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準確的來說,是十三年前,那時候正值宋國洞庭湖農(nóng)民起義,其首領(lǐng)鐘相被殺之后,楊幺才去‘陸耕水戰(zhàn)’的法子,硬生生的在宋國心腹之地插上了一枚釘子,宋廷視其為‘心腹蓄毒’,遣使招安、派兵圍剿,都只落了個鎩羽而歸的下場。
當時二十七歲的岳飛帶著敢死隊收復(fù)了建康,在建康歷時半月,斬女真三千,這是他為將以來的第一次勝利。
因為這事兒,他被歸屬到了御前右軍,也就是當時張俊張?zhí)镜镊庀拢瑥執(zhí)鞠氚阉扇藯铉郏瑓s被岳飛給拒絕了,岳鵬舉年輕氣盛,知道水寇和女真哪個才是更為要命的一方,任憑張俊催了又催,就是一個不動如鐘。
到了第二年,岳飛押著戰(zhàn)俘去越州,生平第一次見到了本朝皇帝的時候,他當著皇帝的面,直述了建康的重要性,說是‘建康為要害之地,宜選兵固守……臣乞益兵守淮,拱護腹心。’趙構(gòu)被這年輕人給打動了,不但否決了張?zhí)镜奶嶙h,還賜予岳飛馬鞍,表示對他非常的贊同。
當時年輕的岳飛,當時那個從一農(nóng)家子直接跨越到了可以面疏皇帝的岳飛,是何等的意氣風(fēng)發(fā),當他回到宜興以后,在滿懷憧憬和希望之下,于張大年家中題詞,名曰《五岳祠盟記》,詞里面別的就不提了,有句話是這么說的:
‘北逾沙漠,蹀血虜廷,盡屠夷種,迎二圣……余之愿矣。’
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不怪完顏兀術(shù)會怕他,因為這個人,在宋人眼里是個仁將,是個大鵬轉(zhuǎn)世的神仙,而在金人的眼里……準確的說,在金兵的眼里,在所有代表金國立場和他作戰(zhàn)的人的眼里,這人是個修羅,是個惡鬼,也是個屠夫。
旁人得了勝仗,拿了俘虜,還會問上兩句身份,若是千戶侯、萬戶侯,把他們還給金人的好處某些時候甚至要比交給宋廷更大,還有的時候,一些個家中淵源頗深的百戶候也能獲此待遇,他們誰都知道,女真乃是漁獵起家,靠的就是幾個大姓部族之間的合作,幾部之間互相通婚,早已經(jīng)是有解不開的淵源了。
金國是完顏氏的,但金國又不止是完顏氏的。
把人交給宋國,加官進爵得賞賜,能得到什么,是朝廷說了算;
把人交給金國,討價還價,能得到什么,是自己說了算。
不管是韓世忠還是劉锜,乃至于當年的宗澤,都有用俘虜來交換條件的時候,唯獨岳飛沒有,這個人自打十幾年前在墻上寫下了那‘盡屠夷種’開始,就照著這句話,一絲不茍的去執(zhí)行著,殺女真萬戶如殺草芥,殺女真貴族也如同吃飯喝水般自然,最近的一次,當是前年楊再興殺了軍官一百多人,郾城之戰(zhàn)的時候,包括四太子女婿、萬戶侯夏金烏在內(nèi)的將官七十八人。
這些人一個也沒能活。
在劉邦說這是一場亡國滅種的戰(zhàn)爭之前,岳飛就已經(jīng)是這么做了,而且已經(jīng)做了十二年了。
說實在的,完顏兀術(shù)有些怕了,他或許沒聽說過‘畏威而不懷德’這句話,但他的表現(xiàn)確實是這樣的,宋國釋放出來的善意那是軟弱,岳飛釋放出來的惡意,那就真的是威風(fēng)了。
如今的金國大營里頭,也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些,四太子時常能夠想到一些個故人,能看到許多人不時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轉(zhuǎn)悠著,他當然是不信鬼神之說的,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的時候,心里頭只有無限的唏噓。
要在死之前,把岳飛給殺了,如此,才能瞑目。
這就是他的夙愿了。
哈迷蚩坐在他的左手邊,大營里頭除了那個從尚書臺來的官員,便再沒有了旁人,聽他細細的說著戰(zhàn)報,四太子連著打了好幾個呵欠。
“太行山忠義保社賊寇梁興、董榮再起,匯合河北賊首李進、牛顯等賊人于孟州王屋縣偷襲我軍,自尚書省收到消息始,絳州、衛(wèi)州、懷州、澤州……皆落入賊手。”
見四太子沒有什么波瀾,國師也是沒有搭話,兩人連怪罪都沒有,這官員咽了咽喉頭,接著道:
“賊首孟邦杰在南城軍發(fā)動偷襲,南城軍守軍力戰(zhàn)不降,但礙于未提前防備,南城軍也被攻克了。”
趙俊打下了趙州,王忠植打下了嵐州、石州、保德軍等河?xùn)|十一州郡,西邊的吳璘雖然受制于西夏,但其麾下候信卻不知什么時候渡了河,攻劫了禁軍在中條山的營寨,又轉(zhuǎn)戰(zhàn)到解州打起了游擊,金將千夫長乞可被斬首。
除此之外,磁州、相州、開德府,冀州、大名府、隆德府、平陽府……黃河兩岸呼應(yīng)宋軍的人和州縣,比上次接到的消息,要多出了好幾倍來。
“只算那些個反賊的話,黃河南北賊軍怕是已經(jīng)超過二十萬了……”
這官員擦了擦汗:“據(jù)抓獲的賊人供述,黃河北邊各路州府,已經(jīng)是互相聯(lián)絡(luò)了起來,約好以‘漢’字為旗,期日興兵,只待宋軍過河,便與南朝呼應(yīng)起事……眼下黃河岸邊已經(jīng)聚了無數(shù)車馬牛羊,皆是,皆是……”
他想了想,雖然知道這些人要造反,但眼下他們又還沒造反,便還是用‘百姓’二字來取代了:
“皆是百姓準備著要慰勞各路叛軍所備的,沿河數(shù)百里,場面盡皆相同。”
“為冬天囤糧的事兒也暫時被擱置了,自,自燕山以南,尚書省所簽發(fā)之號令,已,已不再復(fù)行。”
“嗝~”
“太子饒命!”
完顏兀術(shù)只是打了個嗝,卻讓這人三魂丟了兩魂,立馬就跪身了下來,口里喊著‘饒命’,誰知道人四太子瞧也沒瞧他一眼,好似換了個性子一般,開口道:
“汴京城如何了?”
“倒,倒是正常。”
不是完顏兀術(shù)心大,也不是他不把這些人給當回事,但類似的場景,之前他已經(jīng)遇到過了。
前年岳飛北伐的時候,也是這樣,金國自燕山以南號令不復(fù)行,但岳飛一走,這些人便如同鳥散,都不用他出手,他們自個兒就會退去了。
他們不重要,一點兒也不重要,相反的,他們越是這樣,越是加劇了四太子想要取岳飛性命的決心。
哈迷蚩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卻忽然站起了身來,跑到營帳左側(cè)去……那里掛著地圖,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道:
“南,西南,西,西北,北,東北……東南是楊沂中?”
沒有人答他的話兒,好在他也不是在問人的。
“汴京一地,是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了。”
他這么說著,完顏兀術(shù)面色冷峻:“倒也無妨。”
“確是無妨。”
哈迷蚩用手輕輕的在地圖上戳著,好似要把它給戳出一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