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不認識折家軍，只是見著那隱約在黃沙裡頭的重甲兵，一眼便瞧了出來，正是金國鐵浮屠的款式。

而這隊騎兵又朝著金人而去，明顯是來替自己解圍來的，他腦子快，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在潁州繳獲了金國重甲的趙官家。

但正所謂人力終有盡時，女真重騎再像鐵塔，也終歸不是真正的鐵塔，而且就算是鐵塔，威壓也不過是在傾倒的一刻顯露而已，山崩地裂說起來讓人恐懼，可真的發生的時候，變化只在眨眼之間。

他們一千人往前衝了快二里地，這時候就算是再爲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了，金彈子不住地叫人調整著陣型，但此時大夥兒都已經是慌了神，哪裡還能聽到他的喊話，也顧不得什麼監斬官了，監斬官自個兒都在忙著逃命，他們自然也都朝著四處散去了。

這些籤軍若是散了，那便就是散了，再沒了可以重新聚攏起來的可能。

灰塵和沙子終於是漸漸地落了下來，也把這支忽然來襲的部隊徹底暴露在了大夥兒的眼前，瞅著他們竟然連環了一整支部隊，一番衝擊之下，自己也帶了不少的傷亡……有人掛在馬的身上，整個身子都偏到了一旁，腦袋耷拉著朝下，隨著馬身不停的擺動著，像是掛在馬身上的人形配飾一般，還有的人或許是繩子沒繫緊，下半身還綁在馬上，上半身卻已經是落在了地面，被拖著，偶爾還被踩上兩腳。

有馬受了傷不肯前進的，若是上頭的人還活著，便直接一刀取了馬兒的性命，自個兒則是跳下馬來，化作步兵作戰，任憑邊上的馬隊拖著馬屍體前行；若是人和馬都沒了的……也沒人去管，馬拖著人，靠著整支隊伍的力量又拖著馬，岳飛瞧見他們靠近右側的一處，只活了兩三人的模樣，其他的全都變成了屍體，在馬蹄下和地上的泥土融爲了一體，他們兩三人，帶著兩邊的七八具屍體往前衝擊著，好像除非死亡，否則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攔他們。

鐵鷂子加鐵浮屠的樣式……他雖然沒與夏國交戰過，但對於這黨項一族馳名天下的騎兵也是聽過的，此時一眼就認了出來，也終於是曉得了，這羣騎兵確實是抱著必死之意來的。

再看他們身後跟著的幾千步兵……這中牟東門雖然聚了幾萬籤軍，是女真攻城之重，但在一番衝擊之下，散的散死的死，給這羣步兵們極大的發揮空間，他們進退有素，看也不看前方同袍們的生死，只是忙著自己手裡的活計，遇見有喘氣兒的，管你是金是漢是契丹，過去便是一刀，沒有半點情理可講。

順便，還給邊上擺著的砲車點把火。

這幾乎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這般奇、快和突然的打法，著實的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就算是哈迷蚩，他也曾設想過中牟城破之後，城中守軍會誓死不降，但沒想到，來的這隊人遠遠沒到絕境，直接便做出了死戰的打法……這邊還在排兵佈陣呢，你直接舍了車馬炮來將軍了，不按常理做事，著實是讓人意外。

看著四太子就要往下面去趕，哈迷蚩趕緊攔住了他：

“大王勿憂，臣下去便可。”

城門都還沒捱上，就快把三萬籤軍給打沒了，完顏兀朮如何能夠不憂！

雖然沒想著要靠他們做些什麼，但好歹每日也是在吃著他金國的糧的，是他大金樑王付出了心血來養著的，如今沒能取得用處，便是將他的付出全都給扔在了水裡了，完顏兀朮不幹，拉著哈迷蚩道：

“你去了不行，非得俺去才行！”

“此時已經輸了一陣，俺得親自去砍殺幾個，方能穩住軍心！”

“軍心亂不得！”

他一連說了好幾句，哈迷蚩只是說了一句：

“岳飛狡詐，還藏了援軍，此時局勢不明，大王當以自個兒的安危爲重，勿要輕易露了臉面。”

見四太子當真是鎮靜了下來，他又趁熱打鐵道：“南人來得雖然出人意料了些，但遠未傷到咱們的筋骨，他們這般不要性命的打法，便是說明他們已經慌了，已經沒有辦法了。”

“中牟已被包圍，只此一門落了下乘而已，也還沒到需要您來出面，您若是此時露面，反而讓兒郎們心裡頭摸不清楚。”

完顏兀朮仔細想了想，算是認了這位國師所說的話兒，不過心裡頭還是有些不忿，一拳打在了旁邊的樹上，掉了好多的樹葉下來。

哈迷蚩到底也是見過大場面的，此時當即動身，到了那正在鐵浮屠中間、嗓子都啞了的金彈子身前：

“二殿下怎的還待在這裡？”

金彈子瞧了來人，一拍大腿：

“哎呀！您怎的纔來啊！”

“說好了等籤軍先行，我又沒收到您的命令，哪裡敢隨意動身？”

“如今好了，籤軍沒了，砲車也被燒了許多，國師有個什麼吩咐，還請趕緊說來，我已經是手癢得很了！”

都說他有勇無謀，兩句話就把自個兒被那支騎兵給嚇懵了的事情帶了過去，哈迷蚩心中冷笑，但也不拆穿他，畢竟是年輕人，顧些面子也無關緊要。

“他們想學我大金鐵浮屠，可哪有不給馬披甲的鐵浮屠？”

“漢人說‘一鼓作氣、再而衰’，眼下他們已經停了下來，還請殿下速速動身，先將那羣鐵甲人拿下！”

頓了頓，又問道：“奉國上將軍何在？”

問的便是完顏亮了，金彈子也瞧出來了那羣不速之客的底細，宋人以步兵列陣以迎鐵浮屠，爲的便是不願讓這重騎兵衝起來，而一旦衝不起來，那鐵騎兵的威力便少了一半了。

此時對面已經停下，他若是衝擊過去，拿下對面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此等立功的好便宜，金彈子如何捨得放下，朝著身後指了一指，示意完顏亮就在後邊不遠處的地方之後，便趕緊叫人列陣了起來。

甚至都沒有去管那仍在身邊的哈迷蚩，面具老頭兒暗罵了一聲，趕緊騎馬跑了出來，方纔沒有被他給裹挾著上戰場去。

連歇息都沒有，哈迷蚩趕緊就朝著完顏亮所在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