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眉帶著凌薇夜探無名小山，這里霧靄重重，竹影婆娑。青瓦白墻的磚房掩映其中，恍若世外桃源。

最奇怪的是，許多曾經在警界聞名遐邇的神探，退休之后，竟然到這兒充當保安老大爺，還一副甘之如飴的樣子。

走進山頂院落，首先入眼的，是大片木樁。在如水的月光下，樁子表面映射著隱隱的紫色光澤，溫潤如寶石瑪瑙。

如果有識貨的看見，肯定會大吃一驚，這可是上等的紫棗木。

當年的豪貴人家如果得了幾根好料，都會聘請名匠，打造精細家具，傳承后代子孫。

這里竟然有百余根，而且根根直挺均勻，都是一圍左右。也就是雙手大拇指、食指相交粗細，非常難得。

凌薇跟著林羽鴻學習步法的時候，曾問過有關梅花樁的事。因為小時候經常在武打片里看見，比較好奇。

可得到的回答卻是：“那玩意是跑江湖賣藝學的，地下擺幾只碗走上一趟，花里胡哨的，能討個好口彩，多要幾個錢。實戰沒什么用處，學了純屬浪費時間。”

凌薇想起林羽鴻的話，自言自語，隨口一說。

可萬沒想到，蚊蚋低語般的音量，竟然被屋里的人聽見，立刻發出一聲不滿的呵斥。

這聲突如其來的怒喝，讓凌薇嚇一大跳，縮了縮脖子，向屋里探頭探腦地張望。

調皮地嘻嘻笑道：“老人家，耳朵這么靈光，肯定身體倍棒，吃嘛嘛香，能長命百歲。”

只聽那個聲音悠悠地回了一句：“長命百歲，很了不起么？多少年前的事了。”

凌薇很不解：“咦，這是什么意思？”

洛秋眉拉住好朋友的手，徑自跨過門檻往里走，口中說著：“甭理會他，這老頭犯倔，越搭腔越來勁。”

屋內窗明幾凈，地上是水磨青磚，左邊有一個三尺高的神龕，香爐上青煙裊裊。

奇怪的是，神龕沒有塑像，而是供奉著一根烏沉沉、黑黝黝的東西，有點像廢鐵條。

窗前的藤椅上，斜靠著一位老人，頭發全白，如梨花蓋頂。頷下留著三綹美髯，也是白如霜雪。

他臉上盡是褶皺，雖然此時還未入冬，但已經身披大氅。捂著懷爐的雙手，也干枯瘦削，一看便知，到了風燭殘年。

只有那雙眼睛依然亮如星辰，凜凜生威，瞪著剛進門的凌薇。仿佛對她關于梅花樁的評論，余怒未消。

不依不饒地追問：“剛才你說的那個誰，竟敢評價梅花樁是花架子，他哪個門派，師父是誰，說來我聽聽。”

凌薇還沒來得及答話，洛秋眉搶著說道：“你沒完沒了是吧，別說話，我要扎針了！”

說著走近老者，星眸流轉，仔細端詳了一下，連連搖頭。

“半個月前才剛用過針，氣血又開始凝滯。沐老，看來你的身體越來越不妙哦。”

凌薇連忙拽了一下好朋友，擠眉弄眼地暗示，讓她別亂說話。

老者卻似乎毫不在意，淡淡道：“當年你師父在時候，每半年才施一次針，現在半月就要受一回苦。死了也好，不用再遭這份活罪。”

洛秋眉一邊施針，一邊悠悠說著：“這可不行，師父說過，靠著你的病，她才能供我讀完小學、中學、大學。我還指望你多活幾十年，讓我買個三室兩廳，外加跑車、游艇什么的呢。”

老者聽得吹胡子瞪眼，臉上顯出苦笑：“你這丫頭，就是牙尖嘴利，怎么一點不像你師父呢？”

凌薇對兩人的關系有些不解，看情形，他們似乎是醫生和病人。但聽口氣，卻像是爺孫倆，透著隱隱的親情。

針灸結束后，洛秋眉收起工具，把凌薇推上前，隆重為兩人介紹。

“這位干巴巴的老人家，名字叫做沐聲宏，他是……”

剛說到這，凌薇驚訝地叫出聲來：“什么，沐聲宏！就是百多年前，號稱南沐北顧、公門雙雄的沐老前輩？”

見現代的小年輕，竟然知道自己的威名，老者顯然很意外，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傲然點頭。

“不錯，老夫正是沐聲宏。什么公門雙雄，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只是個半癱的糟老頭。”

凌薇連忙上前行禮，一臉仰慕：“我看過沐老的傳記，里面說，你是華夏警察制度的創始人之一。”

“談不上，想當年天津衛開辦北洋巡警學堂，聘請各國高級警員來上課。我擔任翻譯組的組長，制定課本，做做備課筆記，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些可不是小事，說起來，你才是真正的總教習呢。”

“呵呵，既然你這么認為，那就算是吧。小姑娘，看你眉宇間正氣凜然，英姿勃勃，今后肯定有大成就，不在我老頭子之下。”

“豈敢豈敢，還要請沐老爺子多多指教。”

洛秋眉看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吹捧，好像很嗨的樣子。

連忙湊過來建議：“沐老，既然聊得這么投機，干脆點，收她做關門弟子，承接衣缽算了。我去倒水，讓小薇給你奉茶，當場磕頭拜師。”

“等等！”

沐聲隆一聲斷喝，向洛秋眉嗤笑道：“別以為我老頭子好糊弄，你這丫頭想搞什么鬼，從實招來！”

凌薇也有些訝異：“秋眉姐，拜師的事，是不是太倉促了？”

洛秋眉貼在好朋友的耳邊，悄聲說道：“你還想不想壓倒秦霜月了？”

凌薇莫名其妙：“這兩件事之間，有啥關系嗎？”

洛秋眉心里直嘆氣：“難怪喜歡上那個臭小子，兩個人智商都是負數，還真是天生一對。”

將凌薇拖出屋子，拉到一邊耐心解釋：“沐老輩分高絕，桃李滿天下，徒子徒孫多如星辰。入門之后請他發句話，全華夏警界肯定一呼百應。到那時，遠航的危機迎刃而解，你成了遠航和秦氏的恩人，秦霜月好意思在你面前神氣么？”

凌薇很是心動，但臉上還故作猶豫：“這個嘛……不太好吧？”

見到這幅欲拒還迎的神情，洛秋眉知道成了，推著她往屋里走。

“機會來了就要抓住，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啦。”

兩人再次來到沐聲宏的面前，洛秋眉開始詳細介紹凌薇的身份背景。原打算長篇大論，為好朋友大大吹噓一通，可是才剛開了個頭，就被沐聲宏打斷。

“你是凌風和顧青鸞的女兒！”

老人家身子忽地從躺椅上坐起，目光變得深邃悠長，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許多往事。

臉上出現追憶、思念、憤懣、怨恨等各種情緒。

沉聲道：“原來是顧飛云的后代，難怪是人中龍鳳。小丫頭，別跟我玩心眼，你拜老夫為師，是舍近求遠。顧青鸞就很了不起，她的本事只需學到兩三成，就足以受用終身了。”

凌薇聽得愣住：“什么，北派公門總捕頭顧飛云，是我家的先輩？老媽真有那么厲害嗎，她究竟是做什么的？”

沐聲宏年過百歲，閱盡滄桑，一看凌薇的神情，就知道她并非虛言。

稍稍想了想，立刻釋然：“原來是真不知道，看來你的父母，并不想你走上這條路，對吧？”

凌薇點點頭：“對，當初我決定考警校的時候，他們一開始都是反對的。”

沐聲隆雙眸空靈，仰首望天，沉默許久，這才回過神來，悠然地嘆了口氣。

“唉——顧飛云英年早逝，后人枝繁葉茂，英才輩出。我空活百歲，雖然桃李滿天下，卻連個送終的兒孫都沒有。誰贏誰輸，真是說不好。”

凌薇心中來了興趣，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有仇啊？”

沐聲宏一聲冷笑：“哼，仇深似海！想當年，他卑鄙無恥，奪走了我最心愛的……”

剛講到這，忽然發現眼前兩個女孩，都一副眼睛冒星星的八卦樣，立刻住口。

老臉微紅，咬緊牙關，連連擺手：“我今天心情不好，想一個人靜靜，你們走吧。”

洛秋眉和凌薇哪肯離開，一邊一個，蹲伏在他身邊，連聲追問。

“說嘛說嘛，他搶了你什么東西？”

“是呀，莫非我家曾曾外婆，是你的初戀情人？”

沐聲宏聽得心煩意亂，用力一拍靠椅扶手：“別再糾纏，你們就是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會收顧家后人為徒的！”

兩人悻悻起身，洛秋眉只得使出最后一招，從懷中取出玉匣，輕輕打開。

“沐老，看看這是什么。”

啟封之后，屋內頓時一片馨香，那味道沁人心脾。聞上一口，全身筋骨舒泰，五臟六腑清涼通透，就像被靈氣洗滌過似的。

沐聲宏眼光何等老辣，立刻認出來，失聲驚呼：“龍髓萬壽丹，藥力這么清新，肯定是剛剛煉制而成。難道當今世上，還有真龍鱗存在？”

洛秋眉悉心介紹，語氣充滿魅惑：“這顆丹藥是我采百余種奇珍所煉，用萬年古榕上凝結的真龍鱗作為藥引。普通人服下之后，打坐煉化，能增加一甲子壽元。可惜你生機已衰，磕了最多只能延壽二十年，不過從此以后，能自由行走，健步如飛，再也無需臥榻。想要不，答應我的條件，立刻雙手奉上。”

沐聲宏歷經百年滄桑，而且這百年，還是華夏五千年少有的大變局、大動蕩、大革新時期，閱盡人間百態，自以為心如止水。

可在垂垂暮年，竟然見到如此仙藥，可以延續生機，恢復青春。即使以他波瀾不驚的心態，也不禁掀起驚濤駭浪。

“絲——”

沐聲宏倒吸涼氣，只覺心跳加速，全身氣血翻騰洶涌。連忙閉上眼睛，許久之后，才緩緩睜開。

努力不看靈丹，聲音轉冷：“老夫垂死之人，服用此藥是暴殄天物，恐怕會遭天譴。你……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