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還在,但村子里卻一個人都沒有了。
而且那黑霧,也比剛剛淡了很多,甚至是一揮手,就會往四周散開,不再聚攏的程度。
關鍵是,那些嬰靈也都消失不見了。
這是怎么回事?
不過,我們現在并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尋找那些村民。我們折返回來,是為了渡化那些嬰靈,所以水修帶著我,直接就往村后走,那里就是他之前被引走,然后被百鬼嬰靈陣鎖住的山坡。
而所有的嬰靈的來源,應該也就是那里,只有在哪里,才能真正的化解這些嬰靈的怨氣。
“這里,看起來好陰森啊。”我拉緊了水修的手,跟著他慢慢的往山坡上爬。
說是山坡,其實是村子后面一個寬闊的大土坡,土坡大的像一座小山,地上的土發黑看起來很是肥厚,但是這么肥沃的土地上,竟然連一根草,都沒有長出來。
我家里也有幾塊地,我小時候也跟著爹在地里干活農活,所謂不毛之地我也是見過的,那都是鹽堿地,長不出植物,可這種肥沃的土地上不長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心腳下,”水修拉著我的手,慢慢往土坡上面走去。
“在上面嗎?”我抬頭往上看,明明是白天,明明大巴前面還是大晴天,這里的天空,卻凝聚著一團一團的烏云,硬是把這個山坡遮的,一點兒光亮都沒有。
我只顧著抬頭看天,沒有注意腳下,不小心,被什么東西絆倒。要不是水修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大概就完全趴在地上了。
但是,就是這一趔趄,卻我才發現,山坡上露出了很多的枯骨,小小的,很像是嬰兒的頭顱。
“這,這是孩子?”我抓緊了水修的手,生怕下一秒,那個枯骨變成嬰靈,沖向我。
“小心點,這片山坡上,有成千上萬這樣的嬰兒枯骨。”水修怕我再被絆到,卻又因為我上坡不能抱著我,只好一邊走,一邊替我把路上的枯骨踢開。
我看著那些小小的骸骨,驚得寒毛直豎,問他:“這些都是龍爺做的嗎?在省城,端掉龍爺的據點那次,就出現了成百上千的小鬼。”
“不是,”水修搖搖頭,繼續為我掃清路上的障礙,說:“這些并不是特別煉制出來的小鬼,這些枯骨是自然形成的,應該是這個村子里的棄嬰。”
“一個小村莊,有這么多的棄嬰?!”我驚呆了,這個村子,不過順著河道建起來的一般規模的村莊,也就幾百戶人而已,幾百戶人,怎么可能扔出這么多,已經形成一個土坡的孩子?
這里的土下面,至少有幾千個孩子,那么的棄嬰,都是他們扔出來的嗎?這也太可怕了吧。
就在此時,水修的手機響了,在這么陰森的地方,手機鈴聲嚇得我幾乎要跳起來。
而電話里,白悠然說的事情,卻是真的讓我嚇得跳起來了——嬰靈們,已經追到大巴那里去了。
我和水修連忙駕水趕回去,還沒出河道,隔著岸,就能看到海浪一般的嬰靈,包圍著大巴。
大約是因為大巴上留著我們的符咒,那些嬰靈并不能進去,車里成了相對的安全地帶。而大巴司機,也因為看到村民有危險,打開車門讓他們上車躲避了。
這一堆堆灰白色的嬰靈,因為進不去,都爬在大巴上,把彩色的大巴遮擋的嚴嚴實實,從遠處看,就是一片灰白色,冒出陣陣的黑煙。
她們嘴里喊著恨,喊著媽媽,一下又一下的,掀動著大巴,似乎想把大巴推進河道里去。
抱著嬰兒的女鬼看到我和水修,慢慢的把頭挪過來,和我們對視,說:“和你們無關,快走吧。”
“剛剛你救了我們,我不會攻擊你,但我也不會袖手旁觀,”水修把我擋在身后,指著大巴,說:“這么多嬰靈一起攻擊人,會驚動地府,被判重刑。”
“你想讓你的孩子,也在地府受刑嗎?”我從水修身后探出頭,說:“這些孩子已經很可憐,你要看著她們,再遭受苦難嗎?讓她們停手,不要再攻擊村民了吧?”
女鬼并沒有停手的意思,她陰惻惻地看著我們,說:“你們走吧。”
“為了報恩,我也該超度你們,”水修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摸著她懷里那個小小的灰白色的孩子,說:“讓她們停手吧,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做不到。”女鬼搖搖頭,說:“你應該也能感覺到,我們幾個成年人,都是新鬼。而這些嬰靈,最低的,都是二十年齡的老鬼了。憑我,是指使不動的,除非你們能平息嬰靈的怒氣,否則,攻擊不會停止。”
二十年?
在地窖里,白悠然曾經說過,這個村子有二十年,都沒有女嬰出生了,但這滿車爬著的,明明都是女嬰。
我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和那個土坡有關,想化解嬰靈的怨氣,首先,得弄清楚,那土坡上的枯骨,是哪里來的。
水修和我的想法一致,他拉著我的手上了大巴車,關好車門后,站在大巴的最前面,環視車里的村民,問:“村后山坡上,孩子的枯骨,哪里來的?”
那些村民,要么低著頭不說話,要么假裝沒聽到,要么干脆和旁邊的人小聲議論,反正,就是沒一個回答的。
“不說,嬰靈就不會離開,”水修冷眼掃視他們,又問了一遍:“那些孩子,哪里來的?”
仍舊沒人回答。
水修一次次的逼問,終于有人急了。
一個被撕破衣服的中年男人站起來,指著水修的鼻子,罵道:“你們兩個有個屁用!你們是廢物嗎?連我們都保護不了,白吃了我們的飯!”
“對!你們到底有什么用處,既然有本事,還讓我們被襲擊,你們算個什么東西,在這里質問我們,呸!”他隔壁坐著的男人,也站了起來,跟著他一起罵。
“把他們趕下去,沒用的廢物!在村里白吃了這么久,廢物!”中年男人說著,就往前沖,叫囂著要把我們趕下去。
坐在最前面的白悠然站起來,冷笑一聲,說:“你們請人吃飯,就是為了讓別人幫助你們嗎?你們還以為,這一車的女人,都是你們村子的奴隸!”
“呸!白養你們這么久!”兩個中年男人一起往前走,氣勢洶洶,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罵罵咧咧地說著:“就該把你們推下去,喂那些怨靈!”
“別搞不清楚情況了,你們最好弄清楚,現在誰是誰的救命恩人,誰才是這車上的主宰!”白悠然說著,擋在了我們面前,拉著最前面的那個中年男人,就要往車下推。
那人掙扎著,咒罵著,他的舉動激怒了車上的孕婦,以大姐帶頭的幾個孕婦,上去跟白悠然一起扭打著他,拉開車門,把他往門外推。
他的上半身剛剛被推出去,就被嬰靈抓住,那些嬰靈張開嘴,咬著他的臉和肩膀,很快,他身上的肉,就被一塊塊咬下去。
“救命啊,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快把我拉回去!啊!!!把我拉回去!”男人哀嚎著,求著我們。
“說實話,就把你拉回來,有人撒謊,就把你們都推下去。”水修看著車里的其他村民,說:“說,還是不說。”
“我說!我說!快把我拉回去啊!”中年男人的肩膀,幾乎已經被咬爛,他身上傳來屎尿的臭味,熏得人難受。
水修單手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拉了回來,安撫著孕婦們讓她們坐回去,把那個男人扔在過道的地上,說:“說吧,有一句假話,就把你扔回去。”
男人渾身發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緩緩地開口了:“俺們這個村,和其他農村一樣,重男勞力,誰家沒個男人都不好意思跟人說話。
也不曉得從什么時候開始,流傳下來一個習俗,誰家里要是生了女孩,不想要,覺得浪費糧食,就往村后的土坡上扔。
那土坡離得遠,孩子扔上去,變成什么樣也不知道,反正也看不著心里也不煩。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我們誰也不覺得,這規矩有什么不對。
到了百十年前,這規矩就更厲害了。誰家里頭一胎,要是個女兒,就一定得扔了,據說這頭一胎的長女,是會攔著后面兒子們投胎的路的。只有把女孩兒扔到土坡上,女鬼們都怕了,兒子才會來的更快。
到了二三十年前,這習俗就更可怕了,女孩兒一出生,就得扔上去。就算是媳婦們想要,做公公婆婆甚至自己的爹媽,也會把孩子扔上去。”
男人說到這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嗓子里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不說話了。
水修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捏著他的傷口,說:“后來呢?”
“村里,村里出了第一個大學生,”男人說著,抬眼往前面看了一眼,停了一下,才繼續說:“他畢業后,回到村子里想帶著大家一起致富。他帶了技術和錢的同時,也帶回來一個城里姑娘。
他倆在城里結了婚了,回來辦了個酒席,但是也是熱鬧,全村都參加了。一年后,城里姑娘就生了娃娃,頭一胎是個女兒,她婆婆就按村里的規矩,把孩子扔到坡上了。
城里姑娘被婆家人鎖在屋里,等她被放出來,去找自己女兒的時候,那孩子已經成了山坡上的一句干尸,還被村里幾個不懂事兒的男孩,拿棍子挑著當玩具玩。
姑娘幾乎瘋了,抱著干尸回去了,找一直在搭棚里忙活的丈夫哭訴。丈夫跟她一起好好埋了孩子,跟她發誓,一定會改變村里這個惡俗。結果……”
男人又停下了講述,他長嘆一口氣,半晌也不說話,甚至抬起頭,捂住了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