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九個古稀的老人,準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了半天。
伽禾從床上坐了起來,打趣的說道:“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時候!大祭司不是什么都沒說,你怕什么!”
準岳一肚子委屈,道:“我的好上師!您躺在床上裝睡,倒霉的可是我。大長老抓著我的小辮子不放,在抓的緊點,要掉的就是腦袋了!”
聽了準岳的話,伽禾的心中也有了些想法,臉上的表情變得不是很好看了。眼神冰冷的看了看門外,低聲道:“大長老今日說的這些話,你怎么看?”
準岳身后在腦袋后摸了摸,道:“除了大祭司,平日里只有三張老、五張老最關(guān)心上師,倒是沒看到大長老對上師的事情怎么上心,今日倒是讓準岳意外。”
伽禾點頭,若有所思的道:“這就對了!他平日里都不知道關(guān)心我,現(xiàn)在卻緊張起來了!表面看上去,他是在責怪你,實際上,是在威脅我!”
“不會吧!”準岳性情憨厚,看不透人心,更不愿相信貢布神殿中會有人心懷不軌。伽禾道:“他明知道你在我身邊已經(jīng)呆了兩年,我們的感情深厚,現(xiàn)在他卻來針對你,不是逼我為你出頭嗎!到時候,他就會抓住我的把柄不放。再狠狠的把我從這個位置上拉下去!”
準岳越聽越心驚,又覺得有些可笑。他道:“我的好上師!您可是大祭司親選的,生來就是貴胄之身!誰能取代您的位置!”
伽禾一聽準岳說話的口氣,便知他不知這其中的厲害,便道:“你定會覺得可笑,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那些黑暗的東西!算了,這些事,我對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倒是為你增添煩惱!”
準岳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道:“我是不懂,不過我知道我應該做的就是好好伺候上師,只要有我在,誰也別想傷害您!”
伽禾怕窗外有耳朵,不敢再說昨夜出去的事情,轉(zhuǎn)而說道:“我身上有些乏了,你去打盆水來,我洗洗!”
準岳轉(zhuǎn)身出去打水,伽禾隔著窗子看到大長老正跟一個小扎吧說著什么,說了兩句,小扎吧便急急的去了。
伽禾總覺得心中不安,待準岳打了水來,洗過了臉和手,拈了香,跪在佛前默默懺悔。
“弟子有辱佛祖教誨,貪戀紅塵,不能放下萬緣,更無法做到四大皆空。”伽禾磕長頭祈求著原諒,承受著現(xiàn)實世界中八熱地獄的折磨。那清涼世界的七寶蓮池,離他似乎越發(fā)的遠了,因為他始終不能放下,因為他太過于沉重,無人愿意度他!
準岳在一旁默默地念著偈語,他能看到伽禾跪在蒲團之上,匍匐在地,卻不能看到他苦澀、矛盾、顫抖的心。
暑往寒來,又過了一年。
伽禾的夢境越發(fā)的真實了,那是一個血腥的場面,只看一眼便心驚膽戰(zhàn)、觸目驚心!
從夜色中走來的人,穿一身剪裁極合身、質(zhì)料極高貴、色彩極明的紫衣,手持金鱗紫金刀。五十多歲的樣子,卻有著年輕人都不能比擬的朝氣,英挺,頎長,風神秀朗,氣概威武。
燭光在顫抖著,為這比年輕人
還有朝氣的“老人”顫抖。
他手中持刀,走路的姿態(tài)安詳而優(yōu)雅,明明是來殺人的,卻并不像一個心急的殺手。
刀被緩緩提起,映著燭光,閃動著寒冷、嗜血的光。慢慢的放在了老人的脖子上。
他的嘴在動,伽禾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聽,卻是徒勞。
男人提著刀的手,手腕外翻,看上去,這人是用不慣刀的。可是他的手中明明是一把刀。
被刀駕著脖子的正是次八凡索提大祭司,老人微弱的呼吸,幾乎轉(zhuǎn)眼便可斷氣。完全沒有必要再受一刀。
可是,男人已經(jīng)將刀提起,毫不猶豫,手起刀落!
頭顱已經(jīng)離開了身體,男人還在看著老人的表情。男人在疑惑,為何被殺的時候,他的臉上也能那樣從容,從容的讓人愧疚。
可是男人的心已經(jīng)堅如鐵石,從來不曾為誰愧疚。
血,自老人的脖頸中流出,很快便濕了被褥。
伽禾大叫一聲自夢中醒來,不斷的大口喘息。
準岳聞聲連忙點燃了蠟燭,跑了進來。“上師,你又做噩夢了?”
伽禾顫抖著雙手,伸手去拿衣服,準岳把衣服遞到伽禾的手中,道:“上師,您這是要去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伽禾仿佛還未從夢中完全醒過來,癡癡的道:“別攔我,我要去千佛塔!”
準岳幫伽禾穿上了鞋,道:“這么晚了您去哪做什么!大祭司恐怕已經(jīng)睡下了!”
千佛塔正是次八凡索提大祭司修行的地方,伽禾做了怪夢,心中惦記著,怕大祭司真的會遭人暗害,著急要去看看。聽到準岳阻攔的話,伽禾不悅的道:“你便在這里呆著,休要管我!”
準岳不敢不管,提了紗燈緊緊的隨著。
莫說是千佛塔,整個貢布神殿都已經(jīng)在這深沉的夜色中沉睡著,而且睡的很沉,任憑準岳如何去呼喊,如何去搖晃,沒有任何人去理會他。
一路走來,由靈童所居住的日華禪房,入百慈門,穿越五百步遠的長廊,進萬圣門到千佛塔。除了一直不敢做聲的準岳,只有惹人心煩的風陪著。
千佛塔中所有的燈都亮著,那是長明燈。有僧人定時上香油,一刻都不準滅。
伽禾仰頭,向塔內(nèi)望了一眼,除了燈光,什么都沒有看到。他知道他想見的人在哪里,卻又不想擾了大家的清夢。
人到了門口,卻踟躇不前。
準岳上前,問道:“上師,是否要上塔?”
若沒有大祭司的允許,上塔需要過十八棍僧這道關(guān),十八棍僧的功夫極高,他們是大祭司的親衛(wèi),只認命令,不認人。
準岳抬頭看著千佛塔,低聲道:“若就這樣貿(mào)然上去,恐怕要驚動不少人!”
可不是要驚動不少人嗎,一旦進入塔中便會遇到守塔的十八棍僧,一旦打起來,事情便鬧大了!
準岳試探著問道:“上師,現(xiàn)在怎么辦?”
伽禾未語,席地而坐,穩(wěn)如鐘。準岳心里明白,伽禾這是入定了。
大祭司與靈童之間,意念
是可相通的。既然不進入塔中,只有用意念想通的辦法請示大祭司本人了。
果然,過了一會,一個身材魁梧的灰衣僧人自塔中走出來,對伽禾說道:“上師,大祭司請您入塔!”
次八凡索提在千佛塔中的第九十九層修行,老人夜里休息的時候,不會像普通人那樣躺在床上,自他二十五歲以后,他便可以以打坐入定來增加自身的修為。
伽禾來到千佛塔第九十九層的時候,次八凡索提大祭司正面壁而坐。
老人并未轉(zhuǎn)身,開口問道:“這么晚來找我,可是有事?”老人的背有些佝僂,腰板不能挺直。銀絲飄拂,卻又紅顏白須出塵。
伽禾跪在老人坐前,道:“那夢境越發(fā)真實了,我擔心師父有危險!”
老人似乎已經(jīng)有所準備,淡然的道:“命中注定的劫難,想逃是沒有辦法的!那些血腥的場面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關(guān)于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你不是一直都看在眼中,難道還沒有習慣?”
因為太關(guān)心的關(guān)系,伽禾的心中仍舊有一絲慌亂,他道:“不知師父可有對策!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
次八凡索提大祭司道:“我身居千佛塔,又有武功高強的十八棍僧守護,如果這里都不是一個安全的所在,還有哪里比這里更安全呢!”
次八凡索提大祭司早就看淡了生死,倒讓伽禾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祭司見伽禾心神不寧,便想著要寬慰幾句,他道:“你放心,我早就做了安排,就算是我真的會死在歹人刀下,我也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由此看來,他們想要的不是我手中的權(quán)杖,就是我現(xiàn)在的身份。這兩樣東西,他們想得到并非易事!
你且記住,你是我親選的靈童,待我百年之后,只要你手中握有光之權(quán)杖,你就是貢布神殿名正言順的主人!
若有一日我真的遇害,且權(quán)杖下落不明,你也莫要驚慌。權(quán)杖本該屬于你,無論誰拿到了,最后還是會回到你的手中!那時,你定要穩(wěn)住自身,穩(wěn)住大局!
切記!”
伽禾幾乎一步一回頭的出了千佛塔,他心里明白,次八凡索提大祭司肯定知道將要發(fā)生的事情,只是他不想將事情的原委說出來。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就算已經(jīng)參透了天機,但劫數(shù)難逃。
準岳持了紗燈,一手扶著伽禾緩步前行。
伽禾心神不寧,幾次差點摔倒,幸好準岳手疾眼快。
準岳一心為主,這個時候自然關(guān)心伽禾的身體,他道:“千佛塔已經(jīng)去過了,大祭司好好的,并沒有發(fā)生可怕的事情。可見那夢并非真實發(fā)生的事情,上師大可放心回去休息,不要想那些擾人的事情,倒亂了上師的心神!”
伽禾搖頭,道:“你不懂!我也不懂!懂的人偏偏不說,只叫不懂的人去胡思亂想。師父叫我萬事小心,可我連自己的夢都弄不明白,我又該小心些什么!”
次八凡索提不讓伽禾知道太多的事情,不過是想保護伽禾罷了。不過,大祭司萬萬不會想到,這個為了保伽禾周全的法子,也幾乎將伽禾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