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每一天都一樣。
睡在裝修的像公園一樣的醫(yī)院里,早上起來空腹抽血,和水修一起吃早飯,被他連哄帶騙的,拉去做各種各樣的檢查和化驗。
中午回來再一起吃飯,我自己睡午覺,抽一次吃飽喝足休息夠的血,看看有什么差別。
接著,再被水修哄去做檢查。
晚飯……
水修忙的時候,下午就會離開,晚飯不和我吃,當(dāng)然,也不和我睡在一起。
我一個人睡著這間,豪華卻空蕩的病房里,總覺得,心里有哪兒,空落落的。
即使水修在我身邊,這種感覺依舊存在。
這種枯燥的生活里,我最大的樂趣,就是躲在醫(yī)院山坡旁邊的那棵大樹做夢。
我總算會,夢到那個長發(fā)男人,而每次夢醒之后,心里雖然會被哀傷籠罩,可是至少不會那么空落落。
不過水修總是陪著我,沒完沒了的做檢查,所以做夢的機(jī)會,并不算多。
正好今天中午,水修有事,陪我做完檢查就出去了。
我呢,干脆連午飯也逃掉,抱了個毯子就跑到大樹下,準(zhǔn)備好好的做一場夢。
微涼的風(fēng),沙沙作響的樹葉,以及暖暖的午后陽光,我很快就睡著了。
夢里,是不見五指的漆黑。
但我眼前的這片地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男人陷落進(jìn)去的那一片淤泥,而是個宅院。
只不過,我面前的這個宅院,比起那些淤泥來說,并沒有好太多。
宅院的四周長滿了,比院墻還高的水草。
進(jìn)了門就看到滿地的苔蘚,門窗都禁閉著,到處是昏暗的黑影,那些水草隨水波來回飄蕩,影影綽綽的像是一群野鬼似的滲人。
那扇能看出,原本氣派痕跡的,紅色雙開青銅門扣的大門上,趴著無數(shù)只背著苔蘚的青螺。
院子里沒有一點兒水,但是墻壁上卻粘乎乎的。
一根根細(xì)細(xì)的,頭發(fā)絲那樣的青色水草,長在窗框上,遠(yuǎn)看就好像,有個人頭,從窗戶里鉆出來一樣。
回廊的紅色柱子上,無數(shù)大田螺,順著柱礎(chǔ)往上爬,一下下的蠕動著,但至少,是活物。
這一切都看的我很不舒服,就好像無意間闖入了一個,沒有人住的鬼屋。
好奇怪,我為什么會夢到這里?難道那個男人,就住在這個鬼屋里?
看來那個男人,果然不是人啊……
這簡直就是噩夢!!
看到眼前的這一切,還不如看著他倒在淤泥里,一動不動的沉睡好。
我在回廊里亂轉(zhuǎn),突然就,停在了一扇半開的門前面。
身體自己就走了過去,屋里很黑,院子里的光線不夠亮,好一會兒,我才適應(yīng)了眼前的黑暗。
看到了,那個讓我一直無法忘記的男人。
這個房間應(yīng)該是臥室,古色古香的架子床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床單也平整的可怕,看得出,很久都沒有人睡在上面了。
床邊是一個半墻高的雕花衣柜,柜門開著,地上,坐著那個男人。
他蜷著腿坐在地上,頭深深的埋進(jìn)膝蓋里,一頭長發(fā)散在身體的周圍,黑的,幾乎看不到他。
那些頭發(fā),就好像是把他釘在了地上似的。
而從他的頭發(fā)縫隙里,可以看到,他懷里正緊緊地抱著一條,女人的湖藍(lán)色連衣裙。
我看著他把那件衣服,當(dāng)作珍寶一樣抱著的模樣,心揪了起來。
時間似乎都靜止了,我蹲在他面前,呆呆的看著他,居然也不完全不想挪動半步。
咚咚咚——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兒瘋狂的敲門聲響起。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往門口的位置翹。
除了晃悠悠的水草,什么都沒有。
正當(dāng)我以為,我聽錯了的時候,門被人一腳踢開,啪,一聲開關(guān)的聲響后,整個房間都充斥著,白色的燈光。
“你躲在這里做什么?”一個戴著黑框眼睛,穿一身西裝的短發(fā)男人,幾乎是沖進(jìn)了房間里。
他一把拎起,地上癱坐著的男人,厲聲質(zhì)問他:“你現(xiàn)在是寧可龜縮在這里逃避現(xiàn)實,也不肯去找她是么?”
長發(fā)男人緩緩的抬起來頭,一臉木然的看著他。
而當(dāng)我看清楚他的臉龐時,甚至忍不住驚呼。
他怎么會變得這么瘦?!
天那!!
他甚至連眼窩,都已經(jīng)凹陷了進(jìn)去,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就跟外面的水草一樣,黝黑黯淡,一點兒活氣都不見。
他抬起眼,看了看那個男人,卻又一言不發(fā),默默的垂下眼,就好像此刻抓著他的,是一陣兒空氣一樣。
“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跟那個秦依依不干凈,氣走了她?所以不去找她?”
短發(fā)男人松開手,嫌棄的看了他一會兒,推了推鏡框,說:“不可能,真是這樣,那個女人早就昭告天下了。
說吧,你為什么不去找她,我們是朋友,你可以告訴我。
我能想出辦法幫你。”
長發(fā)男人好像是看著他,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看一樣。
他那雙眼睛依舊無神,呆滯的盯著面前這個戴眼鏡的男人的臉,長久的,長久的沉默著。
“秦中寶我?guī)湍阏疹欀闳フ野桑判模焕先艘灿形覀冋疹櫋!贝餮坨R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了,才再次開口勸慰他。
“羅繁星也失蹤了。”
“你什么意思?!”戴眼鏡的男人突然就生氣了,他厲聲質(zhì)問。
而臉上的表情,明顯的在警告這個長發(fā)男人,不要亂說話。
“她是人,我是鬼,人鬼殊途。比起我,年輕又富有的羅繁星,不是更好?為什么要去找?”
“你在說什么胡話!”戴眼鏡的男人,一拳揮了上去。
這一拳明明并不算重,卻還是把這個男人打到了地上,癱軟成了一團(tuán)。
“呵呵呵……”地上趴著的男人,發(fā)出怪異的笑聲:“我什么意思?你們什么意思?
明明都知道,我跟她換過心,她如果遇難我是一定會知道的。
她這是走了,即使知道我會心疼,還是離開了我。
要我去找?我拿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去找她回來?”
戴眼鏡的男人暴怒了,他沖過去,拎著地上男人的領(lǐng)子,一拳打到他臉上,咆哮著說:“你怎么可以這么詆毀她?!”
長發(fā)男人一言不發(fā),任由他暴打自己。
他臉上,又露出了那種,自己是活該被打的表情。
他是真的,很想被人狠狠的打一頓,他真的,在恨著他自己。
“她只是,不想要我了而已。
我不過是個,五百多歲的老頭子。
從一開始就是逼著她和我在一起,或者她膩煩了這種生活,去了其他地方。
她真的遇到困難,卻不向我求救,只能說明,她寧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為什么要去找她?為什么!!!”男人突然也吼了起來,他的長發(fā)在身后飄揚(yáng),那張瘦到深陷的臉,一時有些猙獰。
“你說,她躲我躲到這種田地,我為什么要去找她?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攙和秦依依那些事,不該丟下她一個人!
可是這么多天,她難道就沒有一次,哪怕一次思念我,想到我嗎?
我守在這里,時時刻刻,聽著她的呼喚,一次都沒有。
萬文玉,你讓我怎么去找她?怎么去!”
戴眼鏡的男人被他吼到震住,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卻突然更加憤怒的,一腳踹飛了他。
“就因為這樣你就不找了嗎?她對你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是瞎了嗎?!”
男人被他踢飛,卻連自己看都不看一樣,而是慌亂的把連衣裙拉起來,仔細(xì)的查看著,衣服有沒有被弄臟。
直到確認(rèn)裙子沒事,他才輕輕的出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把裙子小心翼翼的,展平床上。
然后走回去,靜靜地,看著戴眼鏡的男人。
大概是,在尋找更可惡的話,讓自己挨得更兇一點吧。
男人緊抿著嘴唇思考著,慢慢的往前走,猶豫著說:“我是瞎了,所以才會放任秦依依。”
“你居然有臉提她!”
果然奏效了。
戴眼鏡的男人,推了推鏡框,一個箭步?jīng)_過去,一腳踹到了他的胸口上,接著,緊追上去,左右開弓,對著他的臉一陣兒猛打。
男人被打的跌跌撞撞,甚至鼻子里都開始滴血,可他臉上,卻是淡淡的解脫表情。
他越是不反抗,戴眼鏡的男人,越是憤怒,甚至從懷里掏出了一把槍,抵在了他的頭上。
“不要!!”我忍不住驚呼,沖過去阻撓他。
可我忘了這是個夢,我呼一下,從他的手臂上穿了過去,甚至,用力太大,穿過了臥室的墻壁。
等我急忙趕回去的時候,屋里多了一個,肉乎乎的小男孩。
他飛在空中,擋在長發(fā)男人的面前,雙手叉腰,對著戴眼鏡的男人發(fā)火:“萬叔叔!你怎么可以打我爸爸!!
我家不歡迎你,你回去!”
“寶寶,沒事,是爸爸的錯,你讓……”
“你閉嘴!我在救你!懂不懂事啊,你是小孩子嗎!”小男孩氣鼓鼓的,吼著兩個大人。
那副小大人的模樣,配著他肉嘟嘟的小臉蛋,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我心里對他喜歡的,簡直無法移開眼睛,甚至沒有去看那個長發(fā)男人,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
被他喊做萬叔叔的人,默默的轉(zhuǎn)身走掉了。
男人無視了自己的兒子,轉(zhuǎn)身去凝視那件連衣裙,輕輕的撫摸著裙擺。
小家伙飛到他的面前,眨巴眨巴眼,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
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又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揉著他的眼睛,吹了吹,說:“呼呼,痛痛飛走嘍。”
男人沉默著,毫無情緒。
“爸爸,你還有我,咱們一起去找媽媽吧。”小家伙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爸爸,我知道你傷心。
可是啊,如果媽媽丟了咱們,一定也很傷心的。
萬一媽媽現(xiàn)在睡著了,沒辦法想咱們,可是咱們也不去找她,那媽媽會多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