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很吶!
也許是察覺到了這小和尚眼里的關懷,完顏亨又強擠出了一絲笑來:
“本來是件喜事,沒想到卻成了如今這個場面,倒是讓大師看了笑話了。”
道濟終于是瞧見了自己的師父,與他相伴多年,兩人對于彼此都已經是了解得很了,見他一身的不自在,卻躲著紛紛攘攘的人群,鬼鬼祟祟的朝著這方摸了過來,小和尚輕嘆了聲:
“芮王殿下,人各有命,這句話你認同嗎?”
完顏亨此時哪有心思去和他打嘴快,都這個時候了,自個兒老子都身陷重圍了,自己的血也還沒止住呢……他搖了搖頭,并沒有搭腔。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道濟明顯不愿就這么放過他,完顏亨心里既煩躁、又無奈:
“大師,這不是說話的時候。”
“您沒覺得哪里有不對嗎?”
他很想提醒這個金國的王爺,他的師父已經伏在上方欄桿處往下盯著他們了……就算他自個兒已經是個苦命人了,卻依舊保持著對這世人最為純良的善意……佛海常常說他有佛性,恐怕說的就是這個了罷。
“不對……”
聽見道濟這么說,完顏亨心里頭猛然一驚,方才細細地思量了起來。
確實是不對。
且不說這些人是如何來的,就說自己尋來的這些個家世清白的人,還有那大相國寺外頭的護衛(wèi),還有這開封城的十萬多大軍,眼下的這個景象,就不該發(fā)生才對!
可是它確實是發(fā)生了。
不止發(fā)生了,還以一種極度順利的方式發(fā)生了。
完顏金彈子?不,這人是先到開封的,他連祈福的消息都是自己說與他聽的,而且廟市離這兒也不遠,此時還能聽到那邊傳來的喊殺聲。
劉麟和劉猊?也不太像,不說這兩人有沒有這么大的能力,就說如果他們有這個膽子的話,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才動手呢?當年完顏兀術帶人來開封廢劉豫帝位的時候,不是什么也沒發(fā)生嗎?
那,便只有一人了。
奉國上將軍,大太子完顏宗干之子,完顏亮,自己帶來的那個好弟弟。
為何,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叫他去守住山門,反而放進來了這么多的人,若說他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吧,可是都過去這么久了,傻子也該反應過來了才是。
但是他沒有。
漸漸地,一些個風言風語不斷地在完顏亨腦子里頭翻滾著,完顏亨和皇后之間的緋聞,讓他越想越有些心驚了起來。
還有這些人,這些人除了自己出面請的,其余多半也都是由完顏亮請來的,而現(xiàn)在,他們的表現(xiàn)就已經是說明了一切了。
幸好被道濟給提點了一句,否則話,自己恐怕當真是難想到別處去。
道濟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珠子轉個不停,可就是不往身后去看,眼見著佛海做了個佛禮,想來是默念了遍‘阿彌陀佛’了,便從欄桿上頭躍了下來。
是,佛海一生四處游蕩,到了近些年方才有了個自己的山門,可他在靈隱寺連屁股都沒坐熱呢,就又開始游歷了起來,在這亂世里頭借著釋迦摩尼的面子,也終歸算是沒吃了什么大虧。 可他確實沒有殺過人,他在兩淮結交的這些個抗金義士,常常在席間聽他們說起殺人時候的感覺,光是姿勢便了解了不下十種,可今日提刀而來,確確實實的是第一次。
那刀子換作誰來使,完顏亨也少不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可是換成了佛海……只聽‘鐺’的一聲,完顏亨身后的大理石,被砍出來了一道淺淺的白痕。
這動靜嚇了完顏亨一跳,趕緊回頭看去,只見一神色有些尷尬的大和尚正用同樣尷尬的眼神看著自己,而在他的身邊,還擺著一把眼熟得很的刀子。
就是了!金國能有這種刀的人,至少也得是謀克以上的護衛(wèi)……謀克者,初為百夫長也,除了皇城之內的禁軍,天下間不過寥寥數(shù)人能有使喚謀克為奴的人,而完顏亮,毫無疑問是當中的一個。
完顏亨心里頭翻起了巨大的浪花來,一時間連逃命都忘了,只是不斷想著自己那個弟弟的事兒,趁著這個功夫,道濟不斷地朝著佛海使者眼神,但大和尚終究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本來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如今被人發(fā)現(xiàn),竟然再沒有了別的動作。
道濟哀嘆了一聲,撿起了地上的刀子,便刺進了完顏亨的身子里。
要么直接不做,既然決定要做了,那便不要后悔。
他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學來的這個道理,反正不是從佛祖那里來的就是了,完顏亨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刺痛感傳來,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下意識的開始嚎了起來。
“啊!”
這聲帶著些悲切,也不知是不是被兄弟背刺后的苦楚,叫得這個山門里頭都動了幾分,叫得上方的哈迷蚩拍手大笑不止,也叫得正在鏖戰(zhàn)的四太子,回過了頭來。
“我兒?!”
“阿彌陀佛,芮王殿下,你是個好人。”
道濟此時人畜無害的臉,平靜的說出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叫完顏亨只覺得他無比的可怖,邊上的佛海反應了過來,一臉復雜的看著自己的這個徒弟,不知道是個什么感覺。
“可是像你這樣的好人,宋國也有很多。”
“他們死了不少,伱死一死,其實……也還好吧。”
別人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說,佛海卻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見完顏兀術連歐陽愬打在身上的鞭子都不顧了,吃著痛,不要命的朝著這方奔來,佛海拎著自己徒弟的領子,就開始往后頭跑去。
“你……這也是趙官家教你的?”
一面跑,佛海終究是擠出了一個問題來。
道濟喘著氣兒:“天下人教的。”
他們只往大相國寺的深處去躲,連個目的地都沒有,有的只有闖了大禍之后拼命逃竄的本能,一大一小兩個和尚,不知被多少佛祖菩薩給看到了他們干下來的事。
完顏兀術滿手都是傷,有些顫抖著抱住了自己的兒子,道濟個子矮些,那把刀子不偏不倚地,正好插中了他的下頭。
“我……我兒。”
他老淚縱橫,心疼得要命,終于是大喊了出來:
“我兒!”
震得整個開封城,都好似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