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端午就要到了。

沈宅人雖少，此時卻也十分忙碌。

終于不用再頂著豬頭臉的采青正一邊整理菖蒲艾蒿之物，一邊噘嘴嘟嚷：“也是姑娘心腸這般好，什么事也不忘給那怪人備一份，卻不見他對咱們姑娘有多好。真是氣死個人。”

若棠正跟吉祥學著用菖蒲、艾葉、石榴花、蒜頭以及龍船花編織成人形，好懸掛在家門口。琉國的這風俗倒是跟大楚不一樣，大楚是直接拿菖蒲艾葉往門上一插就算了事，琉國卻是將這些驅邪辟毒之物編制成艾人或艾虎，倒也有幾分意思。亞雜布劃。

此時聽了采青的話，笑著道：“其實皇甫神醫也沒有很怪，他孤家寡人的，定然不會做這些，咱們多做一些送給他，也累不著什么。”

“誰說累不著什么的。”采青不服氣的頂嘴道：“昨晚您大半夜還在泡糯米洗粽葉，不就是想著今兒個做好了，好給他送過去么。”

明日就是端午，自家主子是要進宮赴宴的。哪里用得著這么早就將粽子包好了，還不是因為那個怪人。

采青心里記著皇甫神醫摔了她的大仇，自然是不待見他的，若棠也懶得與她爭辯，只道：“這艾人還得再編一個，別忘了給小舅送一個去。”

“您又是惦記小舅爺，又是惦記著那怪人，可別把王爺給忘了。”采青提醒她。

“忘不了你家王爺的。”說話間。若棠已經編好了手中的艾人，上下打量兩眼，頗看得過眼，便點了點頭，笑著道。“好了。你把之前準備的長命縷拿出來，我先將東西給皇甫神醫送過去。”

……

馬車駛出沈宅，若棠坐在車里，打起車簾往外看。因明日就是端午，大街小巷俱是歡聲笑語，家家戶戶門楣上都插著艾人或艾虎，有那性急的，早早就在臂上綁上了長命縷，空氣中滿是粽葉的清香。

這回采青也跟了出來。見狀便笑起來，“琉國人的端午倒是比咱們大楚熱鬧許多，瞧，還有花燈賣呢？”

正說著話，就見幾個青壯年男子抬著一只龍舟往延河的方向走去，采青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姑娘您看，還有龍舟呢。”

“明日延河有龍舟比賽，你不用跟我進宮，自去看比賽吧。不過要小心，別掉進河里了。”若棠笑著叮囑她。

采青也知道自己跟著去宮里也派不上用場，高興的點頭應了。

馬車到了皇甫神醫家門口，照舊是若棠拎著一堆東西走進去，吉祥采青在外頭候著。

皇甫鐘看上去有些不悅，瞪著笑嘻嘻的若棠半晌，方才冷聲問道：“早上為何沒有過來？”

若棠眨眨眼，舉起手上的食盒，歉意的笑道：“因明日要進宮，不能陪大叔過節了，便想著提前將粽子等物備好了，大叔明日只需煮一煮就能吃上粽子，不需要出門去買，故而今天才來遲了。”

若棠將食盒遞給他，“我還編了個艾人，一會給大叔插在門上，還有這長命縷，我給你系上，咱們今日就將這端午先過了吧。”

她說著，晃了晃自己手臂上的長命縷，沖皇甫鐘笑的乖巧又燦爛。

皇甫鐘看她一眼，微垂了眼睛，面無表情的將食盒收下了，“明日要進宮，你也該回去準備準備，免得明天手忙腳亂。”

“不會。”若棠一邊幫他系長命縷，一邊笑道：“該準備的咱們不是早準備好了么，明日只要起個大早，定不會誤了事的。”

說罷，就又拿起帶過來的艾人，一蹦一跳的朝著門外跑去。

過了一會又輕盈的提著裙角跑進來，“大叔你早上吃的什么？”

皇甫鐘頓了頓，方才道：“隨便用了點。”

不過短短幾日，他這從不挑剔的嘴就被她一手好廚藝喂的挑剔了，今早他等的脖子都長了，也不見她送早飯來，還當她是得了那養顏的膏子，利用完了他便將他丟到一邊，倒也并不覺得多失望。只是出去買的早餐，卻讓他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他知道這樣不好，他本寂寞慣了的，若是再染上這樣的習慣，日后……

“我就猜到你肯定會隨便吃點就算了的。”若棠撇撇嘴，復又笑嘻嘻的道：“幸好我早有準備。”

說著，高高興興的打開食盒，取出幾只煮好的粽子來，“還是熱的。大叔，你快來嘗嘗，我做了好幾種口味的，甜的咸的素的葷的都有，不知道你愛吃哪種，我就每一種都煮了一個。還有帶過來的這些，我都分類放好了，你喜歡吃哪種口味，便煮哪一種來吃。一會兒我再去給你打二兩雄黃酒，你明日好喝。”

說著話的時候，已經利落的剝好了一個，推到皇甫鐘面前，便笑吟吟的雙手捧著臉，期待的望著皇甫鐘。

皇甫鐘早被她這般看習慣了，垂著眼睛看著碟子里那白瑩如玉的粽子，總覺得眼睛似進了沙子般，不舒服的緊。

一個粽子，他吃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很好吃。”

最后，他這樣說道。

若棠仍然捧著臉頰，笑瞇瞇的看著他：“你喜歡吃就好。”

“你為什么，要做這些事？”皇甫鐘抬起眼來，陰沉的眼定定的看著她。

“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若棠仍是笑嘻嘻的，“因為大叔你是個好人，我愿意對你好啊！”

“端午過后，你來一趟。”良久，皇甫鐘面無表情的說道。

他說完，轉身走進了那間他從不許若棠進去的西屋，關上了門。

若棠愣了愣，隨即心頭大喜，興高采烈的對著緊閉的房門歡快的喊道：“我會過來的。大叔，后日你想吃什么？”

如果她猜的沒錯的話，她這些日子的付出，真的要有回報了！

……

轉眼便到了端午。

“姑娘，這藥膏您還沒有裝起來，不是要送給淑貴妃的生辰禮嗎？”采青服侍她更衣梳洗后，又忙著檢查要帶進宮里的東西，見那瓶來之不易的美顏藥膏只是隨手被放在梳妝桌上，不由得好奇的問道。

“這個不帶，放著吧。”若棠正對著鏡子整理衣裳，聞言漫不經心的回道。

采青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可是這藥膏不是您跟那個怪人花費了許多心血才得來的嗎？怎么又不送了？”

“自然是因為我準備了另外的禮物。”自然是因為，一看到這個東西淑貴妃勢必會想到皇甫鐘，若是讓她知道最近自己跟皇甫鐘打的火熱，只怕要引起她的警惕，她再對著皇甫鐘哭一哭，裝裝可憐什么的，皇甫鐘原本已經有些動搖的心，再讓她弄得堅硬如鐵，她這些天的努力不是全白費了？

總之，再皇甫鐘替她徹底引出那半截蠱蟲之前，絕對不能讓書淑貴妃想到皇甫鐘這個人來！

淑貴妃的生辰，自然是極為熱鬧的，不管內外命婦，都深知她屹立后宮十幾年不倒，早已是琉國后宮第一人，因此俱都早早趕了過來。

原本這場生日宴百里煌是要往大了操辦的，不過到底被淑貴妃勸了下來，因為能進宮賀壽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內眷。

若棠以為自己算早的了，等她被引到殿中等待時，才發現好些命婦早已經到了。

因她身份，自然沒有人上前與她攀談。若棠也不在意，如此反而能落得個輕松。

略坐了坐，若棠就見老嬤嬤在門口張望了一下。

見到若棠，連忙走了過來，“沈姑娘在這里呢，娘娘等你許久了，快跟老奴去華清宮吧。”

若棠一愣，第一個反應便是難不成淑貴妃知道了她跟皇甫鐘暗地里來往的事情，這是要她過去治罪呢？

這般想著，心里就有些不安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方才站起身來，若無其事的跟著老嬤嬤往外走，邊走邊關切的問道：“好幾日不曾進宮來給娘娘請安，不知娘娘這幾日可過得好？”

老嬤嬤很是和氣的笑道：“娘娘一切都好，還時常對陛下夸你很孝順呢。”

若棠便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娘娘謬贊，我實在不敢當。”

“沈姑娘太謙虛了。”老嬤嬤含笑說道，“娘娘方才看過你的賀禮，直道你有心了——眼下已經吩咐小廚房煮上了，你過去了，一會兒就能吃上。”

若棠便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娘娘仙人之姿，我思來想去，委實不知該送什么好，想了好幾日，才……只怕是入不了娘娘的眼。”

“你這是哪里話，娘娘見了，直道你有心呢。比其他人送的那些個金啊銀的，更合娘娘的心意。”

若棠便松了口氣的模樣，“若娘娘真的喜歡，那我就放心了。”

說著話，很快就到了華清宮。

此時淑貴妃早已裝扮好了，她今日穿一件玉渦色宮裝，衣上繡有五翟凌云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艷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

“娘娘今日好生美麗。”若棠神色恍惚的看著眼前集美麗與貴氣于一身的淑貴妃，吶吶贊道。

“你這孩子，就會哄本宮開心。”淑貴妃莞爾一笑，額心垂下來的紅寶石與梨花樣花鈿交相輝映，映襯的她的膚色愈發瑩如白雪。

她朝若棠招招手，“你送來的角粽方才本宮瞧過了，倒是比宮里包的還要小巧漂亮些。本宮已經讓小廚房煮了些，正好也讓皇兒嘗嘗你的手藝。”

她話音一落，果就見若棠一副驚喜傻了的表情，不由得失笑：“瞧你這孩子，可是歡喜的傻了？”

若棠便一副臉紅扭捏的模樣，聲若蚊蠅的說道：“不瞞娘娘，我已經有好久沒見到殿下了。”

淑貴妃與老嬤嬤相視一笑，“說來都是我這個做母妃的不是，早便該安排你們見上一面才是。你莫心急，皇兒一會兒就過來了。”

她頓一頓，又道：“還有一個好消息，怕你還不知道吧。”

若棠便張大了眼睛認真的看著她。

淑貴妃便又笑了起來，“陛下已經選好了良辰吉日，六月十一便讓皇兒出宮開府，屆時……”

若棠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會不小心驚呼出聲一般，半晌方才小心翼翼的求證道：“母妃，這是真的嗎？”

“這么大的事，母妃還能哄你不成？”淑貴妃掩唇輕笑道，“你且再忍忍，要不了多久啊，你就能跟皇兒在一塊兒了。”

她說著，卻又想起了什么為難事一般，輕輕皺起了眉頭。

若棠不安的喊她：“母妃？”

淑貴妃便嘆一口氣，目光憐惜又溫和的看著她，到底只是搖了搖頭，一副很難說出口的模樣。

若棠愈發不安了，“母妃，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嗎？”

淑貴妃只是一味搖頭，老嬤嬤便站出來為她分憂，“沈姑娘，我們娘娘心里有多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

“娘娘喜愛我，我自然是知道的，嬤嬤，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昨日陛下來華清宮，告訴娘娘已經為殿下選好了搬入皇子府的吉日吉時，隨著這個消息一道的，還有……”

“嬤嬤，罷了，且過了今日再說吧。”淑貴妃忽然打斷老嬤嬤的話，一臉不忍的看了若棠一眼。

若棠懵懂的看看淑貴妃，又看看老嬤嬤，她定一定神，才緊緊捏著帕子，用緊澀的語氣哀求道：“娘娘，到底是什么事，您就告訴我吧。”

老嬤嬤亦是于心不忍的模樣，“娘娘，此事沈姑娘早晚要知道的，且今晚，說不定陛下便要當眾下旨，若是沈姑娘沒個心理準備，到時殿前失儀就不好了。”

“你說的也是。”淑貴妃嘆口氣，甚是無奈的模樣，“你便告訴她吧。”

老嬤嬤這才對著若棠說道：“陛下告訴娘娘，他已經為殿下挑選好了皇子妃，只待殿下搬進皇子府后，就該著手準備殿下的……沈姑娘？”

若棠仿佛傻了一般，連眼睛都不會眨了，她臉上血色盡失，顫抖著唇瓣去看淑貴妃，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喃喃問道：“娘娘，這是真的嗎？”

淑貴妃似難以面對若棠的目光，一臉的不忍與難過。

老嬤嬤長嘆一聲：“沈姑娘，你也別怪娘娘，娘娘昨日求了陛下許久，但陛下已下定了決心，娘娘也是無可奈何。后來，娘娘好不容易才求得陛下開恩，陛下答應等七皇子妃進門后，便讓殿下以側妃之禮迎你入門——娘娘冒著被陛下責罰的風險，才為你求來這個恩典，若是娘娘再求下去，怕真要惹怒陛下了。沈姑娘，娘娘也有娘娘的苦處，她已經盡力了。”

淑貴妃也紅了眼睛，握著若棠的手愧疚的說道：“好孩子，是母妃無能，母妃沒能勸住陛下，你，你千萬別怨母妃。”

若棠神色十分復雜，半晌方才紅著眼輕聲問道：“不知……不知陛下給殿下選中的，是哪一家的閨秀？”

“那肖敏你也曾見過的，便是皇兒回宮那晚，與你一道前來本宮這里的肖敏。本宮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她也是個好孩子，日后你進了門，她定然不會為難于你。”淑貴妃輕言細語的安撫若棠道：“況還有母妃在，母妃會幫你的。”

若棠神色黯然，低下頭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淑貴妃眉心微蹙，握著若棠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好孩子，母妃知道這委屈了你，可……你要知道，這里是琉國，不是大楚，三殿下又給你定了那樣的身份，母妃也實在沒有法子。好在皇兒他心里有你，你受了這樣的委屈，想必以后他會更疼惜你。母妃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可知道，眼下皇兒在朝堂上，可說是寸步難行，能依靠的只有他父王，倘若因為婚事惹的他父王生氣，皇兒日后的前程可就……”

若棠似這才回過神來，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她咬著唇看向淑貴妃，似頭有千斤重般，用力點了點頭，“我……母妃放心，為了殿下的前程，我怎么樣都無所謂。只要殿下他好好地，只要能跟殿下在一起，我，我便是為奴為婢也心甘情愿。”

“傻孩子！”淑貴妃欣慰又慈祥的看著她：“母妃便是拼著這貴妃不做，也斷不能叫你為奴為婢！你放心，凡事都有母妃給你做主。皇兒實在是有福氣的，能娶到你這么深明大義的好孩子。”

若棠低了頭，臉色依然煞白，吶吶道：“多謝母妃。不知這消息，殿下他知不知道？”

“這正是母妃想要拜托你的。”淑貴妃說著，長嘆一聲，甚是無奈的說道：“皇兒那爆碳性子，想來你是清楚的。自他知道這件事后，很是大鬧了一場，若非本宮從中斡旋，陛下只怕都要惱了他——等會兒他來了，你能不能幫母妃勸勸他，你想必也知道，皇兒他這般鬧，也是因為舍不得你受委屈的關系。只是他再鬧下去，便要失了他父王的圣心！好孩子，你明白本宮的意思嗎？”

若棠緊緊皺著眉頭，雖然十分難受，卻還是咬著唇點頭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勸殿下，不叫他意氣用事頂撞陛下，惹得陛下與您都不開心。”

雖然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出，雖然若棠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當這一出真的上演的時候，若棠覺得，她的這些難過，也不全都是裝出來的。

罷了，古有越王臥薪嘗膽，她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