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末, 晨間的風還很涼,李卓玉一大早便起來,在庭院中練劍。
他身姿矯健, 手執的那把還是池月之前從商城里面兌換出來的舒嘯劍, 寒光乍起, 揮舞間龍蛇游走, 自帶破空之勢。
正是她前陣子剛剛交給他的那套劍譜。
池月走到庭院時, 他剛剛好練到那套劍法的最末一段,已經能夠看出對這劍法有了自己的體悟。
沒想到小卓的天賦還挺高,她沒有再往前出聲打擾, 干脆繞到了前院朱紅的柱子后面,找了個就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看得目不轉睛。
李卓玉自練武以后, 五感靈敏, 很快就發現了她。正好劍招已經走到了最后一步, 他劍鋒一轉,順勢旋身收回劍勢, 一個抬頭,就對上了池月那格外專注的眼睛。
那眼神是……贊賞?
李卓玉面不改色的揪過一旁掛在武器架上的帕子,胡亂的擦拭著頭上的薄汗,只覺得自己頭上和臉上,都在不自覺的冒著熱氣。
一點也沒有偷看被人抓了個正著的自覺, 池月站起身來左右瞧了瞧, 看這前院再沒了別人后, 她大咧咧的伸手在自己裙子上拍了拍灰, 從柱后走出來。“吃了嗎?”
“沒呢。”
李卓玉應了一聲, 捏了捏自己的眉頭。昨天的那碗醒酒湯好像并沒有起效,早上起來還是該怎么疼, 就怎么疼。
不如自己早上這一起來,練劍出一身汗來的輕松。
“行李我讓李管事他們慢慢收拾了下午再送過去,你可以先挑著自己要緊用的東西隨身帶著。樂平已經找馬夫去套馬車了,等會我們就可以出發了。”李卓玉把手上的汗巾疊了又疊,“昨日遇見趙云才了,正好大家都有打算,過段時間一起出來聚一下。”
“聚一下也好。”
莊子再好也呆膩了,池月挺歡喜地就答應了下來,只是等到過后回神回來,她長眉一挑,有點奇怪的看他,“可我現在這個樣子,去見他們真的沒關系嗎?”
李卓玉笑了起來,臉上少有的帶著幾分惡作劇成功的喜悅,“自然沒關系。”
話這么說,但是他心里卻已經能夠臆想到趙云才的臉上會出現什么樣的表情了,只是還不等他再就著這個話題和小月多說上兩句。
這時從院外走來的樂平,一開口又打斷了李卓玉的興致——
“公子,門口剛剛有人送了張拜帖過來,說是東平侯府的公子想要邀請您一起去參加京中的詩會,您看?”這是去還是不去?
聽到東平侯府這四個字,李卓玉嘴角的弧度一下子拉下來。
池月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摸不清他的反應,“不是你的朋友?”
“應該不是。”李卓玉把劍收好。
如果是譚宇熙的拜帖,根本就不會套上東平侯府的名頭。
會這樣做,甚至還大大咧送拜帖來這里攪混水的——怎么想,都只有那一個家伙。
而且詩會?
他已經好久沒去這種互捧臭腳的場合了。
他想起了自己初上京城的時候,因為摸不清這里的套路,跟著趙云才一起,倒也參加過兩次。
后來摸清楚了這類套路后,就再也沒去過了。
“門房把拜帖收下來了?”
“那人放下就跑了,倒是沒來得及傳話,”樂平回復的很快,“不過我和門房他們說過了,以后東平侯府的帖子,除了鴻臚大人的,其余一概不收。”
“嗯,那我可不知道有這個帖子送過來了。”看來送拜帖的那人也知道他不會收的。
這樣真的可以嗎?
池月有點擔心的拍了拍他胳膊,卻被小卓一抬手捉住,握在手里,比了個安心的手勢。
這會兒樂平出去后,外面又有婆子送早飯來,正好李卓玉的晨練也告一段落。他早上出了一身的汗,早就肚子餓了,被池月盯著在身上的淤青處擦了藥膏之后,才洗了手坐在前廳的一張小桌子上吃早飯。
池月抽空看了一眼,桌上擺的和自己今天的早飯大同小異,只是裝著白粥的碗變成了海碗,咸菜和醬瓜都是同樣的擺盤——唔,棗糕多了三塊。
今天早上的棗糕不知道是誰做的,和原來秋娘的味道有點差異,算不上難吃,不過除了內里的棗泥外上面還多加了切得細細的蜜棗絲。
吃起來的味道,倒是比起原來的要更加獨特一些。
池月早上吃了三個還覺得意猶未盡,但是想再拿的時候,盤子里已經空了。
此刻看見小卓這一碟有六個,一時不免的就有些蠢蠢欲動了起來。
李卓玉剛剛喝了一大口白粥,咬了一口的春卷,脆的‘帕薩帕薩’掉著內里的山菇筍干。他伸手接了一把,正打算把那些渣滓放到盤子里,結果就看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的棗糕。
“想要?”
“本來覺得自己吃飽了的,”池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一瞬有點遲疑,又慢慢伸出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要不——再吃一個?”
只是多吃一個棗糕而已,突然問的這么有眼色......李卓玉抿了抿嘴角,堅決不承認自己是被池月的小動作給可愛到了。
“想吃就吃吧了,再過一會兒就涼了,不好吃了。”
棗糕口感綿嫩彈軟,一口咬下去,不僅能嘗到內里田甜的棗泥,還有上面那脆脆的紅棗絲。池月吃得認真,眉眼不自覺地彎了起來。不過是普通的一頓早飯,卻被她吃得仿佛人間美味一樣。
李卓玉看她吃得那樣滿足,也跟著夾了一塊,只是吃在口中的感覺,抿了又抿,怎么也感覺不到池月表現出來的那種美味。
又做不來去那池月嘴邊那塊棗糕的舉動......
嘖。
食不知味的結束了早餐,感覺自己肚子有了七八分的飽意后,李卓玉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看池月也已經吃好了棗糕,“走吧。”
——
車馬慢悠悠的排在入京的隊伍中,因為有著車簾,所以不需要帶圍帽的池月甚至還偷偷掀起一點車簾,來看看自己上京后還一直沒能夠得以相見的東阿國京城。
京城的街道很寬闊,黃土壓實的路面兩邊種了許多柳樹,現在正是春夏交接的時候,綠意瞧著還是很漂亮的。隔著街邊的鋪面能看到他們后面坊墻內大宅的朱紅綉樓和青瓦。李卓玉買下的宅子在長安城南,雖然比不得城東都是皇族高官,但也算是個富貴清凈的地方了。
等馬車行至到了城中熱鬧的集市,因為位于城東和城南的中間,路上能看到的行人多數是各府出來采買辦事的仆役侍女們。
偶遇了李卓玉相識的人,馬車還會半途停下和對方寒暄幾句。
因為今天是逢五休息的日子,所以他在街上碰見熟人的概率,一下子大大提升了。
“好巧啊!”
“哦!姜大人也出門啊。”
“好難得竟然能夠在這里碰到李大人呢!正好,聽說前陣子玲瓏坊里又來了個新的頭牌,聽說是從南邊的青苗國那邊來的,最擅長琵琶,不知今天晚上......”
停!
李卓玉趕緊抬手制止,趁著車廂里的池月還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談話內容時候,趕緊打著哈哈,“姜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今天李某的家事還沒有處理完,在此還是多謝姜大人了。”
簡直是怕什么來什么。
他可從來沒有去過那些地方,要是被池月聽見誤會了就不好了。
而且——
把人送走后,李卓玉放下了抬起的手,趁著寬大的衣袖遮擋,不經意的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路上碰見的人多了,笑的也多了,結果現在覺得自己的臉都有點僵了。
這樣一路一直走走停停的,也不知道坐在馬車里的池月會不會覺得無聊。等李卓玉又送走了一個熟人后,轉眼看見街角那家熱鬧的食肆,心里動了動。
走到馬車邊上,敲了敲馬車壁,“杏仁酪,要不要買點帶回家吃?”這種東西現在這種天氣也不會壞,不管是在中午,還是用來做下午茶的點心,都很不錯的樣子。
順帶借著這個機會,李卓玉瞇了瞇眼睛,硬是把那張精致的臉做成了苦巴巴的樣子,隔著那張霧里看花的車簾,看著那個已經熟悉到能夠徒手描繪出頭發絲來的人影,“小月,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坐在馬車里啊。”
與其要在路上和別人交際,還不如和小月待在一起多說上兩句話呢。
杏仁酪?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池月掀開車簾遠遠的朝著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是放在一個盅碗里的甜點,軟軟滑滑的樣子,瞧著倒是有點像是以前吃過的牛奶布丁。
雖然真正的杏仁,因為總是有一股奇怪的苦味,所以池月一直都不大吃得慣,不過之前沒嘗試過這種食物,現在試試看感覺也挺好的。
“那就買一點吧。”她伸出手指,隔著那一層薄薄的車簾點了點李卓玉的鼻子,覺著有點好笑,“想坐馬車里,那你就坐啊。”問她做什么。
李卓玉笑吟吟的應了下來,心里,倒是奇怪的波動了一下。
再等到上馬車的時候,因為是在街市兩邊,行人較多,并沒有位置用來放上車蹬。但本身馬車不高,哪怕沒有腳蹬來說,李卓玉個子也不矮,卻不知怎么的,這趟上車顯得格外不便。
池月在內里看了一會兒,見他還在和車廂磨蹭,干脆就從車簾里伸出了手,想要把人拉上來。
不過還沒等她使勁,剛剛還在那磨蹭半天的人,他就又自己搭著手跳上來了。
這一跳,倒是一點也看不出剛剛的為難。
奇奇怪怪的。
李卓玉面上波瀾不驚的還在和池月插著科打著諢,心里卻像是被石子激起了千層浪似的動蕩著。
原來——
是這樣。
話說,其實他以前也有這種感覺。
總覺得小月好像對于男女大防看的不是很重,以前他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年歲還小,所以她出自于對小孩子的縱容,才會一直不以為意。
但現在一看——
好像......
是他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