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的聲音不小，候在外頭的眾美面面相覷后，除了莫氏，俱都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來。

“是袁妹妹？怎么可能，她不是一向與方氏交好的嗎？”

“是啊。兩人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就把人給殺了？”

“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沒聽王妃說，方氏是咱們姐妹里頭唯一見過王爺且服侍過王爺的，袁氏許是想求方氏為她也籌謀一番，方氏不肯，袁氏惱怒之下狠心殺人也未可知。”

“到底如何，還是要聽王妃怎么說吧。”

“可不是，誰叫人家是王妃呢。”

“胡說什么，當心叫人聽了去，扣你一頂不敬王妃的罪名去。”

“不過是當著咱們姐妹說的話。姐妹們都是一道進來的，定然不會說出去吧？”

……

外頭的小聲議論，屋里的若棠自然是聽不到的。她在聽到袁氏的招認后，只是好奇的挑了挑眉。這回終于放心的將視線對準了楊氏。

若不是臉色比尋常更蒼白些，若棠幾乎看不出她有什么耗損的。

“她在強忍著呢。”婉如小聲告訴若棠，“您瞧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若不是那手撐著桌面，她此時估計已經站不住了。”

若棠自然也看了出來，朝婉如贊賞的笑了笑，這才瞧向伏地的顫抖不停的袁氏：“你說方氏是你殺的？”

“是，是我殺的，都是我做的！”袁氏的狀態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的興奮，她的顫抖似也不是害怕所致，而是因為太過興奮的緣故，她猛的抬起頭來，目光直直看向若棠，“那個賤人成日里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說王爺如何英俊神武，待她又是如何細致溫柔。一字一字，全都是在戳我的心，我忍她很久了！”

她的眼睛重新變得靈動鮮活，不像之前那般呆板，她的神情也不再遲鈍，像是一個全然沒有異常的正常人一樣。

當然這其中最大的異常。就是她突然跳出來認罪這一樁。

若棠勾唇一笑，方氏有沒有見過楚千嵐，有沒有服侍過楚千嵐，作為目前楚千嵐唯一的枕邊人的若棠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她們，這一切都是她隨口說來誆騙她們的，沒想到袁氏還真的以此作為了借口——哦不，應該是楊氏。

“你是如何殺人的？”

袁氏漲紅了臉，大聲說道。“那賤人喜歡喝茶，日日都離不得，我自然就將毒藥投到了她的茶葉里。那可是一沾即倒的劇毒，為了不讓人發現，我就站在她窗外，等她死了后，就將她喝剩下的茶水倒掉了，茶葉也處理了。本來想將所有的茶葉一起處理掉的，沒想到她突然將茶葉換了另外的地方存放，我想找出來，但又怕翻箱倒柜弄出聲音引起大家的注意，這才想著等著今日趁亂時進屋來找一找，只是還沒找到，你就來了。”

口齒清晰，條理清楚，將如何殺人，殺人目的以及殺人之后的細節都講述的很清楚。若非清楚方氏是吉祥所殺，若棠幾乎都要相信她這套說辭了。“為何本妃方才進來時你沒有承認，現在卻又一口認下了？”

“娘娘擺明了今日不查個水落石出不會善罷甘休，便是我不認，你遲早也會查到我頭上來，我只是不想娘娘因為此事牽累其他姐妹，此事就是我一人所為，與別人沒有任何干系。”袁氏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痛快淋漓的承認著她的殺人罪行。

“娘娘，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半晌沒有插嘴的楊氏終于有插嘴了。

若棠看向她的眼神委實令她心里發毛，她在未動用攝心術控制袁氏之前，她是一眼也沒有看過她的，可是現在卻毫無避諱的看著她，說明她對她的秘密早已是了如指掌。楊氏突然覺得有些慌，那種早已被人看穿一切的感覺令她毛骨悚然。她也驟然間明白了一個事實，王妃一點也不介意她猜到她已經知曉一切，這是不是說明，就算袁氏認下所有罪行，這個狡猾如狐的女人最終還是不會放過她的？

但她眼下已經顧不得去想以后，當前她已經有些支撐不住，再也耗不下去了，必須盡快結束這里的一切，她才有可能盡快修復回來。

只是話音未落，就見方才出去比量腳印的婆子回來回話了，“娘娘，經奴婢們仔細對比，從鞋底的大小與鞋底的針腳紋路來看，秋桂樹下的腳印，是屬于楊姨娘的。”

“這不可能！”楊氏自然是“激動”的反駁了起來。

“是啊，倘若殺人的是方氏，又為何會是楊氏出現在現場附近？”若棠笑微微的看著那一站一跪的兩個人，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來。

袁氏哈哈大笑起來，狀若癲狂，口沫橫飛的說道：“這有什么奇怪的，我偷了楊姐姐的鞋子，穿上她的鞋子過來殺人，留下的自然就是楊姐姐的鞋印了。”

“既然你在作案之前已經想好了將一切推到楊氏身上，眼下一切也都是按著你的設計走的，被發現的是楊氏，嫌疑最大的也是楊氏，不出意外的話，最后定罪的，自然也是楊氏，你完全可以被摘除在外，絲毫也牽扯不到你。可是你如此迫不及待的承認，卻讓本妃不得不多想。”若棠支頤看著她，“這你又該作何解釋？”

這攝心術到底是如何讓袁氏承認罪名，且還能讓袁氏條理清晰的說出這些辯駁的話來，如何不令若棠感到好奇又心驚。

袁氏現在的情緒卻愈發不穩了起來，“我已經說了，是我最后反悔了，楊姐姐素日待我是最好的，我不想因為自己的過錯連累了她。不管怎么樣，人就是我殺的，還請王妃放過別的姐妹們，隨便處置我吧！”

她在焦躁起來的時候，若棠刻意打量了楊氏一眼，果見她眉心亦有難掩的焦躁之色——難道這所謂的攝心術，就是完全控制住一個人的心神，使其所言所語，皆是按照控制者的心意來的？即是袁氏所說的話，其實全是楊氏利用這種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將她想說的話，透過袁氏的嘴說出來的？

可還能令袁氏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受控于人的樣子，這攝心術果真極其厲害呢。

這樣想著，愈發覺得楊氏不能留了。

“此案還有許多疑點，單憑你承認還是不夠的……”若棠故意皺眉說道，“依本妃看來，很應該再仔細查一查……”

“我都已經認罪了，人就是我殺的，你到底還要怎么樣？”袁氏霍的站起身來，雙眼通紅的狠狠瞪著若棠，一副就要撲過來廝打若棠的模樣。

若棠卻不看她一眼，只看向垂了眼睛卻仍可以看出發紅跡象的楊氏，唇邊便勾起一抹幽涼的笑意來，“既如此，先將袁氏看管起來，等本妃稟了王爺，再作處理。”

說罷，扶了婉如的手就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聽到身后傳來無法壓制的“噗”的一聲悶響。

“是楊氏吐血了。”婉如頭也沒回，卻像腦后長了雙眼睛一般，“施展攝心術后，若不能得到及時休息與調理，很容易反噬自身。這楊氏雖有這樣的奇能，但智商不夠，也是硬傷。”

聽著婉如這般老氣橫秋的點評，若棠忍不住失笑，“好婉如，那是我的臺詞，全讓你給說了，還叫本妃說什么？”

婉如微微笑道，“奴婢讓您連說話的力氣都省了，多好呀。”

若棠忍住扶額的沖動，“你以后還是少跟采青畫眉混在一起，好不容易本妃身邊有個人如其名的好丫頭，再跟她們混久了，怕是連你也要變成她們之流了。”

“俗話說了，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這可跟采青畫眉沒有關系的。”

若棠：“……”低陣司巴。

說到底，這還是怪她咯？

……

不過午時，就傳出被單獨看管的袁氏將自己一頭吊死在屋子里的消息。

若棠端起茶杯的手頓了半天，方才輕輕一嘆，神色略有些暗淡的吩咐采青，“讓人將她好好葬了吧。”

粗枝大葉的采青歡歡喜喜的去了，那些不懷好意的女人們，她巴不得死光了才好呢，自然也就體會不到若棠此時復雜的心情了。

“您也別想太多，”到底還是婉如細心，“那些女人當中，真正清白無辜的，怕是一個也沒有。您也瞧見了，今早她們在方氏屋里那妖妖俏俏的樣子。您清理她們，也是為了王爺，為了咱們王府的安定嘛。”

若棠苦笑一聲，“第一次這樣殺人，還是有些不習慣。”

見她還有心情自嘲，婉如也就放心了，她忽然收起臉上慣常柔和的笑意，認認真真的看著若棠，“可是娘娘，您若要與王爺一直一直走下去，這種事，是無法避免的，您總要習慣。”

若棠漆黑瞳孔微微一縮，眼睛輕輕瞇了瞇。

婉如硬著心腸繼續說道：“王爺的處境，比您想象的還要艱難很多。那條生存之路，從來就布滿了荊棘，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以往王爺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如今有了您，他比以往更辛苦。”

若棠沒有說話，她睫毛纖長的垂著，那光影遮的眼中深邃，令婉如看不清其中神色。

婉如沒來由的就有些心慌起來，“奴婢都是渾說的，娘娘見諒……”

“不，你不是在胡說。”雖然多少猜到了楚千嵐有個那樣的父親必定會走的比別人更辛苦些，但是聽到婉如告訴她，有了自己后，楚千嵐更辛苦更艱難，若棠心里多少事有點不高興的。“我無意成為王爺的負擔，我也不想變成他的負累。可是我也清楚，因為我他的確……承擔了更多。”

她頓一頓，慢慢吐出胸口沉沉積郁著的一口氣，緩緩而沉重的說道：“我愿意跟他一起承擔，但是真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繼續做他的負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能為他做些什么！”

“別聽她胡說，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不知何時出現在門邊的楚千嵐慢慢走進來，冷銳猶如刀鋒一般的眼神冷冷掃了婉如一眼，然而對若棠說話的語氣卻溫柔到了極點。

婉如自知失言，忙跪下請罪，“王妃饒命，都是奴婢胡說八道……”

“你沒有錯，不必請罪。”若棠看向楚千嵐，“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王爺不必生氣，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出去。”楚千嵐這才冷聲喝令婉如退下去，但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若棠的臉。

若棠試著沒事人一般朝他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王爺又跑去哪兒溜達了？”

她這樣生硬的想要轉移話題，楚千嵐這回卻沒有由著她，他走近她，彎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已經做得足夠好，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是本王的緣故，是本王沒有做好。”

若棠雙眼一睜，眼眶又熱又澀，令她險些就要流下眼淚來，她用力仰起頭，試圖想要將眼里的眼淚再逼回去。

從來也沒有人跟她說過，她做的不好不是因為她的緣故，而是因為他做的還不夠好！

“你別這樣。”若棠雙手平攤在他胸口，這是一個仿佛推拒一般的動作。她紅著眼睛，咬牙切齒的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對楚千嵐說道：“你會把我寵壞的。”

真的別對她這樣好，她會越來越貪心，越來越不滿足的！

“傻。”楚千嵐手指輕輕用力，就將她的腦袋壓在了他的胸口處，他低低的笑著，溫柔又繾綣：“本王樂意。”

若棠的眼淚無聲無息的、又急又快的落了下來。

她用力抱著楚千嵐，緊緊地，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被人寵著是什么感覺，前世今生，她也沒有體會到過。曾經的閨蜜跟她說，你知道被人寵愛著是什么樣的感覺嗎？就是你突然發現你連瓶蓋都擰不開了。

若棠以前不明白，還覺得真是矯情。但在這一刻，她就如福靈心至一般，覺得自己瞬間了悟了。

了悟的她也覺得，手指好像失去了力氣。

然后，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耳邊聽得楚千嵐一聲含憂帶怒的呼喊，若棠兩眼一黑，陷入沉沉黑暗漩渦中的剎那，她猶自想著，原來被人寵愛的時候，是真的會全身無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