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
秦芳聽到這個讓她魂牽夢繞的聲音時,身軀猛地一震,抓著安娜的手竟然無力地垂了下來,嘴唇微微地抖動著,說不上是激動還是驚懼,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許久才顫抖著問到:“是你嗎?洪軍!”因巨大的激動而改變了聲調的話語中卻夾雜著一絲驚喜與羞怯。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行人,為首的面目丑陋,臉上一道可怕的刀疤斜斜地延伸到右眼角,原本溫和敦厚的臉上因這道刀疤增添了些許的豪氣與猙獰,卻難掩這張容貌曾經的秀美,正是始終躲著梁若行的面館老板。他身后是一男一女,正是王斌和李茜。
白天的時候,梁若行和王斌一起走出保安室,在圍觀的人群中他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熟人——山下面館的老板,猛然間一條一直隱藏著的線索在他的腦海中清晰了起來,來不及對王斌交待,他轉身就追了上去。從第一次與這個老板交談時他就覺得這個老板不一般,對學校里的事情肯定有些別人不知道的情報,只是他三番五次地試圖接近他,都被他巧妙地金蟬脫殼了。
而在李茜給他的情報上,他了解到這個老板叫許洪軍,來自遼西的一個小縣城,假如他沒有偽造那份學歷證明,那他的身份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但偏偏在他精心制造的檔案上卻留下了這么一個致命的疏漏,是百密一疏還是刻意為之?如果他不出現在這個特殊的場合,梁若行怎么也不會這么快就注意到他,他的面館里后山不遠,但也絕說不上近,何況要爬過那個長長的通道,就是學生大多數人也會選擇乘坐公交車,沒什么事也決不會在山上山下之間跑來跑去。
更何況,梁若行注意到,許洪軍觀察現場的眼神與其他圍觀的人不同,所有人都好奇地觀看著現場,略帶興奮地互相打聽,不僅這眼前的事情仿佛與他們無關,對他們來說這更像是一出會讓他們的生活充滿樂趣的戲,但許洪軍不是,他的眼神中是關切,是緊張,是一種畏懼,梁若行馬上想到,秦芳的家鄉不正是那個遼西的縣城嗎?還有那個社團聯合會首任主席的失蹤,失蹤意味著音信全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但失蹤卻也不見得就是死了,他完全可能換一個身份繼續活著,比如說這個許洪軍,假如說他的家鄉與秦芳的家鄉是同一個地方是第一個巧合,那么他與首任社聯主席的名字完全相同就是第二個巧合,他出現在這個事故現場以一種關切的神情去關注是第三個巧合,他知道一些學校里只有社聯才知道的檔案是第四個巧合,當太多的巧合聚集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必然。以許洪軍的容貌,他本應避世而居,但他偏偏就出現在了公眾的視線里,大隱隱于市,梁若行一直被自己的思維誤導了,他總覺得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沒有必要去深究。
許洪軍看到梁若行發現了自己,這一次他并沒有快速地躲開,只是笑了笑,轉身向后山的公園走去,梁若行也就不緊不慢地在后面跟著,反正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有些東西許洪軍已經不得不告訴他了。
許洪軍緩步而行,直到后山公園的制高點才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建筑奇特的涼亭,抬眼看上去,涼亭的頂部是一片片鏤空的葉子,頗有些大自然的韻味,許洪軍就站在這個亭子里,看著學校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落寞,山風吹拂起他的頭發,假如他的眼神中再有些孤傲,那在古代就絕對是個放眼天下蒼生的俠客了。
梁若行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發,也學許洪軍一般眺望著校園,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從這里竟然能夠遙望后山校區的全景,倒塌的第二教學樓猶如一道不和諧的音符,刺眼地吐出在空地上,警察們正緊張地忙碌著,散發出的煞氣縈繞在二教的四周,在濃濃的煞氣中,一絲妖嬈的艷紅偶爾會出現在梁若行的眼底。
兩個人就這么足足站了有半個小時,終于梁若行首先沉不住氣了:“前輩!事到如今,還是請您知無不言吧。”
許洪軍也在思考,對于學校里的事情,他的確知道很多,但是否該告訴眼前的這個后輩,他還是有些猶豫,他在這里參悟了兩年,也直到一個月前他才偶然揭開了這個謎,但同時他也發現,這個謎竟然關系著這個學校的興亡,破了,學校也就完了,對于學校里發生的事情,他也一直密切地關注著,對于梁若行最近做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他不相信這個黃毛小子有能力讓學校恢復原狀,沉思之后,他終于還是說到:“我無可奉告,我只是個喜歡這所學校的小面館老板而已,如今,就是學校也不太平啊!”
梁若行沒有多說廢話,直接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紙遞到許洪軍的面前,許洪軍掃了一眼,臉色微變,不由得苦笑,無奈地說到:“沒想到,你準備的這么充分。”
梁若行回以輕輕的一笑:“前輩苦心孤詣留下這個線索,晚輩后學怎么敢辜負您的一片苦心呢?”
“我,你很聰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出來的?”
“簡單得很啊,你的那份檔案簡直完美無缺,可你怎么也不會想到李茜出生在警察世家,她能輕易調出你所有的檔案,她已發現你的學歷造假,就直接聯系了你檔案上戶口所在的公安局,沒想到,你的父母竟然也是她的父母,起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隱約覺察出你這份偽造的檔案地址與秦芳是同一個縣城,李茜要是不做這進一步調查,我還真懷疑不到你,充其量意味你和秦芳是同鄉,直到我剛才翻看了這份檔案,才知道你和她的關系如此密切,你和她不是兄妹,因為她的檔案中沒有提到自己有兄弟,剛才李茜給我打了個電話,是那個縣城公安局傳來的最新資料,你是她的丈夫,有這個身份的人只有你,許洪軍,不,我應該叫你許主席,前社團聯合會的主席,因為只有你才會拋棄一切,在申冤無望的情況下用全身的力量擔負起照顧她父母的職責。”
“阿芳的死,我有很大的責任,如果我不和她吵那一架,她會活得好好的,這些年我一直活在自責里,她沒留下什么,我也不能做什么,甚至我都沒有臉面再活在人們的視線里,所以我故意劃傷了自己的臉,把自己弄得丑陋些,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我了。”
梁若行的心中充滿了震撼,一個人可以選擇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把自己的臉劃傷,所需要的卻是更大的勇氣!但他很快平靜下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整理了心情微笑道:“我只是奇怪,你戶口遷入的時間是在她離開你們之后一年,你是怎么以她丈夫的身份進入的呢?”
“那種小山村,人死時年戶口還在的情況都有,何況她的父母那么愛她!來看看這所學校吧,我再瞞你也真的沒有什么意義了。”許洪軍話題一轉,將梁若行拉回到了眼前。
看著整齊排列的樓宇,梁若行習慣地將它們轉換成符號,他始終記得校長說過的那句話:這個學校是靠一個陣法在維持的。他也曾試圖將幾個出事的地點連起來,但就像一團漿糊,亂七八糟的不成系統。
“兩年前那個高人對我說學校的主陣要破了,必須在后山的陣眼再補上一個陣法,暫時加固主陣,延續兩年學校的命脈,我日夜參悟,無意中才發現了這個后山的陣法,可是對于主陣,我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梁若行眉頭緊皺,聽來學校的這個陣法下面竟還有若干個小陣,但是眼前的這個陣法就已經夠讓他頭疼的了,無論他怎么變換這幾棟樓的方位,還是不不成什么所謂的陣法。許洪軍見梁若行沉默不語,直到他暫時什么都沒看出來,干脆直接說到:“如果將食堂、一、二、三和六號公寓刨除在外,單只看四、五、七、八號公寓和一教二教,將它們看作是陰爻陽爻,這里面就至少包含了兩個陣法。”
梁若行腦海中立刻一亮,一教為一棟大長樓,然后是并排的八公寓和二教,這兩棟樓加起來才和一教一樣的長度,接下來是七公寓,也是一棟和一教同樣長的樓,四公寓在五公寓的右側,也是兩棟短樓,從上到下依次排列下來就是一個陽爻,一個陰爻,再一個陽爻一個陰爻,在八卦中就是一個離卦一個坎卦,在六十四卦中則是一個離坎卦,不禁脫口而出道:“是三個陣,一個離陣,離為火,為明,這個陣法首先是守平安的,接下來一個坎陣,一輪明月照水中,只見影兒不見蹤,所以在四公寓里才會有那個空的結界,因為一來那里有秦芳殘留的記憶,二來,那是二教的海市蜃樓,整個陣法又是按照六十四卦中的離坎卦布置,一陰爻入乾卦,即為離,一陽爻入坤卦,即為坎,離象火,坎象水,若無天地,人將焉附,若無水火,無可生長,乾坤離火,乃成人之基也,如果守陣之人是個‘人’的話,那這個人肯定是個高人,但現在陣中困的卻是惡鬼,這個養陣會讓他們更加強大,我也不知道我師傅所說的主陣是什么,但這個陣已經破了卻是事實,而且已經無可挽回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許洪軍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他已經隱約猜到了梁若行不會放過秦芳。
“前輩,為今之計,我只能選擇——殺!學校里出來作亂的厲鬼已經不止她一個了,說明這個主陣也早已經破了,我不知道當初設立這個陣法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禁錮了這么多的冤魂在校園里,但我知道現在除了剿滅他們,別無他法。”
“真的沒有其它的辦法了嗎?阿芳,心地不壞的。”
“沒有!”梁若行語氣堅決地說到:“前輩,若果有可能,我倒希望你能出面,或許可以感化她,讓她有個重新為人的機會。”
聽到這里,許洪軍竟然臉色大變,“感化?感化!哈哈,感化,我還有什么臉去見她,兩年前我就為了感化她將她送到了這個陣里,如今你教我如何感化她?哈,哈哈!”許洪軍狂笑著奔下山去了,只留下梁若行苦笑著站在山上。
現在,他到底還是來了。
“阿芳!”許洪軍慢慢地走到秦芳的面前,早已淚流滿面,他緩緩伸出手,撫摸著秦芳的面頰,觸手的只有冰冷。此刻的秦芳也早已收斂了暴戾之氣,猙獰的面容也恢復了平和,竟也伸出手撫摸著許洪軍臉上的疤痕,“阿芳,你吃了不少苦吧!”
“洪軍,還疼嗎?”
許洪軍微笑著搖了搖頭,二人恍若不覺早已人鬼殊途,竟如一對熱戀中的情人般憐惜地看著彼此。
“阿芳,走吧,別再留戀了,陳龍死了,連尸骨都找不到了。”
許洪軍這句話一出口,梁若行立時就趕到了不妥,果然,秦芳本已平和的情緒猛然暴起,長長的指甲瞬間扣進了許洪軍的咽喉,將他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許洪軍,兩年前你就欺騙了我,如今,你還要幫助他們來對付我?!”許洪軍的喉管已經被秦芳的指甲穿透,嘶嘶地向外泄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
“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余涅磐而滅度之!”安娜清脆的念咒聲驟然響起,不知何時她已經坐在了原本執珠所在的位置,而執珠此刻已到了梁若行的手中,當秦芳的指甲穿透許洪軍的喉嚨的那一刻,金剛伏魔陣也啟動了。
“許洪軍,來陪我吧,從此以后,我們不離不棄,我們永不分離!”秦芳的話語中充滿了悲痛與酸楚,繼而卻狂笑著撕裂了許洪軍的身體,但那狂笑聲中卻也充滿了凄涼。
禪杖上迸發出的金光也在同一時刻刺入了秦芳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