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韓愛卿身上松木的清香,累了一天的楚昭還沒被抱回客房,便在韓起懷中安心地睡著了。
六月間天氣熱,楚昭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地夢見自己被四大家族裝在盒子裡,繫上蝴蝶結給賣掉。感到身旁好像有個冷冰冰的氣息,楚昭下意識就貼了過來,抱住一個大冰枕蹭兩下,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韓起看著乖乖躺在牀上睡覺的小主公,覺得信紙上、僕人口中的那個世子殿下忽然鮮活起來。雖然兩人很多年不見面,但他卻並不覺得陌生,反比第一次見面更添幾分熟悉感。
韓起陷入回憶之中,本應可怕的血紅雙眸中矛盾地顯出一片柔和。
和每個不幸走上犯罪道路的天才一樣,韓起也有一段悲傷的往事。他雖然是個天才,卻從小就因爲紅眼睛受到排擠和欺負。
韓起的母親是一個軍奴,他短命的爹估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作爲軍奴的遺腹子,自然也是軍奴。據他那個瘋瘋癲癲的孃親所言,他爹似乎是個什麼大人物,韓起自己是不怎麼相信的。他娘還曾經說自己是個公主呢。軍營裡的營妓做著公主夢,如果這樣能叫她舒服一點,韓起是不怎麼願意拆穿她的。
便是最低賤的軍奴中,也會分出個三六九等。因爲生就一雙古怪的眼睛,韓起在軍營裡很受排擠,連他的孃親,都不怎麼樂意看到他。
當然,這樣的排擠也算是一件好事。作爲軍奴,就算是男童,長的稍微好一點,只怕都難逃成爲士兵或者其他健壯軍奴玩物的命運,好在韓起從小就有一雙紅眼睛,這雙眼睛讓周圍的人對他退避三舍,稱之爲“鬼若”。直到韓起五歲的一天,將軍營裡的馬槽刷洗乾淨之後,韓起回到孃親的營帳裡。這雖然是軍妓營,但是因爲韓起他娘頗有姿色,生意很好,所以單獨擁有了一間帳篷。這間帳篷就是蠍起遮風避雨的地方。可是這一天他回到帳篷,看到的卻是孃親屍體。聽身邊的人說了事情的始末,原來是軍營裡新來的那位大官喝醉了酒,又閒來無事,就拿這羣軍奴取樂,要這些營妓與狼犬裸交於帳前,而他那個瘋癲的孃親不肯聽從,打擾了大官的雅興,就那麼被殺了。
不過是一個營妓,殺了也就殺了,大官清醒過來之後,倒也覺得自己做的過了些,派人送了些銀兩過來。當然落不到韓起手裡。連帳篷都被別人佔了。
無處可去的韓起沉默地把母親的屍體收好,用孃親藏在牀下暗格裡的銀子買了一口薄棺。看他可憐,有老軍奴指點他,說是那位大官姓李,是廄來的大人物,叫韓起不要哭鬧,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這都是命,不認命不行。
韓起點了點頭。當夜,他就帶上自己的匕首出門去了。就算那個女人對他不好,但是韓起還是盡心盡力地打算爲她報仇。報仇的時候被喻王看中,進入死士營中。韓起便終於發現了一份適合他的工種,在死士營中混的如魚得水。
過得幾年,因爲年齡相當,業績突出,就被喻王選中送去給兒子當替名僧,順帶兼職暗衛,和謝家的長歌長留兄妹互相策應,拱衛世子。
到哪裡對韓起而言都是一樣的,他和世界之間,永遠隔著一層血紅色的屏障。
還記得初次見面,老和尚再三叮囑他,那個奶娃娃便是應當一生效忠的主人。韓起只在心裡冷笑,抱住小小軟軟的娃娃,覺得這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世子殿下,看著真是礙眼。
雖然韓起惡意滿滿,愚蠢的欣子卻很喜歡他,兩人一起親密無間地洗澡澡,奶娃娃都是全心信任依賴的樣子。韓起沒怎麼和人肢體接觸過,本來情緒波動也不大,被世子摸過抱過之後,韓起覺得自己好像病了。這一病,足足過了一個月才恢復常態。
第二次見面,奶娃娃已經變成一個滿地亂跑的小童子了,卻一副狼狽的模樣。讓韓起心裡糾成一團的同時,便產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感:老禿驢說得對,沒有我,這小笨蛋是活不了幾天的。
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看楚昭睡熟了,韓起就慢慢從這條小八爪魚的懷抱裡脫身,走到牀邊,拿出自己的包裹來。半舊包裹裡除了幾件換洗的衣物,就只有厚厚的一沓信。
衣物都是上好的料子,謝家繡孃親手縫製的。信上的字跡從鬼畫桃符到似模似樣,內容也都是些絮絮叨叨的新,卻伴隨著韓起捱過那些餓肚子的寒冬或者冷得睡不著覺的漫漫長夜。
欺凌和爭鬥,在哪裡都不會少,即便是佛門清淨之地也一樣。別看韓起如今在寺中極有地位,那也是因爲他現在拳頭硬。
遮那王縱然很有些本事,可也不是一開始就有本事的。
起初到了寺廟裡,因爲韓起不愛搭理人,又長了一雙紅眼睛,偏偏還一來就空降爲烏見禪師的弟子。看他不順眼的人很多。韓起就經常被和尚們聯手欺負。
他吃的飯總是半生不熟,洗乾淨的衣服也經常被人扔到地上弄髒。確實沒有人敢在明面上虐待他,但是那種細小的敵意最磨人,換一個心思重的,指不定寢食難安,愁都愁死了。
韓起才入寺的時候,也不過七歲,就算是天才,心機上到底比不過一些大和尚。每次他奮起反抗,明明是正當防衛,被懲罰的卻總是他。加上韓起性格不夠圓滑,得罪了好多路人,到最後變成了寺廟裡的和尚合起夥來整他。韓起隔三差五就被罰去後山。
因爲韓起天賦異凜,又常常在受罰的後山上練劍,驚動了山裡隱世的劍術和兵法大家鬼谷子。暗中考察了一段時間後,鬼谷子認爲韓起是個和他心意的可塑之才,天生有破軍之命,註定成爲斬殺千萬人的殺神。便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這位鬼谷子也是個奇葩,他一邊悉心教導韓起,一邊不停給韓起灌輸負能量,說韓起生就天煞孤星命格,註定是要讓天下血流成河的,所以要有自知之明。比起放任自己被禿驢欺負的烏見禪師,這個師傅說的話,明顯更入韓起的心。他便也一心奔著當殺神的目標去了。
按照正常趨勢下去,韓起終有一天會成長爲一個安靜的大反派。可惜成長的路上總會遇見各種不知名的風險和障礙。如今韓起的反派成長之路上就遇見了最大的阻礙——欣子楚昭殿下。
世子也不知是閒得慌,還是真的和這個替身基由烏見的儀式建立了某種神秘聯繫,自從他能夠說話走路之後,就經常派謝家的僕人過來給社會邊緣人士韓起送溫暖。
除了食物、衣服之外,連一些生活日用品都會送過來。若只是送東西,大約韓起會在日後報恩,但也不會入心,偏生世子不知從哪裡尋摸來一隻胖鴿子,有事沒事就飛鴿傳書一封親筆信,信上什麼重要內容都沒有,全是絮絮叨叨自己吃了什麼,學會了什麼,叮囑韓起天冷了加衣,天熱了用冰,問他吃飽了沒,喜歡什麼口味的食物。
若是和韓起易地而處,在孤苦艱難的處境裡,有幾個人能夠抵擋得住如此細水長流的溫情呢。
鬼谷子知道這件事之後,就說楚昭是心內藏奸,有所企圖。這憤世嫉俗的老怪物看事情的確很準。
可惜殺神韓起到底還處於幼生體時期,看不透世子的險惡用心,很輕易就被美食和鬼畫桃符攻略了,還第一次對自家師父的話產生了懷疑。畢竟,世家子大多都有寄名僧,也有常常上山來看望的,也有幾十年不聞不問的,還有生了癆病用替身做藥材的。目前看來,楚昭對他韓起好,的確不能獲得任何好處。
起初的時候,韓起一封信都不回,連世子身邊的丫鬟都看不下去,讓世子別再寫了,不過是個賤奴而已。但是,楚昭每每能從系統上升的忠誠度裡得到信心,便絲毫不介意韓起不回信。反而剃頭擔子一頭熱,寫信寫得更加頻繁了。到後來,鬼谷子這個老怪物死掉了,韓起山居寂寞,便也偶爾回一兩封言簡意賅的信。
因爲世子常常派人上來送東西,寺廟裡的人便也跟著高看韓起一頭。到後面幾年,韓起劍法日益精深,更是隻有他虐別人的份了。
一晃六年過去,世子持之以恆的送溫暖活動終於在今日得到了回報。不過用些小恩休,楚昭就得到了未來的絕世名將韓起難能可貴的忠誠,的確是筆極劃算的買賣。要知道,即使楚昭不對韓起好,韓起也最終會靠著自己的能力,完虐羞辱過他的人,走上人生的巔峰。只是過程肯定要比現在慘烈百倍。
屋子裡只有一張牀,韓起讓給了楚昭,自己搬了一把胡椅,守在他的牀頭。
烏見大和尚推門走了進來,看到徒弟挺直脊樑守在牀邊,好像一條警惕的獵犬,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目光。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徒弟冷情冷性,不愛人亦不爲人所愛,最後走上邪路。如今看來,兇猛的野獸終於找到了馴獸師,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世子是和你血脈相連的人,比親人還要更加接近。你要好好守護他,不許違逆他的意思。明白嗎?”老和尚語重心長地說道。
韓起看他一眼,沒吱聲。
楚昭睡得不太安穩,聽到耳邊有人嗡嗡的講話,就哼唧一聲,抓起牀上的瓷枕出處扔,烏見老和尚笑著搖搖頭,轉身出門去了。
因爲枕頭被任性的世子殿下扔掉了,韓起將自己的手掌墊過去,好讓這嬌氣的小少爺睡得舒服一些。
或許鬼谷子的話並不全對,烏見老禿驢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世子待他,的確比那個名義上的母親都要好。守護這樣的人,也是應該的。
韓起空洞的眼睛裡暗紅色漸漸消退,黑色眸子專注地看著決心效忠的小主公。月光在那精雕細琢的五官上跳動,完美的鼻子和嘴脣,還有優雅的頸項。
一股奇特的喜悅在韓起心裡流淌,從此以後,他便不再是一個人了。但是在這喜悅背後,又有種深沉、冰冷的恐懼。
因爲血色雙眸,韓起從一出生就在被世界拒絕,母親死後他當上暗衛,學會殺人,迷戀鮮血,可說是滿手血腥,不人不鬼,後來又被和尚欺負,跟了個三觀不正的師父,自然沒得到過什麼好的影響,對生命也毫無敬畏之心。但韓起縱然是個變態,卻有一樣好處:諾不輕許,情不輕付,一旦動情便一往而深。是個最冷血又最癡情的人。
韓起的孃親不過是生了他,在他斜候不怎麼盡心的照顧過幾天,韓起就能豁出性命不要去復仇。如今世子對他這樣好,便叫韓起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覺得無以爲報,只擔心世子終究有一天是要將對他的好全都收回去。
鬼谷子的告誡再次迴盪在耳邊……天煞孤星……所有人最終都會離他而去……
韓起另外一隻手動了動,放在少年纖細的脖子上,來回輕輕地撫摸。於此同時,他的眼睛裡現出一種狂亂痛苦的神情。
楚昭呼呼大睡,半點不知道自家愛卿又在發病,他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不舒服,就把韓起的手扯開,墊在自己的臉下面,還蹭了兩下,迷迷糊糊地問:“豆蔻,你的手怎麼變得這樣粗糙了?”
“豆蔻是誰?”韓起沉聲問道。他也知道,一個下屬這樣對主公說話是大逆不道,但是他覺得世子害他生了病,根本剋制不住自己。
楚昭睜開眼睛,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謝家,而是在山裡,和韓起待在一起。
“豆蔻是我的侍女。”楚昭答道,“對了,你怎麼坐在椅子上,快上來和我一起睡。”
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四仰八叉睡相將韓起擠下了牀,只能換到椅子上去睡覺,楚昭有點不好意思。身爲一個模範主公,這樣對下屬可不行。於是楚昭趕忙往牀裡側移了移,拍著外面一大片空擋,安排道:“你睡這裡。咱們將就一下。”
“韓起不敢。”韓起回想著香客們的從屬部曲都是如何說話的,努力讓自己的言行舉止不會顯得很怪異。他擔心自己嚇到嬌氣的欣子。有時候他什麼也不做,就有來上香的小少爺被他嚇哭。“能睡在世子榻前,已經是起莫大的榮耀了。”
依照當時高門子弟的尿性,韓起這樣的人,別說上他們的牀,就是和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都是巨大的侮辱,恨不得將那些冒犯他們下人千刀萬剮。正是知道這些,韓起纔沒有敢上牀。只是守在牀邊上。
楚昭揉著眼睛,大大咧咧說道:“沒關係,你不一樣,可以上榻與我同眠。”老劉家的皇帝爲了招攬人才,給人洗腳都願意,楚昭如今急於培養自己的班底,更不會介意和韓起睡一張牀啦。
韓起的眼神閃了閃,還是沒動。
見韓起一動不動,楚昭可憐兮兮地問:“你不會要我睡地上吧?”
系統公告:韓起好感度1
韓起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閃而逝的笑容。這孤狼般的少年便顯出幾分稚嫩來。
楚昭眼睛一亮,更加積極的邀請韓起同榻而眠。還主動去拉人家褲帶,替自己的未來大將軍寬衣解帶。
兩個人很快躺了下去。韓起僵硬著身體一動不敢動,覺得自己常常睡的牀榻也因爲多了一個人而變得不一樣了。不得不承認,未來風靡大楚萬千少婦的韓元帥如今真是純情得一塌糊塗。
楚昭對韓愛卿糾結的少男心毫無所覺,躺下不到三分鐘,就睡得像只小豬一樣了。因爲白天著實累慘了,楚昭還不體面的打起了恤嚕。
韓起的體溫天生就比正常人低一點,於是過不多久,打著呼嚕的楚小豬就不安分的拱啊拱,拱啊拱,拱到自家愛卿懷裡去了。
韓起楞了片刻,終究還是猶豫著伸手摟桌子。韓起的下巴剛好靠在楚昭的頭頂,腿部貼在世子的臀下。兩個人彷彿天然就該在一起,無比的契合。
系統公告:韓起的好感度1
……
系統公告:韓起的忠誠值1
……
系統公告:韓起的忠誠值達到100。恭喜獲得屬性人物永不背叛的忠誠。
熟睡的楚昭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可能是白天被嚇慘了,導致楚昭精神壓力過大,剛睡熟,又開始做夢。這一次,楚昭夢見自己被孫恩抓起來綁住四肢,吊在一口大鍋上,要把自己洗白白然後吃掉!
楚昭嚇得拼命掙扎,這時候崔景深出現了,他還指點孫恩,讓他在湯裡多加點鹽。接著,前世的好友也出現了,質問他爲什麼要拋棄自己,獨自在異世快活?還說崔景深就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如今是專門來討債的。又罵楚昭是個大蠢貨,早晚要被人吃掉。之後,楚昭就被鬼麪人壓著,坐在一根紅鐵棍上頭,被懲罰去舂米。
閉上眼睛淺眠的韓起突然被欣子一拳頭打醒,然後聽見欣子在夢裡說了一連串他聽不懂的話。一邊嘟囔,一年在韓起的懷裡扭來扭曲。
韓起今年已經十五歲了,被世子這麼一磨蹭,立時就起了反應。粗、大很快就挺立起來,像一柄劍一樣抵在世子幼嫩的腿/間。
楚昭嗚咽一聲,下意識夾、緊了雙腿。
韓起的雙眼迅速充血變紅,第一次主動在心裡默誦佛經。
可能是被韓起天賦異稟的大鳥戳的不舒服,楚昭乾脆用白玉般的雙手握住抵在大腿根處的鐵棒,想要將其扔出去。睡夢裡的世子手上沒什麼力道,扔的動作也不過是軟綿綿的在上頭擼動而已。
真是要人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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