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岳云一聲驚呼，他看到的，牛皋自然也是瞧見了。

“叔叔……”

牛皋其實比岳飛還要年長，話說回來，岳飛手底下就沒幾個比他還年輕的，畢竟像他這三十出頭就能做到一方節度使，比起張太尉等人不知道要早了多少；不過在岳飛手底下做事，大伙兒對他都尊敬得很，岳云稱呼他們為叔叔，也是他們這些人主動示意的，主要是表達對自家元帥的尊重之意。

世人皆說他牛皋是個莽夫，只因他性烈如火，模樣又壯實憨厚，便對其有著刻板的印象，卻不知這人當年在北地聚眾抗金，等淮河以北徹底淪陷之后，假降于劉豫，后來方才起義帶著手底下的人歸宋，確實是個有勇有謀、膽大心細之輩，就像是之前岳家軍的副帥，其實便是他了，岳飛克復襄陽六郡，牛皋是荊襄四州的安撫使，對其的信任，可見一斑。

所以這個時候，比起岳云的有些驚訝激動，牛皋反而是鎮靜得厲害，雙方不過二百余步的距離，只不過瞬息之間，那些跑得快些的人幾乎已是要到他們的眼前了。

“牛叔叔，咱們是個甚么說法？”

牛皋頓了頓，理也沒理岳云，只是扯著嗓子喊道：

“站住！”

這聲音極大，中氣十足，讓邊上的岳云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下意識的朝著自己牛叔叔的肚子瞧去，只覺得里頭都是裝的氣兒。

下面的人自然也是聽見了，可聽見歸聽見……雖然哈迷蚩說前面兩批人是岳元帥不肯放入城才丟掉的性命，但終歸不是岳家軍動的手，而且岳飛聲名在外，是個出了名的好官，定然不會朝著自己這些個手無寸鐵的人下手，哈迷蚩卻不一樣，那是真的會殺人的人。

再者，那面具老頭兒只給了一百個數的時間，他們只得埋頭向前，哪怕是距離城門近一些，跑出金人的弓箭射程之外，也能多一絲活命的機會。

孰重孰輕，聰明的人早就做好了決斷，一些個不明所以的人瞧旁人并未停下，也管不得那么許多了，只是埋頭向前去跑。

“站住！”

牛皋又喊了一聲，力道比剛才還要大，就連遠處的金兵大營似乎都聽見了，不少金國士兵探著腦袋，不住地朝著中牟的方向張望著，不過這些人，依舊是沒有停下來。

岳云瞧見了在他們身后的那隊鐵甲人，心中暗道不好，想那完顏兀術怕是想要裹挾百姓，然后趁機入城來……這中牟城防本就薄弱，城中又大多是些新招來的兵，戰力幾何尚未可知，不過有一點岳云可以肯定，是絕對無法與完顏兀術帶來的人相抗衡的。

如此，這城若是破了的話……城破了也就破了，反正這里也不是什么重要得不可失的地方，之前來的時候，岳飛也囑咐過他了，若是有大軍來襲，勿要戀戰。

唯一讓他擔憂的，是這滿城士兵們的性命。

中原之地少有漢人，這些人多半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宋民，為了他們，冒著士兵們丟掉性命的風險，當真就值得嗎？

答案是顯然的，岳云還是少年心性，他只想著牛皋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方才叫住那些人，本來還有些激動，此刻也平靜了下來，死死的盯著這群人，還有他們身后慢慢踱步前行的重甲武士。

“站住！”

最近的那人，距離中牟城門不過二三十步的距離了，牛皋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了這第三聲出來，隨后想也沒想，直接轉身對著邊上的親兵道：

“拿弓來！”

待神臂弓送到了他的手上，牛皋直接瞄準這排頭的那一個，一箭便朝著他射了過去。

如同那日蒙兀人射向岳云的箭矢一般，牛皋射出去的箭矢也不偏不倚地，恰好插在了來人行徑的路上……那人只要再快一步，那么這支箭，就會射到他的身體里。 終于是，停住了腳步。

這個距離，城頭上的人和下面的人已經可以自由答話了，牛皋沉聲道：

“兵家重地，爾等速速離去。”

離，離去……

下面幾人臉上露出一絲絕望，他們還能夠離哪里去？

后面是就要落下來的刀子，前頭是緊緊閉著的大門，還有插在地上的箭矢，這群人好似站在了獨木橋的上頭，前頭是死路，后頭，也是死路。

他們好似沒有別的選擇了。

領頭的那人本就是偷摸來到開封做生意的行商，是從洛陽而來的人，天曉得那四太子發了什么瘋，他們已經是唯唯諾諾茍且偷生了，還是被尋上了麻煩，剛才用了命的跑過來，如今卻沒有去路，這人好似脫了力一般，就這么癱坐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了。

他只是流著眼淚，很想去怨恨誰，但到頭來只是發現，要怨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金人他也怨，宋人他也怨，真要怨的話，只能怨那賊老天了。

這些人見他停住了腳步，又見他前頭插著的箭矢，心中已經是明了了大半，不過當中有那日在大相國寺幫忙的人，此時卻仍未放棄，趕緊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將軍！將軍！”

“我等乃是自江南而來，特地來刺殺完顏兀術的！”

“此番事跡敗露，我等盡被捉拿俘虜，還請將軍給條活路！”

有人牽頭，當真便站出來了好幾十人，紛紛舉手示意：

“將軍如若不信，那皇城司種指揮使與我乃是故交，種貴妃我也是認得的，昔日在兩淮抗金，我等早已熟悉彼此，將軍可與二位貴人求證，若我有半句假話，任憑將軍處置！”

“對對對，去年年底在臨安的時候，趙士程篡位，我還聽了易安居士相召，入了臨安城里頭去幫忙！將軍大可去問問李居士，一問便知！”

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人，此時七嘴八舌的開始搶起了話來，而不能證明自己身份的人，則是一臉的焦急，舉著手，大聲喊著‘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沒能‘我’出剩下的話兒來。

而且這些人一喊，之前那個已經癱坐在地的人，也是一臉期盼的看著牛皋，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是這個模樣。

牛皋眉頭緊皺，一是聽他們說他們去行刺完顏兀術，自然是佩服他們都是好漢。

二來，照著這些人的說法，那他們便都是抗金的義士了，民間抗金者眾多，當年在襄陽和漢中之地就有不下于十萬人，這些人，自然是宋人，是漢人了。

岳家軍的職責之一便是保護百姓，他們當然也就在保護的范圍之內。

只是……

這城門一開，總不能只放一部分人進來，渾水摸魚也就罷了，金兵大營與這中牟的距離如此相近，就算是那重甲鐵浮屠來了，也能快速的沖擊過來，只要他們想，隨時就都可以。

真的，要冒這個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