗都不是常人，是天上的真龍，遲早要重新回到天上去，所以讓小的把這封信交給可汗。”

“嗯？”韓起狐疑地看了看這個近侍，又看了看手里的信：“邀月又在神神鬼鬼的搗鼓什么呢？”

那侍衛做了一個古怪地手勢，發自內心地，虔誠地說道：“這是祭司請來的神諭。”

“滾吧，賞你十兩金子。”韓起對這些事情也是半信半疑，畢竟兒子頭上真的長出了一對龍角。他倒不覺得自己是什么真龍，只是心底未免有了個更大的隱憂，覺得如果有真龍，那也是楚昭，畢竟兒子是他生出來的。所以韓起就決定要研究研究這個神諭，看看能不能找出把這條真龍永遠困在他這個凡人身邊的法子。

然而韓起不知道的是，許多年后，這段對話會被莊嚴地、虔誠地、添油加醋地記載在了史書之中，證明大楚王朝的皇族擁有真龍血脈，是這片土地永遠的合法擁有者，最終導致遠東地區在社會急劇變革的時代，采取了更加溫和的君主立憲政體。通過自上而下的改革，最大程度了保留了古代文明，建立了矗立東方的大華夏帝國。

這是后話。如今就連楚昭都從來沒有想過那么長遠的事情。

總之，大楚元嘉七年或者是十年的一個秋天，韓起的第二個兒子楚玄在大楚的新都西京誕生了。

因為雙方都遷了都的原因，現在韓起基本上賴在西京不走了，朝廷的事情也漸漸走上正軌，楚熙早慧，一行一動都極有風儀，十歲上頭就開始跟著楚昭學習帝王之術。

事業穩步上升，家庭幸福美滿，和愛人情誼日濃，床上生活也和諧無比，加上作為繼承人的大兒子十分出息懂事，按說到這個地步，楚昭的人生已經再沒有遺憾了。

但這種快樂沒能延續多長時間，自從楚玄開始滿地亂跑起，楚昭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煩惱之中。

這孩子和他那個有自閉癥的哥哥不同，他簡直的活潑好動地叫人發指。也不知道究竟肖了誰，雖然長得和個玉娃娃一般，誰見了都忍不住疼愛三分，然而這孩子內里卻是個十足十的小惡魔。逗貓惹狗，捕鳥捉魚，無所不為。

楚昭最是個重視孩子教育的好父親，翻了無數的現代育兒教育，最后的出的結論就是一天打楚玄三頓他才能老實。

可是這計策也不能總是成功，這孩子雖然淘氣，偏偏招人愛，誰都要來護著，楚昭一打，大臣若是在，總要陪著笑臉求情，韓起那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就連太子和獾郎，也偷偷護著這小東西。

因為有父兄撐腰，這孩子迅速成為了西京一霸，楚昭天天接待告狀的大臣，老淚縱橫地以“臣誠惶誠恐起頭”，哭訴這位三皇子的淘氣事，叫楚昭一個頭經常有兩三倍大。

三歲，這孩子就去給明月和追風喂辣椒吃，差點沒被馬踢死。

四歲的宮宴上，試圖強吻王大將軍家里比他高一個頭的庶子。

六歲上，這倒霉孩子勾引著崔丞相家的小公子去捅馬蜂窩，害的那白白凈凈的一個小公子被蟄成了豬頭……

更可恨的一點，就是楚玄平時最會討好賣乖，人人都知道他的可恨之處，卻又人人都打心眼里疼愛他，給楚昭的教育工作帶來了很大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