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
李卓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看見池月像是一只鼓搗過冬的地鼠一樣,這邊收拾收拾,那邊收拾收拾。
滿屋子走來走去,輕手輕腳的卻很快就整理出了三個包袱和兩個背簍,依次按照大小排列在房門口。
他迷迷糊糊掀開自己的被子坐了起來,說話聲聽著還有點含混,“池姐?”
卯時——
“小卓,我們要出門了!”
李卓玉大吸了一口還燙的小米粥,一臉不解,“我們的船不是午時才出發(fā)嗎?”他發(fā)現(xiàn)今天池姐看著總是心神不寧的樣子。
是怕趕不上船嗎?
哪怕從客棧這里走過去,明明也要不了半個時辰啊。
“不好說,我們還是先上船吧?!?
哪怕還沒開船,但客船也是能夠上去坐等的。
池月昨天半夜做了個奇怪的夢,起來后卻怎么都想不起來,偏生眼皮還跳的厲害,由不得她不擔(dān)心。
“走吧?!?
辰時——
“快跑?。?!”
不知道什么時候爆發(fā)起來的沖突,街上到處都是亂哄哄的,時不時還能夠聽見孩子和女生的哭喊,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各種東西。都這種時候了,還有那些拎不清楚輕重的人,想要趁亂占便宜,在地上摸索那些值錢東西。
還沒等高興多久呢,剛剛浮現(xiàn)出笑容的臉就已經(jīng)離開了他的身體。
是那些不知道什么時候混進城里來的敵軍!
池月緊緊拽著李卓玉的手臂,兩人順著逃跑的人群一起,努力朝著碼頭的位置趕去。一路上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時刻謹(jǐn)記著抱緊自己懷里的包袱。
努力不去想自己身后都發(fā)生了什么,李卓玉的表情有點恍惚,“哥哥,你是早就知道了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嗎?”
所以今天早上才會天都沒亮,就著急忙慌的想要出門。
“我只是有點預(yù)感,”池月不好說自己這兩天都有些焦躁,畢竟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沒來由也說不準(zhǔn),所以她只能自己注意些小心點。
但此刻事實證明,果然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南浦國的水可真是太深了。
明明只是一個小國......
知道現(xiàn)在是亂世,到處都是這樣的池月也只能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地東阿國,是有名的大國,又占據(jù)了富饒溫暖的南方,想來,應(yīng)該會好上一些吧?
這樣逃亡的一路,她經(jīng)歷過了一次,可真的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了。
此刻恨不得李卓玉趕緊長大,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群王割據(jù)的場面給結(jié)束掉。
但是也只能想一想。
現(xiàn)在還是趕緊想辦法離開這里吧。
碼頭——
到處都是亂哄哄的,有船工趁亂卷走了貨物一起跑,也有人趕緊占了幾艘無主的小船,就準(zhǔn)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停靠在口岸的客船,也被不少人盯上了。
多得是附近百姓,碼頭本身的船工和搬運工們見勢不好都追趕著要補錢上船,這還算是好的,更多的是靠著武力強行上船不愿下來的??痛偣菜乃?,目的地各不相同,唯一能夠離開南浦國的,就只有池月先前夜探過的那一艘。
但這客船本身就是東阿國的,船上已經(jīng)接到了重要的幾個富商,還帶著自己的守衛(wèi),自然是不管這里人的死活,只按名冊辦事。
等池月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看見那艘客船駛離了近岸,已經(jīng)距離碼頭有著十幾米的距離了。
原定的開船時間還沒到,船卻已經(jīng)開了。
岸上沒能來得及上船的乘客們,聽到了身后越來越近的砍殺聲,眼睜睜的看著逃生之路離自己遠(yuǎn)去,此刻一個個都在哭喊著叫船回來。還有幾個之前奮力想要抓緊客船收回的繩子上船的人,現(xiàn)在還在底下綠色的江水里面泡著在。
冬天冷,江水刺骨,看著人臉都開始發(fā)白了。
哭聲、喊聲、叫聲、廝殺聲、東西破碎、火焰燃燒的聲音融匯在一起,已然是一個全新出爐的人間地獄。
此時此刻,能夠顧好自己就已經(jīng)不錯了。
如果可以,池月是不打算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會武的事實的,但到如今,也不是隱瞞就可以保全自身的情況了。目測了一下大概了距離,確定好自己能夠落腳的地方,池月便轉(zhuǎn)頭先把李卓玉抱了起來,把心里的那一口氣提到最高,一鼓作氣的拽著自己和他隨身的兩個包袱一起就跳上了甲板。
至于原本背著的那兩個背簍,因為沒有多余的手了,自然也就沒辦法回去拿了。
只能讓它們繼續(xù)留在岸上了。
十幾米的距離,就這么輕輕松松的跳了過去,不止是客船上的船老大,就連那還停留在碼頭上的幾十個乘客見狀紛紛臉色一變,但是此刻客船已經(jīng)完全駛離了岸口,就算是想要效仿池月也是做不到了。
更何況之前奮力一搏的人,現(xiàn)在還在底下水里泡著呢!
砰!
剛一跳到甲板上,池月反應(yīng)迅速的把背著包袱的那一面翻了過來,抵在底下緩沖了沖擊力后,這才拉著李卓玉一起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們是干什么的!”
本以為船駛離了碼頭就安全了的船上眾人,此刻都虎視眈眈的圍著他們,還有十幾個手上拿著鋤頭鏟子的青年男子,大有見狀不好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
“別著急!我們不是壞人!”
池月趕緊舉起手,亮出了自己的路引,“我們是乘客!名單上有我們的名字!”
路引上雖然沒有畫像,但卻有著大致的外貌描寫,在仔細(xì)比對過了兩人的長相和路引之后,船老大側(cè)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副手,就見他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名單上是有這兩個人的名字,在中等船艙的位置。
確定了這兩個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之后,嚴(yán)陣以待的十幾個人都稍稍放松了一下。
還沒等池月因為終于安全了松下一口氣的時候,就聽見那人墻的背后,突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人呢?!怎么這隨便什么人都放進來?!這要是是奸細(xì)怎么辦?!”
原本密不透風(fēng)的人墻頓時分成兩邊,露出了最底下那個拿著扇子的青年男人。
巧了。
是那天面店前的那個富家少爺。
他面色不虞,上下打量著池月和李卓玉,一臉嫌棄。
“船夫呢?!還不快點把他們趕下去!”
因為事發(fā)突然,預(yù)定的出發(fā)時間其實還有小半個時辰,現(xiàn)在的客船上也不過幾十個乘客,還有幾個一看就像是提前收到了風(fēng)聲的本土豪紳,此刻身邊除了自己的貼身親眷以外,還圍著十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應(yīng)該是他們隨身帶著的保鏢。
他這脾氣發(fā)的毫無緣由。
李卓玉默默捏緊了拳頭,眸色深深的盯著他。
畢竟誰都知道,現(xiàn)在船已經(jīng)行駛在江上了,這個時候趕人下船,和把人丟下去送死又有什么兩樣?
船老大顯然也不忍心,搓了搓手,“這位公子,要不等船行駛到下一個岸口再說吧?!?
誰知道,這句話反倒像是戳到了馬蜂窩似的,頓時就讓那少爺橫眉冷對了起來。
“下一個岸口?!”他冷哼了一聲,“你說的倒輕巧?當(dāng)我年輕不知道?現(xiàn)在岸上亂著呢!你這船怕是接下來都不會靠岸了吧?!我就要現(xiàn)在?。?!馬上?。。 ?
下一個岸口,下一個岸口,都到了目的地了,不用趕,人家自己就走了!
池月心底的小火山‘啊呀呀’的,已經(jīng)想要取劍了。
而被戳穿心思的船老大,面色也變得訕訕。
大家現(xiàn)在都在船上,其實按規(guī)矩來說,這船還是他們船夫和水手的——但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還有錢啊。
他本意是想和和稀泥,等這一茬過去了,委屈委屈這兩個乘客到稍微偏僻一點的船艙房間避開就好了。
畢竟剛剛那個上船的小哥,他也看到身手了,怕是個練家子的好手。
現(xiàn)在外間這么亂,能不隨便得罪人就不得罪的好,少不得路上遇見了什么,還要人幫忙搭把手呢。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
他張了張嘴,正想要再勸勸,就看見他家老爺神色不虞的出來了,“不管他!都被我家夫人慣壞了!現(xiàn)在外頭亂著呢,能幫一個就幫一個!”
“誒。”有人幫腔,船老大自然是馬上就應(yīng)下了。
見著自家老爹幫忙開口,富家少爺自覺在眾人面前被落了面子,臉色很不好看,卻又不敢開口違抗老爹。
暗自跺腳后,只能狠狠又瞪了池月和李卓玉一眼,這才悻悻離開。
“?。。?!”
遠(yuǎn)遠(yuǎn)地從岸上傳來一陣陣的哭叫和嘶喊,城中各處也漸漸有著濃煙從屋頂上面冒了出來,還有追兵的聲音,聽得人心里發(fā)慌。
池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了原本繁華的蓉城瞬息就衰敗了下去。
原本探聽到的那些奇怪的各種消息,此時此刻,就像是串在一條線上各個珠子,終于完整的連接起來了。
南浦國,看樣子是真的要完了。
她不忍再看岸上的場景,轉(zhuǎn)身進了船艙內(nèi)的房間。
李卓玉卻還一直靠在扶欄上遠(yuǎn)眺著,像是望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