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玉裹著羊毛毯躲在自己后院里挖出來的地道中,手中緊緊捏著那兩塊饅頭,心中暗自祈禱外間的人快快離去。
冷宮本就寂靜,即便來人再怎么輕手輕腳,人數(shù)一多后,總還是會露出些許馬腳。他本身就在偷眼瞧見那白發(fā)女子后,就坐立不安的難以入睡,聽見動靜后,更是立時就從自己的小窩里爬了起來。
貼著那冰涼的青磚院墻,清晰的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顧不得遲疑,他幾步就沖到了自己后院的那塊石碑處。
原本放在這里的那碗粥不見了,李卓玉眼神不由得一黯。
但是在愈來愈近的腳步聲里,他還是快速的把那塊石碑挪了挪,露出了底下他這近三年來每日不斷挖出的地道口。
沒有鏟子和鐵鍬,只靠著那塊廢棄的鐵片,這么久了他也不過才挖出了十幾米遠,堪堪能夠通到后面的院子里罷了。
不過當時也沒想著到處串院子,頂頭的口子沒有挖通,但也要不了多少功夫。
本以為這樣挖地道逃出去的想法是自己太過于異想天開了,卻沒成想,這個半成的地道,現(xiàn)在倒是派上了用場。
先把那易碎的儲水瓦罐放進去藏好,他這才鉆了進去,小心翼翼的轉動著頭上的那塊石碑,確保這個出口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后,這才躲在了地道的深處,安靜的聽著外間的動靜。
‘吱呀嘎’——是他院門那把生銹大鎖的聲音。
來的人似乎很多,地道周邊的土塊隨著那腳步的動靜聲,也有著小小的震動。
小土塊‘撲簌簌’的從頭頂?shù)袈洌以谏砩稀?
不疼。
但是心慌。
不知道要在這個地道里面躲上多久,沒有透氣口的黑暗里,他只能一邊根據(jù)外間的動靜想象著外面的情況,一邊盡量放慢和拉長自己的呼吸聲。
在這樣極端的緊張中,一直都在饑餓狀態(tài)的肚子,似乎更加難受了。
李卓玉看了眼自己手上那不小心粘上了泥土的饅頭,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那個白發(fā)女子今夜過后,還會不會再來找自己。小心翼翼的把一塊看起來稍微干凈些的饅頭貼身藏好后,他這才拿起另一個分成四塊,一小口一小口的耐心咀嚼著。
吃東西確實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緊張。
這個院子本來就不大,總共也就一間帶著兩個小偏室的屋子,空空蕩蕩的,連個家具都沒有,一眼就能看到底。
持刀闖進來的一伙人把屋子里能藏人的角落全部都翻了一遍,卻遲遲沒有找到那個據(jù)說關押在這里的皇子。
帶隊的兩個隊長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上前去摸了一把那估計是床鋪的稻草堆,入手那潮冷的感覺,讓他皺起了眉頭,“堂堂皇子還睡在這種地方,一瞧這不如我呢。”
“別貧嘴了,”另一個看上去高一點的人推了推他,“有發(fā)現(xiàn)什么沒有?”
“這要怎么看?又不是被褥保暖,睡過了人就還是溫熱的,”一條破破爛爛的毯子和一堆亂七八糟的稻草,“全都是潮冷的,也不知道這里到底有沒有住著人。”
高個子也跟著擰起了眉心,“那兩個說是負責看守的太監(jiān)呢?”
“剛剛把刀抽出來,就嚇死了一個,另一個現(xiàn)在還胡言亂語的,什么也問不出來。”
真是麻煩。
門外,負責去找那些個冷宮妃子的士兵們,此刻也都罵罵咧咧的聚集過來了。
來之前,他們知道是冷宮心里就估摸著沒多少油水了,但是誰能想到這地方,連個正常人都沒有。
“怎么樣?”
“一共五個,一個沒少。”似乎是被那些個女人給嚇到了,復命的士兵,現(xiàn)在臉色還是青白的。
“知道了。”高個子捏了捏手心,“你們剛剛從外面過來,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人?”
“沒有!”
“行了行了!”
這可就難辦了,這冷宮里的妃子要是跑了一個倒還好說,主要他們王爺今日宮變下令,就是要保證這些個前朝的血脈一個不留。
也不知道這個被關押在這的皇子,到底能跑到什么地方去。本以為能夠速戰(zhàn)速決的,沒想到現(xiàn)在還要加大工作量。
一時之間,兩個衛(wèi)兵隊的隊長,臉色都很不好看。
“留下兩個人守在這里,以防那個漏網(wǎng)之魚又跑回來。”高個子點了二十幾個出來,“你們這幾個分成兩隊,一隊跟著我往左邊,一隊跟著你們石隊長往右邊。”
“都給我把眼睛放大了,有什么可疑的情況馬上上報!”石隊長緊了緊身上的跨刀,帶頭提著燈籠就走了出去。
被留下來待在原地的兩個人也抱緊了自己手上的燈籠,一個盯著院子的大門和兩邊的高墻,一個則是繞到了院子后面的空地里,左右環(huán)顧著四面的高墻。
聽著外面一下子安靜了一下,李卓玉顧不得臟,把耳朵靠在了身側的土層上,靜心聆聽了許久,卻什么也沒有聽到。
難道是都走了?
那自己要不要出去呢?
李卓玉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轉而臉上開始冒出了一抹苦笑。從出生之日起,他就沒有離開過皇宮,更何況這三年的關押連外間的路都沒怎么見過了。
即便是從這個院子里逃了出去,他一個人,又能夠去哪呢?
剛剛雖然下意識就躲了進來,但其實心里其實也知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除非他打算永遠都待在這個地道里。
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想起之前被關押在院子里不得出去的時候,他也曾有過不好的念頭。
永遠只有這四方的天,安靜的好似天地間只有他一人,哪怕每隔幾日都會聽見那兩個太監(jiān)對自己的挖苦聲,久違的人聲卻也總比這樣一個人的寂靜要好。
但他現(xiàn)在明白了,即使自己吃不好也睡不好,但只要真的能夠活下去,誰又會不愿意呢?
默默的把膝蓋挪到了自己的身子前,用那條溫暖的羊毛毯把自己整個人都裹成了一個球,只有這樣的動作,才會在這樣緊迫的黑暗中,給予他些許的安全感。
出去?還是,不出去?
心跳聲劇烈的如同擂鼓,他下意識攥緊了身上羊毛毯的時候,那柔軟的流蘇像是從心頭劃過,無聲的安撫了他。
這個毯子,也是那個人送給自己的呢。
他想起了自己晚間的那驚鴻一瞥。
因為擔心被發(fā)現(xiàn),一直在裝睡的李卓玉,在感知到面前出現(xiàn)人影的時候,也只敢悄悄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朦朦朧朧的一瞬,其實也就馬上合上了。
但那一眼,卻讓他整整半晚都輾轉難眠。
一個白發(fā)及腰的女子,只是用金發(fā)箍簡單的挽出了一個發(fā)髻,一身白色的長裙幾乎和長發(fā)融為一體,那紅色的眼尾上揚,甚至于眼瞳也是他從未見過的明灰色。
過于精致冷艷的五官看起來不似人類,更別提那冷白的膚色,甚至比地上的積雪都要白皙。
雖然詭異,但在李卓玉這個一出生就見慣了后宮中各色美人的人看來,也不得不下意識的在心底里感嘆一聲,好看。
是精怪嗎?
他想起了自己母妃還在時,曾經(jīng)讓宮人給他念過的故事。
精怪都是壞的,害人的,但是——李卓玉想起了外祖家被誅九族后郁郁而終的母妃,動不動就欺辱調笑他的幾個皇兄,還有父皇注視著他那嫌惡的眼神,以及被幽禁之后那些太監(jiān)的嘴臉......便默默把頭埋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現(xiàn)在也明白了。
其實,人有的時候,比那些話本里的精怪還要可怕。
一想到小時候自己常常被故事里的精怪嚇得不敢睡覺,每每纏著母妃撒嬌的情形,哪怕現(xiàn)在棲身在這個陰冷潮濕的地道里,李卓玉的嘴角卻也下意識的上揚了起來。
又很快落下。
看看吧,只是一眼。
如果真的就這樣被發(fā)現(xiàn)了——
那就是命該如此了。
心底里的勇氣一點點涌出,李卓玉握緊拳頭深呼吸了一口氣,地道里的空氣,潮濕還帶著泥土的味道。
他把小鐵片仔細的用布條纏緊在樹枝上,在黑暗里揮動了兩下,確定自己已經(jīng)適應后,就慢慢爬向了自己進來的那個出口。
一抬頭,就能看見那塊可以挪動的石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