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過半。
月光之下,似有人輕輕地,一聲嘆息,些許苦,又些許的寵溺與無奈。
楚千嵐慢慢睜開眼。看著安心躺在他臂彎中的若棠一臉安詳?shù)氖焖K哪樕票葟那凹t潤了許多,水潤柔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瞧著她嘴角無意識的掛著的淡淡笑意,楚千嵐不由得也跟著勾起脣角來,雖然眼下內(nèi)憂外患,她卻依然這般沒心沒肺的好吃好睡。除了她,大概也沒誰能做到了。
只是笑著笑著,他的嘴角慢慢垂下來,睫毛下亦垂著一片長長的陰影,猶如千枝萬條的垂柳。眼中一閃,卻是暗極的影,清冷虛無。如同一縷寒冽的月光,瀰漫著無法消散的薄霧,輕寒惻惻。
他漂亮修長的指尖落在若棠耳後一點,熟練又輕柔的撥開那裡的頭髮。一絲並不惹人注意的紅痕便暴露在他眼前。
那紅痕極細極長,仿若一條活動的細線蟲子一般,盯著看久了,那蟲子便像是活了過來,在若棠的皮肉中拼命想要往裡鑽擠。他像以往一樣無數(shù)次一樣,忍不住伸出指頭用力碾壓在那一處,過得半晌,回過神來,忙不迭鬆開手指,那一處紅紅的一片,便連那若隱若現(xiàn)的紅痕也看不出來了。
若棠依然安穩(wěn)的沉睡著。
楚千嵐用力閉了閉眼,翻身下了牀榻。
值守的婉如聽到動靜,正要詢問,就見楚千嵐只穿了一襲薄薄的黑衣從屋裡走出來。
“好好守著王妃。”他只丟下這一句話,就要往外走。
婉如見他臉色冷凝,也不敢多問什麼。只關切道:“王爺,外頭滴水成冰,您好歹穿厚實些再出門吧。”
話音還未落,眼前一閃,楚千嵐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婉如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往室內(nèi)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輕嘆出聲。
……
依然是在上回謀劃的暗巷陋室之中,楚千嵐趕到時,康王已端坐在屋中。爲了避免引起周邊人家的注意,屋裡連燈燭也沒有點——貧苦人家,是沒有條件點燈燭的。低坑上血。
他這樣一份細心,使得楚千嵐在心裡輕哂一聲。
“七哥。”異樣的空氣流動令康王幾乎是瞬間就留意到了與黑色融爲一體的楚千嵐,“這麼晚了還請七哥出來議事,七哥莫要惱了弟弟纔好。”
楚千嵐淡淡的“嗯”了一聲。在他對面坐下來,“出了什麼要緊之事,讓你這樣連夜的找本王過來商談?”
“弟弟是給七哥送來好消息的。”康王白皙的臉上露出喜氣洋洋的笑容來,“七哥可要猜猜,弟弟給你帶了什麼好消息來?”
楚千嵐身體驟然繃緊,咬緊牙關,死死的盯著康王,眼中有濃濃的期盼與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他聽見自己用艱澀的語氣迫不及待的問道:“你找到了皇甫神醫(yī)?”
“七哥猜的沒錯,弟弟收到消息,有人發(fā)現(xiàn)了皇甫神醫(yī)的蹤跡,已經(jīng)順著他的蹤跡往下追查了,因怕七哥著急,故而弟弟一得到消息,高興的睡不著覺,這纔會夜半驚擾你……”
“在哪裡發(fā)現(xiàn)皇甫神醫(yī)蹤跡的?”楚千嵐卻心急的打斷了康王的話,那麼淡定又慵懶的一個人,眼裡臉上的神色,無不是急切與緊張的。
“兩年前,他曾出現(xiàn)在雪谷。”康王難得見到他這樣的模樣,笑著寬慰道:“七哥你也別太心急了,只要他還活著,便是翻遍整個大楚,弟弟也一定能將人給你找出來。有他在,就一定能解了你身中的劇毒。”
楚千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纔沒讓自己在康王面前露出更多的情緒來。“務必要儘快將他找到。”
“七哥放心,你的事在弟弟心中,那是排在第一位的。只是,這些日子弟弟也研究了一下皇甫神醫(yī)此人,說他醫(yī)術精湛,能肉白骨活死人,但他的性情卻十分乖張不羈,醫(yī)治病人也常常只是看心情,心情好了,分文不收他也治,心情不好,便是金山銀山捧到他面前,他也不肯相救。也不知他現(xiàn)在年紀大了些,會不會有所改變?”康王略有些擔憂的說道。
這個皇甫神醫(yī)被人傳的神乎其技,又因楚千嵐急切的尋找此人,令康王忍不住多放了些注意力在他身上,“還有一事,弟弟查到此人治病手法十分迥異,還有人說,他其實是巫族後人,最擅長的並非治病救人,而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養(yǎng)蠱術。七哥,你說這可是真的?”
“你怎麼看?”楚千嵐不答反問道。
“巫族,早在先帝時就已經(jīng)滅族了。我翻看過史書,說是巫族危害嚴重,先帝於是令人掌除巫族,巫族居住的高山密林一夕之間被大火夷爲平地,無一人逃出生天。不過當時皇甫神醫(yī)並不在族中,方纔逃過這一劫。後來已經(jīng)有了些名氣的皇甫神醫(yī)在江湖上大放異彩,但卻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弟弟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因一些蛛絲馬跡才推測出皇甫神醫(yī)很有可能是巫族後人。”顯然,康王針對皇甫神醫(yī)看的調(diào)查並不僅僅只停留在表面上,“當年那個奏明先帝巫族乃是巨大隱患以及獻計滅除巫族的大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家中,死狀極爲悽慘可怖,曾有人說,當時從他發(fā)黑的屍體裡,爬出了成千上萬條模樣十分可怕的小蟲子。先帝震怒,下令徹查,卻沒多久就……父皇登基後,撤了對皇甫神醫(yī)的追殺令。這之後不久,皇甫神醫(yī)便徹底的從江湖上消失不見了。”
楚千嵐只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他臉上並沒有驚訝驚奇之類的神色,顯然這些事情,他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
“此人實在太過詭異,你身上的毒,當真非他不可解嗎?”康王試探著問道。
這又是令康王忍不住頭疼的事,倘若皇甫神醫(yī)不肯替楚千嵐解毒,那麼到時候他勢必要用些強硬的手段“請”他前來。可是據(jù)他所知,皇甫神醫(yī)那臭脾氣與見死不救的爛醫(yī)德也不是沒有招致過他人的教訓與報復,只不過,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江湖劍客或俠客最後都死了,活下來的,依然是桀驁不馴的皇甫神醫(yī)。倘若此次要來硬的,他不知道要折損多少人手才能將皇甫神醫(yī)請到京城來。
且這樣大的事,必然會驚動各方,到時候,他還能安穩(wěn)的隱身幕後嗎?
彷彿是看出了康王的擔心,已恢復平常的楚千嵐淡淡道,“你只管幫我找到他,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來。”
康王暗暗鬆了口氣,口中卻道,“七哥幫了弟弟那麼多,到頭來麻煩弟弟的也不過就這麼一樁,弟弟當然要有始有終纔好。只不過此人雖說是神醫(yī),殺的人卻比救得人多得多,從不以世俗目光標榜自己,弟弟是擔心,到時候就算找到他,他若不肯好好配合……”
“本王會再想辦法。”楚千嵐淡淡道。
“既然七哥已經(jīng)有了決斷,弟弟也就不說什麼了,人肯定是能給你找到的,你只管放心。”說完了這天大的好消息,又聊起當前的局勢來,“七哥可知道,今日沈相進了東宮,弟弟收到消息,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相何等樣人,向來是謹慎縝密的,不想這回竟就這般輕易的信了自己兒子的話,其實依我之見,父皇雖然是有冷著他的意思,卻斷不會輕易就捨棄了他,沈相不可能會看不出來。原以爲還要翻出幾件事來給沈相施壓,卻不想……倒是令弟弟覺得驚奇了。”
楚千嵐笑了笑,“就算沈相在這關頭能穩(wěn)得住,咱們拿他沒法子,不是還有他的兒子嗎?爲父分憂一向是沈佑峻的志向,就算沈相不動,本王也會推著他動的。如今他動了,倒省了不少事——怎麼,你對這結(jié)果不甚滿意?”
“當然不是。”康王忙不迭的解釋道,“弟弟對此滿意的不得了,剛纔宮裡傳來消息,太子殿下果然已經(jīng)用了忘憂藥,聽說痛了許久的頭疾已經(jīng)得到了緩解,太子殿下十分高興,命人賞了不少好物去沈家呢。照此情景,只怕用不了多久,咱們就可以收網(wǎng)了。”
“你既早已有了成算,放手去做就是。”
“雖是心中有了計較,但總還是覺得有些不安,想徵詢七哥的意見。”康王坦然說道,“不知七哥覺得,忘憂藥的事要在何時曝出比較好?”
“馬上就進入年關,今年也算風調(diào)雨順,地方各處都十分平安,皇帝必然龍顏大悅,除夕宮宴定然十分看重。越是看重的場合被毀,越是能令他龍顏大怒。”
“弟弟明白了。”康王咬著嘴脣笑了笑,“那麼宮宴之時,就有好戲看了——不知那一日七哥會不會進宮赴宴?倘若錯過了這場七哥親自參與策劃的好戲,未免會因此覺得遺憾吧。”
楚千嵐也笑了笑,“若能去,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你就幫本王多看些熱鬧吧。”
除夕夜,從這一刻起,就註定會是一個安穩(wěn)不了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