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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第二日天還沒亮,楚昭就醒來了。意外的,他竟然比韓起醒得早。因為半夜迷迷糊糊被抱著洗過澡,身上很清爽,不帶半點汗濕的粘膩。

韓將軍閉著那雙顏色不祥的雙眼時,看上去真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雖然昨晚哭得厲害,但是今早一起床,楚昭只覺神清氣爽,心里居然微微覺得這樣也不錯←_←

小王爺坐床上愣了會兒神,忽然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蒼涼渾厚的圩聲,飄飄渺渺盤旋在耳側,于是他就亂七八糟穿好衣服走出去。

初冬的庭院,枯草全都被染成了銀色。楚昭有些擔憂的抬頭看去,寒冷的灰云壓得很低,完全遮住了太陽,看的久了便叫人心中生出幾分驚惶來。一粒雪沫從無限高遠的天空落入楚昭的眼睛,仿佛落入一汪明澈的湖水里。

地上鋪著一層細粉似的雪,可若是不小心踩在上面,就會沾一腳院落里浸濕的黃泥,瑟瑟的風直往衣領里鉆。

果然過不多久,天上就開始落雪。

望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楚昭一邊往臺階上蹭泥巴,一邊在心里擔憂這場嚴寒過去又有饑荒,瘟疫只怕會加劇,再說,犬戎那邊也每每會在受災后南下搶肥羊。

每天一睜開眼睛,楚昭心里就要煩憂這些,其實也沒什么機會去想情愛之事,認定了韓起就兩個人老實過日子唄。

和帝王在一起轟轟烈烈容易,細水長流難。處在楚昭的位置上,他需要面對的誘惑太多了,而且還會越來越多,到好似什么都唾手可得的時候,又如何要求這些上位者去長情呢?

好在楚昭是個穿越者,并且穿越前三觀已經成熟定型,一來他有社交障礙,二來又宅得根深蒂固,所以從小的目標就是找一個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對于楚昭來說,那些能夠同時和一人以上建立穩定情感聯系的人真的很厲害,后宮三千對這只死宅而言只意味著麻煩更多,并且讓后宮多許多曠婦,轄區內多許多老光棍而已。

好吧,即使在宅男里頭,楚昭也的確稱得上一朵奇葩了。韓起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運氣好騙了楚昭這樣的變種小渣受回家——雖然天生多情,心懷天下,在感情方面又一竅不通、遲鈍無比,但是至少認定了一個人,就懶得換來換去。

不然呢?就算有系統幫忙,對一個社交障礙來說,建立穩定的情感聯系也需要花費十幾年的時間,說多了都是淚。

*系統公告:完成成長任務潔身自好——獎勵健康值十點。*

楚昭查看系統列表,發現自己現在的健康值為108。咳咳,在這以病弱為美的時代,動不動就能臉色蒼白憔悴暈厥也不是女人的專利,不過楚昭的健康值為108……起碼小王爺以后想暈倒就不太容易了,的確是件逆潮流而行的事情。

總算把木屐上的黃泥蹭干凈了,楚昭一抬頭,就看到長風包著天青色包頭,利落地指揮謝家的下人抬著一筐草木灰走過去。看到小王爺,紛紛停下來給他行禮。

“郭師傅又要琢磨什么新鮮吃食了?”

楚昭對下屬并不苛刻,郭師傅如今的俸祿很好,長風也富態了些。她起身笑道:“這不是馬上要過年了嗎?正在里頭準備做十字蒸餅呢。殿下可是餓了?”

一個眼角有顆淚痣的侍女笑著插話:“過幾日就是殿下的生辰。前兒兩位夫人還說這次要大辦一場呢。到時候,可又該郭師傅大顯身手了。”

長風看了這侍女一眼,認出原先是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后來給了公主,的確是個標致的美人兒,居然不往謝棣身邊靠,反而挖空心思來討好自己一個下人,圖的什么昭然若揭。

楚昭卻沒注意到這些小事,他愣愣得看著小廝抬著一筐草木灰,有什么東西從頭腦中掠過去,一時卻又抓不住。楚昭不禁煩躁地用手爬了爬頭發。

“殿下可是哪里不適?”美人痣侍女關切地問道,上前來幫楚昭整理袍腳。衣服楚昭自己穿的,自然領子也歪,腰帶也扣得松松垮垮。

楚昭被打斷了思路,心里有點不高興,但是忍著沒發火。然后他就看到那個侍女被從自己面前扔了出去。

韓起面色陰沉,眸中似要滴出鮮血一般,看著那侍女的神情晃若看死人。本質上就是個病嬌的韓起,對任何覬覦楚昭的男女都是不憚于下狠手的。明的不行來暗的,總之不讓人慘死不罷休。

那侍女被摔了出去,也不敢辯解,楚楚可憐的翻身跪在地上,單薄的肩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角下的美人痣也盈盈欲泣。楚昭可不是會被外貌迷惑的男人,他見侍女翻身的動作十分利落,知道韓起并未下重手,所以就不去管她。目前需要安撫的,明顯是分分鐘就要黑化的韓大將軍。

楚昭和韓起在一起,對他時不時冒點黑氣已經習以為常,熟練地伸手扯住自家狂化的忠犬:“好了,何必與她計較。”

其他仆人不知道一貫沉默可靠的韓大人居然有如此可怕的一面,都嚇得兩股顫顫,軟倒在地。

楚昭扭過頭,安撫道:“沒事了,都下去吧。對了,既然到年關邊上,大家也辛苦,我讓百巧布坊送了些新出的布料,長風帶人去領。一人一套新衣服。這布匹各房都有,長風下午再派人按照遠近各處送去。”

“謝殿下!”

仆人們很快被安撫下來,都喜笑顏開。百巧布坊新出的布料,那可是稀罕物,不僅輕便暖和,款式花樣都是一等一,不過價格就比較貴了,扯一身衣服就能抵小半年的工錢。就算主家慈和,給的月例多,也禁不住這般花銷。

對待自己人,楚昭向來大方。再說這些料子都是楚昭自己作坊里出的,外頭賣的貴,其實也不費幾個錢。

不過仆人們看著財大氣粗的小王爺的眼神,已經明顯好像在看一個亮閃閃的金元寶了。有錢當然沒什么了不起,可是又有地位又有錢,而且出手大方待人溫和……眾人把目光從韓起衣角擦過,移到那個侍女身上,臉上便都帶出一點鄙夷不屑來:呸,癩□□想吃天鵝肉。

美人痣侍女臊得滿臉通紅。她只是想要通過捷徑飛上枝頭罷了,誰知道這株玉樹旁邊居然有野獸守著。

楚昭雖然出手大方,其實也沒什么閑錢。他的錢大多都被用來養兵和投入再生產中去了。依照大楚目前的情況來看,錢握在手里也沒用,遲早給人搶走。不過因為家大業大,楚昭也從來都不缺錢就是了。

有臨淄王做后臺,都城士族更加放心地去買藥,那可當真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往外扔啊,左右也不在乎那點錢,能夠治病才是關鍵。治療疫病的藥物帶動了燕歸來其他成藥生意,加上賣出去的干股,用日進斗金來形容并不為過。

這些士族能夠出得起高價,楚昭自然要把事情做漂亮些,即便一樣的藥也用包裝分出三六九等。充分讓士族享受到了高人一等的待遇。

除開藥廠,紡織作坊是另外一個重要的聚寶盆,單是紡織作坊這邊一月的進帳,就能支撐一個北疆大營在和平時期的糧草消耗。

燕歸來的生意這樣紅火,楚昭出手如此大方,有的人就犯了紅眼病。

李家嫡出的二姑娘和謝冉冉感情好,她現在落了難,但是謝冉冉從小被娘親養的實在單純了些,所以對待她一如既往。陪著公主下山走了一趟親戚,就帶了位表妹回來。嚇得謝棣幾天沒敢去給親娘請安。

“打聽清楚了,的確是百巧布坊還沒出的新款?”撫摸著榻上攤開的布料,李素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百巧布坊是咱們布坊的死對頭,偏生人家的東西就是物美價……”被小娘子瞪了一眼,仆婦趕忙打住這個話題:“所以每次他家一有新貨,咱家的布坊必定買入,讓幾個老師傅仔細研究,我家那口子就是干這個的,只說沒見過有這款布料。”

原來因為布坊里的小伙計粗心,送布料上山時夾帶了一些新制的斜紋布在里頭。這些上等布料自然送給幾位夫人和小娘子,謝冉冉得了布料,拿來和閨蜜分享,見李素喜歡,便大方地送一塊與她。

誰知道這行為卻惹惱了心思敏感的李素,她就認為這位出身高貴、自以為善良的表姐看不起自己,還打發身邊的老奴下山打聽價格,想要在自家作坊里也買一匹同等價格的作為回禮。

結果就發現這個了不得的秘密——萬千大楚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楚昭小王爺縱然不是百巧布坊的幕后老板,也一定和百巧布坊脫不了干系。

至于為何自家作坊出的布匹,李素還要用錢買,這就得說到李家的情況了。

李尚全兩個兒子,大兒子李世茂庶出,以前在外任著江寧織造,富貴全看主母臉色。如今風水輪流轉,李世繁作為唯一的嫡子,既然被砍了頭,李尚全又被喻王點了天燈,樹倒猢猻散,這位江寧織造自然也被擼成白身。

也是因禍得福,回到家中的李世茂成了李家的頂梁柱。

李家雖然沒人當官了,但是太后在一日,李家便一日倒不下去,搬空了的半個國庫現還在李家堆著呢。

偌大的家業著落到李世茂頭上,連帶著李家夸張的排場也全靠李世茂一人支撐。往日看主母臉色行事的庶子一朝得志,居然將自己的生母張姨娘扶出來,和李家老太君打起擂臺。很是叫都人看了一場笑話。

這位李素娘子便是李世繁的嫡出女,如今她在家里的日子著實不好過,所以才引動謝冉冉的同情心,對其百般照顧,然而李素卻因此對謝冉冉心存怨懟。

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因她無意中聽人說起,公主居然打算讓臨淄王娶謝冉冉!

不行,絕對不行!就算她沒見過臨淄王,就憑這位殿下可能是謝冉冉的未婚夫一點,她李素就要將其搶過來!

男人么,終究還是愛那溫柔體貼,床上妖媚的。

然而李素素不知道的是,她的身邊早就被如今管家的張姨娘安了探子。于是李世茂迅速知曉了這件事。

宣和殿。

“皇上,李大人已經在宮門外面跪半天了。”內侍劉順和覷著皇帝心情正好,趕忙上去稟報。

“不見。”楚旭喝了一口衛霽精心烹煮的茶,不假思索地回絕道。

“微臣聽說,這位李大人也是被逼的沒有了辦法。”似乎想起什么,衛霽輕輕笑了起來,傾身在楚旭耳邊說了句話。

“什么?”安靖帝大吃一驚:“此話當真?”

衛霽退后一步,跪地上道:“便是微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這個撒謊。”

這位李大人當然就是李尚全的庶子李世茂。這逆襲成功的李世茂母子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呢,又遇上了大難題。

一位叫做黃衡的墨門弟子,根據楚昭從宋代《天工開物》上撕下來的圖紙,改良了織機。將漢代腳踏提綜的斜織機改良為“踏車椎弓”織布機,又發明出腳踏“三綻三線”紡紗車,大大提高了織錦質量。

當時棉花雖然已經開始種植,但是棉紡織技術并不發達。下層人大多穿麻衣,有錢人則穿絲綢織物,十分昂貴,且并不保暖。

燕歸來請來了許多雜部工匠,這些人根據楚昭提供的宋代文獻,改用木棉絮紡紗,并且用米酒、椰水、樹皮和野生植物作為顏料調色染線,用機杼綜線、挈花、織布。這樣紡織出來的布匹,圖案艷麗素雅,有雞花紋、馬尾紋、青蛙紋等二百多種,譽為“機杼精工,百卉千華”。價格也從一百兩白銀到一百文不等。

李家壟斷了有名的潞綢生意,趁著天寒大肆囤積居奇,如今燕歸來的這種棉布因為物美價廉,款式多樣新奇,受到都人一致的追捧。李家的生意自然受損,眼見著囤積的冬布賣不出去,幾萬兩白銀就等于打了水漂。

燕歸來的棉布物美價廉,沖擊著都城的市場。李家前朝中無人,又不擅經營,產品質量和價格都比不過燕歸來出的布料,想要合作,又搶不到標,李世茂自然著了急。

前些日子他派人暗中燒燕歸來控制下的南城棉布作坊,縱人打砸和燕歸來有合作關系的一批絲綢鋪面,被長留帶人收拾了一頓。

這件事是非對錯很明顯,加上又有臨淄王的面子,京兆尹兩邊都不想得罪,在里面和了個稀泥。

李世茂心里憋屈還在其次,關鍵是家中的財源被斬斷了。于是他惡人先告狀,讓自己的生母張姨娘進宮去向太后哭訴,誣告燕歸來欺侮他們李家,逼迫得已經活不去了。添油加醋一通話下來,將楚昭描述成一個蠹害生民的都城一霸。

李尚全和他夫人是貧賤夫妻,李太后做姑娘的時候,和這位嫂子很是不睦。而這位張姨娘,卻是李太后的一個心腹。兩人關系可想而知。

李太后本來就不喜歡楚昭,如今一聽,自然生氣。立即吩咐身邊的人,要傳了楚昭進宮興師問罪!

這邊,李世茂走了衛霽的路子,終于見到了皇帝。

楚旭穩穩當當受了李世茂的大禮,也不說什么一家人之類的客套話。可等李世茂行完禮一抬頭,楚旭頓時愣住了:“世茂,你……你怎的變成這樣了?”

李世茂雖然年近五十,但他素日保養得好,不顯老態。今日一見,安靖帝卻發現他的頭發忽然變白了很多,人也枯瘦得嚇人,跟個骷髏似的。

李世茂苦笑了一下,道:“皇上一貫仁厚,我們家也是起于微末,能有今日,還是全都仰仗皇上您。因此,草民細想自家往日的所作所為,便不由誠惶誠恐,日夜難安。”

這番回答叫楚旭很是滿意。李家再怎么樣權傾朝野,權利的來源在皇帝。只要他楚旭一句話,便是大廈傾頹。

李尚全一家雖然出生低賤,得志便猖狂,不是個好東西。但到底是楚旭的舅家,而且若不是自己把舅舅派去南邊……

這么一想,一貫憐惜弱小的安靖帝又心軟了。罷了罷了,舅舅一家對我到底還是忠心的,實不該讓他的家人受人欺凌。

“平身吧,到底是自家親戚,你有什么為難的盡管開口。”

覷了一眼衛霽的表情,李世茂就把燕歸來如何仗勢欺人一事,顛倒黑白添油加醋的講了出來。

然而楚旭的臉色漸漸變了,到了后頭,楚旭猛地摔了茶碗,怒道:“你好大的膽子。阿昭是什么人?他能看得上你那幾間破鋪子?”

李世茂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膝行到楚旭跟前,抱住皇上的腿,痛哭流涕道:“若不是真被逼得沒活路了,微臣也不至于來找皇上。”說到這里,李世茂真是泣不成聲:“小王爺是皇家僅剩的一根獨苗苗,又招人喜歡。可是皇上你想啊,小王爺如今十四五,正在容易學壞的年紀上,您大概有兩年時間沒有見過小王爺了吧?”

楚旭聞言,沉吟片刻,冷笑道:“你到底想說什么?若說仗勢欺人的事情,你李家未必沒有,打量我真不知道?”

李世茂哀聲道:“皇上您也知道,李家底子到底薄了些,便有那一等見錢眼開的家伙,連我都騙了過去。也是我平時疏于教導,族中各房皆不成器,被底下人哄騙了幾句,便信以為真。草民腆著臉說一句,太后是我的親姑媽,微臣一家榮辱全系在皇上您的身上。和那些世家不同,皇上動動手指,李家便能從天上掉進泥里。哪里不事事盼著陛下好呢?臨淄王……到底是喻王所生,謝家所養。”

此事涉及楚旭看中的太子,涉及大楚國祚,便由不得他不謹慎。盡管下意識知道接下來的話可能不是自己想聽的,但是沉默良久,楚旭最終還是道:“說吧,阿昭到底怎么了?”

“如今也不是草民想要離間皇上和臨淄王,實在是有些事情在外面看見了,就不得不說啊。”到這里,李世茂已經是泣不成聲,做戲的能力可比他爹和二弟強了許多。

李世茂早就準備好了,就楚昭如何如何與民爭利,欺壓商戶,燕歸來又是如何與軍隊接觸,暗施恩惠的事顛倒黑白的講了出來。末了又道:“都說生恩不如養恩,小王爺親近外家也是常情,而謝家早年就偏向喻王,他們未來的族長都還在喻王軍中效力。皇上您仔細想想,近兩年小王爺進宮孝敬您和太后的時間有多少呢?”

楚旭依舊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方道:“起來吧,這件事我會仔細查一查的。”

李世茂能走到現在,絕對不是個蠢人。衛霽更是摸準了這位九五之尊的龍脈。

聽到皇上的話,他二人只在心中暗喜,本也沒打算一次板倒臨淄王,要的就是你細查,當下便說自己也不信臨淄王會做出這些事情,請皇上明察。

不知為何,楚旭心里就十分的不舒服。

皇帝不舒服,別人也甭想高興,所以楚旭就淡淡地對李世茂說道:“世間事自有規矩,歷來嫡庶有別,你既然要做孝子,下回親姑媽之類的話,便不必再說了,便去太后那里接你姨娘吧。”

怨毒在李世茂臉上一閃而過,但是他立馬笑著點頭,砰砰砰磕頭表示一定會尊重嫡母,姨娘只是進宮來看看舊主。

等李世茂走后,楚旭猶自怒道:“這李家,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衛霽猶豫了片刻,猛一下跪了下去,說道:“微臣也聽說了一些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講無妨。我和愛卿之間,何必這樣客套。”

衛霽低頭,將臨淄王手中有藥,不肯獻給朝廷,反而借此送去軍隊邀買人心的事情說了。

楚旭的臉驀然沉了下來,就算再寵愛衛霽,在楚旭心里也越不過楚昭去,所以他完全不能相信純善的臨淄王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等殿中空無一人的時候,一個黑影從簾子后面閃出來,赫然便是劉順和。此時他半點不見奴顏婢骨,然而一派高手氣度。

“去查查怎么回事。”

楚旭其實也說不上壞,反而著實心善,他錯只錯在過于平庸,而且耳軟心活,容易受人影響,可是身邊親近的人卻又都是小人。

沒過幾日,宮里派出去的暗衛傳了消息回來。不僅有楚昭如何暗中聯絡軍隊,還有一封喻王寫給楚昭的親筆信!信是真的,但是楚昭其實并沒有收到過這封信,也不知道這群神通廣大的暗衛究竟從哪里找到的。

三人成虎,曾參他娘聽多了謠言都會懷疑兒子,況且這還不是親生,況且楚旭也不是多么明辨是非的人。

楚旭至此,對楚昭真是既震驚又失望。他對楚昭的感情,其實很像是老子對兒子。他自己不算個好皇帝,就希望有個兒子能夠達成自己的夢想,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可楚昭這次的行為,著實讓安靖帝失望。不僅失望,甚至可以說,已經觸到了安靖帝的逆鱗。

其實早在楚悼造反的時候,雙方之間已經埋下了不信任的種子。加之楚昭不在皇帝身邊,見面的機會少了,感情自然疏離一些。

不過楚旭到底還是疼愛信任楚昭的,帝王猜疑心本來就重,若是換做別的皇帝,少不得此時已經將大逆不道的臨淄王關起來了,楚旭卻還是打算再給阿昭一個機會。

不然又能怎樣?如今大楚皇室中,便只剩這么一個獨苗,加上安靖帝到底對楚昭還是有幾分溫情在的,只當楚昭是小孩子不懂事,走了岔路罷。端看教不教的回來。

因為出現了強力的競爭對手,天師道為了爭奪信徒的心,不僅廣開義診,還加強了對信徒的控制。只要吃過天師道丹藥的人,雖然病情能夠得到控制,可一旦停藥,病情反而會加重。這樣的行為也讓越來越多的人看清了天師道的真面目,不愿意再信任他們。

三公子那邊,楚昭有陳參作為內應。

本來有天師道作為助力,而且天生就受到寒門青眼的三公子其實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假以時日,必成大患。似乎老天都在幫助楚昭,據說三公子也感染了瘟疫,現在臥病在床,估計快熬不下去了。

支持三公子的公車丘明好不容易得到軍權,卻趕上這種天災,為了保命早就回到了皇城中。而他手上的隊伍,只被公車家的一位家將帶著。

這兩個消息本來都是保密的,但不知被誰私下散播,搞得三公子那頭人心惶惶,這段時間已經沒什么大的動作,似乎要就此消沉下去了。

喻王那邊,連最受喻王寵愛的楚昱都得了傷寒,命懸一線,可想而知軍隊疫情有多么嚴重了。為了愛子,喻王已經上表請降,表示愿意退兵,束手就擒。

表面看來,的確一切都很順利。可是也不知道為什么,楚昭最近時不時心悸,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可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也沒個頭緒。

就在楚昭寫信向幾位謀士咨詢時,皇宮里便傳訊,說太后召見。略一思忖,楚昭喚了天璣進門,略作布置便匆匆離去。

第二日,臨淄王的車架剛走到安門,就被皇帝身邊的小黃門攔了下來,說了幾句話,楚昭便跟在小黃門身后,走向了太和殿。

太和殿內,文臣武將分列兩旁。今日召見楚昭,倒也并不全為了燕歸來的藥、百巧坊的布,而是為了最近大楚最受矚目的一件事——喻王請降。

對此,朝堂上莫衷一是。有的朝臣在議事時便義憤填膺,氣急之下聲稱干脆讓王若谷繼續出兵,一舉殺光這些叛黨。但是大部分人卻不贊同:現在都城也同樣面臨著瘟疫的威脅,要治療瘟疫,還得靠喻王的兒子呢。

無意之中,楚昭居然成了喻王手里有力的籌碼。只要楚昭名義上還是喻王的兒子,他就和楚悼撇不清關系。

安靖帝揮了揮手,示意楚昭說話。

楚昭覷一眼安靖帝的面色,隔得太遠,實在看不清。他心里琢磨喜好安逸的皇帝大伯多半不想繼續打下去了,便直陳利弊,指出大楚經不起內耗,如今卻不能意氣用事。皇帝是天子,但更是君父,沒有君父看著子民受難,卻袖手旁觀的。

臨淄王素來能往大處著想,許多寒門大臣紛紛點頭稱是,認為世子殿下真是忠孝之人,而且愛護幼弟。唯獨楚旭想起李世茂的話以及那封信,面色一時晦暗不明。

公車丘明害怕瘟疫,做了逃兵,在軍事上一敗涂地,便有心在朝堂上做出點成就來,此時他看到眾人都夸贊楚昭,朝自己的人使個眼色。當下就有朝臣出列,提出燕歸來的事情,當庭彈劾臨淄王與民爭利。

楚旭的一腔怒火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當庭怒責臨淄王:“朕的舅家都受你身邊的人欺凌,何況是普通百姓!”拋出李家,不過是皇帝想找個借口好罵人罷了。

因為兩人關注的點不同,所以盡管楚昭反復為自己辯解沒欺負人,但安靖帝始終不信,而且臉色越來越鐵青。

伴君如伴虎,楚昭現在終于體會到了這一點。便是想用讀心術,奈何他現在哪里敢抬頭直視天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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