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太小了,小到甚至無法同時容納幾千漢人的心;可是中牟其實也還算大,畢竟處在開封府的周圍,兩萬多岳家軍塞在這里,倒也不至于沒有落腳的地方。
在面對宋國的時候,金人少有以多戰少的時候,今日得了這般機會,也不架云梯了,先用牛和騾子把砲車給拖出來……幾日來造出的二十架砲車,朝著中牟打一輪的話,只要能夠有一半的命中,也足夠讓這座縣城,以及城里頭的宋軍們,喝上一壺了。
若是岳飛開門出擊,那便更是好上加好,眼下開封的三千鐵浮屠已是全都被調遣了過來,加上一萬二千的拐子馬,只是騎兵方面,就幾乎要趕上城中守軍的數目了,眼下,就這個時候,天下間再沒有那支部隊,能夠正面的和金國的立國之本進行對抗。是,岳飛和他的兵確實是厲害,不管是完顏兀術還是哈迷蚩,甚至于是完顏金彈子,那都是承認的,不過他們更相信,除非天上掉隕石下來,不然的話,勝負今日便可定下來了。
完顏兀術棄了開封也要拿下這里……準確的說,也要取了岳飛的性命,這個金國的四太子不是瘋了。
他只是想要為這個大金,為他父親,為他兄長,為他完顏氏一族,解決掉這個最難纏的人而已。
也許是完顏亨的傷刺激了他,讓他有些心灰意冷了起來,也許是連年來的酒色放縱,讓他覺得自己的精力也比不得當年了。
但不管是因為哪一種,現在,他要岳飛的命。
他要岳飛的命!
四太子站在槐樹岡上,也就是蒙兀國阿禿兒被金兵給擊殺的地方,這里俯瞰下去,便能夠將下方戰場上的動靜瞧個清楚;他昨日再也不用對著那臭烘烘的尸體發癲了,開封來的除了兵馬,還有許多屬于他的女子,有她們在,他也就能睡個安穩,此時方才顯得神采奕奕。
邊上的就是哈迷蚩了,老頭兒一邊扶著面具,一邊等候著完顏兀術下令,只見四太子抱著一壇子酒飲了個痛快,喝到一半的時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臉都沒離開壇子口,說了一句:
“動手吧。”
便再也不管其他,接著抱著壇子喝酒去了。
也不管四太子有沒有瞧見,反正哈迷蚩朝著他微微欠了欠身,算是對他行過了禮,隨后才用手揮了揮,邊上的傳令兵接了命令,將令旗搖動,方圓幾里,便響起了漫天的喊殺聲。
砲車并沒有動,倒不是說不準備動了,而是在動這玩意兒之前,得上些開胃的小菜才是。
什么是開胃的小菜?
自然是金漢軍和金遼軍了,他們本來就是炮灰,本來就是女真的肉身盾牌,不止是這次,金人在宋國境內的絕大部分戰爭,都是這樣的。
以前有郭藥師,后來有折可求,再后來,便是劉豫酈瓊孔彥舟,不管什么時候,這炮灰是沒有少過的,金人也都習慣了這樣的作戰方式。
十萬人,純正的女真數量還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半,一邊喊著,一邊抱著木頭想去沖撞城門……這樣的打仗方式,只要中牟的守軍用神臂弓掃射一番,這些人便是可以想見的損失慘重,但這是他們之前便知道并且接受了的事兒,而且,也正是他們為金國效力的用處。
即使是用命去消耗了一輪弓箭,那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了……自然了,大伙兒都是惜命的,再怎么給自己洗腦,心里頭也終是難以說服自己,這時候,便由女真人出面……整裝的女真武士們監督著戰場上的一舉一動,但凡瞧見了有駐足不前,或者說是臨陣撤退、脫逃者,不由分說,直接上去便是一刀子。
去冒死作戰不一定死,被這些個監斬官們瞧見了,就是真的不能活了。
人家這么做,你還不能有怨氣,因為他們不只是對漢人、對契丹人如此,就連女真的兵,他們也是這么去監督的,聽說當年劉光世在濠州和金兵作戰,最后死在他劉太尉手上的金兵,還沒有金人自個兒殺的多。
女真人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別的方向瞧不見,這東城門的場景大伙兒可是看了個清楚,簽軍們吼著往前挪動,打前排的是舉著大盾牌的兵,后面的才是其他,速度不算快,畢竟他們隔得越近,中牟守軍就多一分的把握。
不過即使是這般磨蹭著,萬多人同時在地上磨著鞋子,還是踩出了許多的灰塵,那灰一開始只有腿高,等他們走了百來步的時候,已經是漫天黃沙了,別說是城墻上的人看不清楚,就算是他們自己,也只能瞧見周圍的大概,不少人嘴里眼里都進了沙子,饒是如此,他們仍舊像是蝸牛一般,慢慢地向前蠕動著。
四太子不知道喝了多久,終于是把壇子給放了下來,他打了一個嗝,問向哈迷蚩道:
“聽說昨夜來了些個潰兵?是個怎么回事,軍師可曾問過了?”哈迷蚩頷首:“通許來的人,宋人去攻打通許了,孔彥舟不戰而退,六千多人,只逃出來一千多個。”
頓了頓,又補充道:“他們知道孔彥舟回了開封,又聽說這中牟起了戰事,便直接逃到了這里來,喏……”
國師努了努嘴,朝著四太子示意道:
“那里,便是那群潰兵了……”
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見下方東北方向,確實是有支千號人的部隊,和其他人一樣,也在緩慢的蠕動著。
“剛剛吃了敗仗,不妨讓他們歇息歇息,也不差這點人數。”
哈迷蚩嘴角牽動著:“沒能死在通許,便是他們的死罪了,您倒也不必為這些個死人心疼。”
完顏兀術瞥了他一眼,把話說明白了些:
“自通許而來,這底細……”
也許是滿意四太子的這個說法,哈迷蚩笑道:“查探過了,并無什么差錯。”
“而且……就算有又當如何?他們現在哪里還有別的路走?”
“這倒也是。”
兩人不再多言,繼續看了起來。
而這時候,中牟城里頭。
中牟現在四面八方全是敵軍,第一輪對面上了簽軍,這點岳飛倒是沒有意外,畢竟交道打得多了。
他還能冷靜,連著往四處城門都跑了一遭,最后還是回到了這東城門來。
東邊的人最多。
他一面囑咐著諸將各守一門,一面則是瞧到了那遠處的砲車,不由得有些擔心了起來。
那巨石落在中牟城里頭的話,按照現在這個幾乎是水泄不通的場面,城中又沒個遮攔的地方,挨上了,眾人連個逃跑的去處都沒。
如此,便只有個坐以待斃的下場了,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只想著要從哪個方向突圍,哪里又最有可能被人給設了埋伏……他不斷地在地圖上勾勒著,但終究還是難以靜下心來。
沒辦法,那些百姓們聽到了外頭的喊殺聲,一個個都嚇破了膽,不斷地咒罵著城中士兵,怪罪他們不早些投降,連累了自己。
輕輕嘆了口氣,緊接著又不斷地揉著腦袋,他很想把這些人的話兒給隔絕掉,但是他做不到,幾千張嘴巴的惡意,源源不斷的傳到他的耳朵里,讓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絲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