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奔出了二十里,雁奴自然認為她已經脫離了田府的控制,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所在的這片密林正是田家所擁有的獵場。敬州人都知道,田家的大公子、二公子最喜打獵,就連冬日里、大雪天,只要興致所至,他們也會乘興而獵。
此處的密林名為梅里森林,在一處平緩的山谷中,兩旁是峻峭的巨大山石,其上不生任何植物,此時均被積雪覆蓋,風景雖然極其壯觀,可是在深夜看來,卻顯得異常滲人。
山谷的西側有一山峰,名曰雪峰山。山上有中年不化的積雪,他在佛竺教的信徒心中,是一座神山。據說,轉山一圈,可以洗清這個輪回的罪孽,轉百圈則能立地成佛。雁奴第一次接近雪峰山,雖然身在神靈的懷抱中,因為孤身一人,心中仍舊充滿著恐懼和迷茫。
雁奴借著月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山洞,生了火,若不是山洞外風云巨變,雁奴肯定會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
天未明,又飄起雪來,還處在睡夢中的雁奴突然被洞外的怪聲驚醒。
此時的洞外風聲大做,且伴有碎裂之聲。漸漸的風聲越來越大,風聲帶起的那一種刺耳的感覺,也越來越凌厲。
雁奴的閱歷尚淺,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在她十幾年的生命中,這么大的風,倒是第一次遇到。
她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可她知道洞外一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只是她恐有人來抓她,更不敢出洞去看。
就在這猶豫之間,風聲愈發大了起來,就連碎裂只聲也像響在耳邊一樣。
聲猶未了,只聽得驚天動地般的一聲大震,雁奴面如死灰,因為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慘呼道: 雪崩! 聲音中恐懼的意味如死將臨。那人急促的喊道:“快逃!”
這熟悉的聲音,雁奴自然識得,因為這個一直在她遇到危難時出現的聲音,她已經聽過不止一次。那是伽禾的聲音。
雁奴經伽禾的提醒立刻便想該如何應付這突生之變,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里,她也顧不上想那許多,竟然連害怕都忘記了。
可是她的念頭尚未轉完,另一聲大震接著而來,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
隨著這一聲巨震,這山洞的四壁也崩然而落,雁奴但覺一陣暈眩,眼前塵土迷亂,仿佛天地在這一剎那間,都毀滅了。
雪峰山上的雪崩,絕少發生,但每一發生,身在山中的人,逃生的機會,確乎是少之又少的。
就在這雪峰上雪落之際,雁奴的山洞外一條灰色人影沖天而起,身法之驚人,更不是任何人可以想象的到的。
飛雪迷漫,砂石飛揚,大地成了一片混沌,積雪崩落的聲音,將土雪峰山上所有生命的慘呼完全掩沒了。
大劫之后,風聲頓住,一切又恢復靜寂了。
只是先前的那還存有雁奴體溫的山洞,此時已化為平地,人跡渺然,想是這山中就算有生命也都埋在雪崩之下了。
良久
……
有一堆白雪突然動了起來,雪堆下突然鉆出一個人頭,發髻蓬亂,滿臉塵土,接著露出全身,此刻有人在旁看到,怕不要驚奇得叫起來才怪。
皆因這種雪崩,聲勢最是驚人,被埋在積雪之下的人,居然還能留得性命,這簡直是奇跡了。
那人鉆出土堆后,長長吐了一口氣,但呼吸仍是急促的。
一個人在積雪、砂石下屏住呼吸那么久,當她呼吸到第一口空氣時,其歡喜的程度,真比沙漠中的行旅發現食水時還要強烈多倍。
雁奴此時的心情,就是如此的,有這種由死中回生的感覺,她雖不是第一次,但不可否認的,是以這次最為確切而明顯。
當山洞崩塌、積雪下潰時,她已沒有時間來多作思索,在這生死一線之際,她需要極大的機智和勇氣,來為保護自己的性命作一決定。
這種雪崩,和河水潰堤時毫無二致,就在這短暫的一剎那里,雁奴聰明的選擇了一條最好的路。
這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因為她不可能有這種經驗,她立刻屏住呼吸,縱身上躍,自山上滾落下的積雪也就在她縱起身形的那一刻里,崩然而下。
她揚手發出一陣極為強烈的掌風,那雖然不能抵擋住勢如千鈞而下的積雪,但卻將那種下壓之勢,稍微阻遏了一些,這樣積雪落在她的頭及身上時,也稍微減輕了下壓的力量。
于是她在空中再次借力上騰,這就全靠她這幾年的輕功修為了。
她兩次上騰的這段時間內,積雪已有不少落在地面上,是以當她無法再次上騰時,壓在她身上的積雪便大為減少了。
這就是她能在這次雪崩中逃生的原因,任何事對人來說,幸運與否,是全在她自身有沒有將這件事處理得妥善,至于天命,那不過僅是愚蠢的人對自己的錯誤所做的遁詞罷了。
雁奴很快的恢復了正常人的呼吸,這是一個內功深湛的人所特有的能力,抬頭一望,蒼穹浩浩,月朗星稀,都是些常日里見慣了的景色,然而在雁奴此刻的眼中,已經是非常美麗的了,她苦嘆了口氣,方才當積雪、砂石壓迫在她身上時所發生的窒息的感覺,此刻已經遠離她而去了。
她略為舒散了一下筋骨,四顧大地,黯黑而沉重。
這時候,她才有時間想起許多事,而第一件進入她腦海的,便是土崩前提醒她快快逃命的人。那個她認為一直未曾謀面的佛竺教第九代傳人——巴訶穆達。
而就在此時,伽禾提醒的聲音再次響起,他道:“小心雪崩還未過去,此地不宜久留!”
言盡于此,雁奴立刻自雪堆中爬了出去。
人還未離開雪堆,雪山上未下落的積雪,又斷斷續續的向下奔瀉而來,雁奴心中大驚。
是以之前死里逃生,已經耗費了不少的力氣,此時若是被埋在雪中,豈不是冤枉!
她也不再雪堆中緩慢爬行,而是抓住身邊一棵樹。只見她身子
輕靈如燕,稍一用力便飛至枝頭,而后她再自這棵樹飛另一棵樹,一會的功夫,便飛出去老遠。
就在她剛剛踏上枝頭那一瞬,突然聽到一聲輕笑。
雁奴驚魂未定,突然聽得人聲,驚得差點自樹上掉下來。
只是她只聽到了人聲,未見人影,而且也荒涼之處,是否真的有其他人在次,是否是她聽錯了呢!
正在思忖,那冷冷的笑聲再次響起,這次,雁奴終于看到了那發出笑聲之人。
那頭發披散在肩上,一身灰衣站在雪上,確切的說,應該是飄在雪上,因為他的腳雖然踏在雪上,身體卻沒有陷入雪中,只是虛浮在雪上罷了。
雁奴的一只手不由得緊緊的抓住了一根粗實的樹干,向那灰衣人問道:“你是誰?”
那灰衣人一步步的向雁奴的方向靠近,兀自輕笑著道:“原想你這小丫頭定然會葬身雪崩之中,不想,你卻有逃出生天的本事!倒是我老頭子小瞧你了!”
雁奴仍然警惕的看著灰衣人,又問:“你為何會在這里,你是何人?”
那人突然一聲凄涼的長笑,笑聲刺骨,雁奴竟機伶地打了個冷戰。隨后那人冷笑道:“原本以為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既然如此歹毒!你原本答應了田望凱幫他醫治他的妹妹,為何田玉蘭的病還為愈,你便逃離田府!是以,你只顧了自己的生死,竟然棄別人的生死與不顧!”
雁奴深夜逃離田府,心中本就滿存愧疚,聽了這話,更不禁在她心上又戳了一刀,是以此刻她被那人一問,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她雖然涉世未深,可是這么多年來,有人說她心腸歹毒,卻還是第一次。
那人衣袂飄然,臉上掛著冷笑,一言不發的望著她,像是在等待著她的答復,神情雖然冷削,但卻掩不住他那種飄逸出塵之氣。
雁奴不期然的,竟低下了頭,她心存忠厚,若換了個機變之人立刻就可以更鋒利的回答他的問話。
須知那田玉蘭也算是田府的主人,她是別人賣入田府,在田府中差點被那福管家打死,此時終于逃了出來,才算是保住了自己性命,這當然不是普通情況可比。
可是雁奴卻未如此想,以致她心中有慚愧的感覺,一時說不出括來,那灰衣人眉長帶黯,雙目炯然,狂傲之氣溢于言表,但鼻直口方,卻是正氣凜然,絕無輕挑浮滑之色。
沉默了一會兒,那灰衣人又冷笑一聲道:“你本是行醫之人,卻見死不救!又怎么對得起神醫的一世英名!還敢拿你爺爺生前的話,到處去說,不怕閃了舌頭!”
就算雁奴心中對田玉蘭如何愧疚,此時聽到此人一再提到她爺爺,也忍不住出口反駁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要管我的事情!在這荒郊野外之處嚇人,你又算的上是正人君子嗎!”
那灰衣人被雁奴如此一激,立刻陰惻惻的道:“你說的不錯,我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但我至少不會見死不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