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的成績出來了，宏建考了英蓮她們那第二好的高中——抑揚高中。大家都爲宏建感到可惜?？墒呛杲ㄗ约汉孟駚K不覺得可惜，面帶笑容，拄著柺杖到處竄門。

自從英蓮和嵐英的關係緩和後，英蓮對宏建不是那麼排斥了。宏建來她們家找丘安玩的時候，英蓮不再是對他偷偷怒目而視。

欣晴有時候會對著自己家的三個孩子教育：“你們可千萬別學宏建，沒臉沒皮的。要我說，腿摔了，還考差了，哪裡還有臉出門？他可好，天天拄著柺杖在外面晃悠。村裡人都在說，這孩子缺心眼。都說他媽媽常年不在家，沒有教好他?！?

英蓮暗想：宏建又沒有做什麼壞事；抑揚高中也是好高中。村裡人就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做，一點屁大的事都拿出來議論。

不過，她可不敢當著自己母親的面這麼說。她和安蓮、丘安都保持沉默，任欣晴唸叨。

這天，宏建又來竄門了。他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說：“水庫裡死人了，你們知道嗎？”

三人搖頭。

宏建說：“其中一個，是我們隔壁班的同學呢。”

安蓮問：“其中一個？”

宏建說：“是啊，一共死了兩個人。還是兩兄弟呢。聽說，死得可詭異了。這兩天不是天熱嗎？所以他們倆吃完中飯，就去水庫裡游泳。唉，剛吃完飯，哪能下水呢？可是他們仗著家在水庫邊，從小遊泳長大，就去了。哥哥先一個猛子紮下去。我同學在岸上看了好一會，哥哥的手才從水中冒出來，還朝他招手。他就也下去了。當時，岸邊的地上，還有好多人在幹活呢。他們倆都沒怎麼折騰。待大家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兩人就都已經(jīng)……”

丘安聲音哆嗦，說：“宏建哥哥，是不是河水鬼在找替身??？”

宏建說：“大家都這麼說呢。你們以後不可去那邊的水庫玩了。因爲替身這東西，都是找了人替，自己才能投胎的?！?

大夏天的，讓英蓮她們嚇得渾身打冷戰(zhàn)。

安蓮說：“那他們的爸媽，會不會瘋了？”

宏建嘆了口氣，說：“差不多吧。尤其是他們媽媽。之前，他們媽媽就是不讓他們?nèi)ビ斡荆f天氣太熱了，水太涼；這樣一刺激，容易出事?？墒牵瑑蓚€孩子都不聽話，唉……出事後，他們媽媽一直在自責，說自己是烏鴉嘴、把孩子詛咒死了。他們爸爸，當時在挑擔子。有人跟他說，他兩個兒子出事了。他懵了，挑著擔子就往家跑。還是別人幫他把擔子先卸了?！?

大家長吁短嘆了。

丘安說：“他們水性好，怎麼會出事呢？”

安蓮撇了撇嘴，說：“淹死的，都是水性好的。要是個旱鴨子，平時連水都不敢靠近，怎麼會淹死？”

暑假的後期，都是關於這事的各種傳聞，村裡人傳得挺邪乎的。有些人說，是河水鬼找替身。有些人說，是祖上做了錯事，招報應了。還有些人說，是他爸媽平時太囂張了，仗著自己家有兩個兒子，總是欺負沒有兒子的人家，就被人算計了。

欣晴警告自家的孩子，嚴禁靠近水庫。她說：“媽明智吧？以前，就不讓你們玩水。像水啊、火啊，最容易出事故。出了事，再後悔就來不及了。還有啊，你們以後要多做好事，這樣，菩薩纔會保佑，讓你們化險爲夷?！?

安蓮說：“可是大家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欣晴瞪了她一眼，說：“你懂什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報應這個東西，不一定是報在自己身上，也有可能是報在自己的子孫後代身上?！?

安蓮說：“媽，你又開始迷信了。我們是無神論者，不信什麼循環(huán)報應的?！?

欣晴說：“你懂什麼？不信，不代表它不存在。再說了，幾千年來，我們祖祖輩輩都信這個，你們知道爲什麼嗎？”

丘安問：“爲什麼？”

欣晴說：“因爲靈啊。大家都知道，報應不爽?！?

安蓮說：“反正我不信。要是真的有神靈，世上就沒有壞人壞事了?！?

英蓮說：“對了，書上說：子不語，亂力怪神。這說明什麼？說明孔子也認爲，那些東西是存在的，可是因爲人力有限，不能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所以，他選擇逃避，選擇不評價?！?

安蓮鄙夷地瞅了她一眼，說：“英蓮，你這是從哪裡得來的解釋？”

英蓮疑惑道：“怎麼了？我覺得說得挺對的呀。我們不是也常常說，沒事不要議論那些東西嗎？”

安蓮一副無奈的樣子，說：“英蓮，你不要想當然，也不要別人說是什麼，就是什麼。要有自己的判斷。毛主席說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你連那句話的出處都不知道，就在那裡亂說話，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英蓮漲紅了臉，說：“我怎麼不知道出處了？就是《論語》啊?！?

安蓮說：“那你知道，出自《論語》哪篇嗎？”

英蓮一愣。

安蓮說：“跟我來吧。我指給你看?！?

丘安不喜歡這些文言文。他聽見兩位姐姐開始探討這些東西，便自己忙別的事去了。

欣晴見兩個女兒探討學習，挺高興的。她拿起農(nóng)具，上山去了。

安蓮領著英蓮上樓，扔給她一本書，說：“你自己看。在‘述而’一章。”

英蓮翻開書，看見了以下內(nèi)容：

……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爲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桑簱衿渖普叨鴱闹洳簧普叨闹??！?

……

安蓮說：“你對照這前後，好好感覺一下?！硬徽Z’這段，意思是孔子不說話、在想事情，怕講多了，擾了心神；而不是說，他不加評價什麼‘怪力亂神’。此神非彼神。它是神智的意思，和神仙半點關係都沒有?！?

英蓮前後對照著看了看，說：“不對呀。這句和前後兩句沒有關係，是獨立的。你看，要是它和前後有關係的話，它就不會分段。你看，這書上都是這麼寫的。只要分了段，講的就不是同一件事了。”

安蓮把書拿過去，又看了會。她拍了拍頭，說：“哎呀，搞不靈清了。不管了，反正考試不考這個，愛咋咋?！?

英蓮說：“你剛纔，還批評我來著……”

安蓮說：“我批評你怎麼了？你就是連出處都沒看，就亂引用。那我問你，你有沒有聽過，以德報怨？”

英蓮說：“知道啊。說明孔子人好，心腸好。”

安蓮說：“屁——你看看這?！?

她手所指之處，是這麼一段：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英蓮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安蓮得意地說：“怎麼樣？承認你自己學而不精、人云亦云了吧？”

英蓮說：“那，‘直’是什麼意思？”

安蓮說：“你管它什麼意思呢。反正不是‘德’。我們這不是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就是說，害人之心不可有，可也不能任由人欺負。我覺得，孔子那句，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別人對我們好，我們就對他好。別人要是對我們不好，我們何必去熱臉貼冷屁股？要是別人明著欺負我們，我們就要堅決反抗。爹爹不是說嘛，要是有人找事來打我們，他寧可貼醫(yī)藥費，也不想讓別人付醫(yī)藥費?！?

英蓮說：“你咋就記住了那麼一句？媽不是說了嗎，凡事退一步，就海闊天空。打架終歸不好的，不管是你把別人打傷，還是別人把你打傷。書上都說了，連打仗，都是‘兵不血刃’好?！?

安蓮說：“英蓮，你太單純了。你真的以爲，這世上，你不惹事，就意味著別人不會來惹你嗎？有些人就是犯賤，喜歡欺負人。你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就會得寸進尺。好啦，我和你講不通。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

英蓮說：“你把書借我看看?！?

安蓮說：“拿去拿去。就知道來我這拿書，咋沒見你借什麼好書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