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若棠等的都快睡著了,楚千嵐才姍姍來遲。正想就今日的事抱怨幾句,就見楚千嵐神色凝重,且一聲濕寒之氣。顯然不是從長春館那邊過來的。
“你這是從哪兒回來?”上前接過他解下的披風,若棠忍不住疑惑的問道。
“剛從宮里回來?”楚千嵐吁一口氣,倒在軟榻里一動不動,一副累壞了的模樣。來鳥余血。
“這么快宮里就知道了?”若棠訝然,一想又覺得時間上根本對不上,顯然楚千嵐進宮的事跟方氏的自盡沒有關系。
她松了口氣,將火盆往他跟前放了放。又要去找手爐給他用。楚千嵐原想拉住她,想一想自己剛才外頭來,渾身都冷冰冰的,怕過了寒氣給她,忙又將手縮了回來,“不礙事,一會就暖和了。”
說罷也揚起眉頭,“你也知道了?”
若棠一陣無語,瞧他們這啞謎打的。“我指的方氏的事,王爺指的又是哪一樁?”
楚千嵐也沒問哪個方氏,直言道:“國安死了。”
“什么?”若棠驚的險些跳起來。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怎么會突然就死了?我這就讓人去找陸大夫,國安公主受傷之時,我記得他是看過他的。”
“太醫的說法。乃是本王當時一腳踢傷了她大半內臟,導致她內傷嚴重,拖了兩日還是沒能救活。”楚千嵐淡淡說道,拉住了急急要往外走的若棠的衣袖,“不必去了,皇帝已經認定,是我那一腳過于凌厲陰狠,導致了國安公主的死。”
他說著,冷冷勾起唇角,譏誚的笑了笑,“你便是去找了陸正青也沒用,還不如省點力氣。”
若棠怔了怔。先前死了個沈若蘭,皇帝看在平國公的面子上將此事平了下來,將她從里頭摘了出來,可如今。國安公主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卻把楚千嵐陷了進去!
“晉王,一定是他搞的鬼!”若棠猛的醒過神來,“可是為什么?他千方百計才娶到國安公主,又怎么輕易的結果了國安公主的性命?”
她想不明白的事,楚千嵐卻是門兒清,“有時候,死人比活人好用的多。這回晉王栽了這么大個跟頭,本王早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卻也沒有想到,他膽子竟然這樣大。”
若棠還是有些不明白,“他能利用死去的國安公主得到什么好處?”
“國安一死,皇帝原本輕輕放過了此事,也不得不重新再重視起來,原本不必給琉國的交代,也不得不交代了----或者,晉王還打算借琉國的手來報復本王與太子?”
“沒錯,國安的死,是捂也捂不住的。”若棠皺眉:“太子還好說,此事他參與的畢竟不多……”
“傻瓜。”楚千嵐笑話一聲,“太子當時在場,而身為太子卻沒能阻止本王傷人,且還任由你我夫妻二人審訊國安,這在琉國人眼中,太子豈能無辜?晉王如今在皇帝那里已經失勢,想要扳倒太子已經沒有可能,但借用琉國之手來除掉本王、扳倒太子,你覺得可行不可行?”
若棠聽得頭皮發麻,喃喃道:“可行。”
簡直太可行了啊!這晉王,原以為他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沒想到一個國安,竟就讓他柳暗花明了起來?
“可是,你既然已經知道國安是他殺的,又怎么能任由他將臟水潑到咱們身上來?”
“本王已經命信得過的仵作偷偷檢查過國安的尸體,她確實死于內傷過重。”楚千嵐淡淡道,“本王當日那一腳,在場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說是國安因為本王而死,自然沒有人會生疑。”
若棠實在愧疚,“都是因為我……”
“說什么傻話。”楚千嵐身上暖和了些,方才將她拉過來坐在身邊,“難道還能讓本王看著她在本王跟前殺了你不成?”
“還有吉祥在,你就算不救……”
“吉祥也是本王的人,這筆賬總是要算在本王頭上的。”楚千嵐正色道,“所以你就別再自責了。”
“皇帝怎么說的,他要如何懲罰你?”若棠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也不敢伸手去摸他的后背。
難怪他今晚的臉色格外蒼白難看,進來后的姿勢也不是那么自然,顯然在宮里時,皇帝已經打過他了。
楚千嵐握了她的手,看出她眼里濃濃的擔心與心疼,咧嘴一笑,“不過打了一頓板子,要不了命。”
“我不信他就這么放過你了,是不是還有別的什么懲罰?”若棠卻覺得此事定然沒有那么簡單就能過關。
“罰本王回府閉門思過,哪里也不許去。想必是要等著琉國那邊的反應,倘若琉國誓要為國安報仇,正好就將本王推出去以泄琉國國君之恨----這看似只是一個公主死了,實則,已經是兩國之間的試探與較量了。琉國如果強勢的要求皇帝給個交代,不然就要開戰,意味著兵力強盛的琉國早已做好了征伐大楚的準備,皇帝就算將本王交出去,也無濟于事。”
若棠憂心忡忡,“就算琉國不開戰,但是國安公主的死卻一定會追究到底,到時候……”
到時候楚千嵐還是會被皇帝交出去。
就這么被自己的父親舍棄。
他跟沈若棠一樣可憐。
“到時候又再說。”楚千嵐卻并不太放在心上的樣子,將話題轉移開,“你剛才說什么方氏的事?”
他已經這么難了,若棠又怎么能讓他因為內院的事煩心?她淡淡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能處理好。”
若棠心里暗暗發誓,別的地方幫不到他,但是內院之中,她一定要為他把好關,不能再讓皇帝找到懲罰他的理由跟借口!從今往后,她不能再偷懶了。
……
晉王府接連兩天設了兩座靈堂,值守的婆子們聽著靈堂外頭的寒風呼嘯猶如厲鬼哭嘯般的聲音,俱都瑟瑟發抖,跪在靈前不住磕頭祈禱。
“不要找我啊,千萬不要找我。”
“李媽媽,國安公主算是客死異國吧,她……她平日里就兇,若是化作了厲鬼回來報仇,會不會……會不會更可怕?”小丫鬟緊緊拉著那不住磕頭祈禱的李媽媽的衣角,往黑洞洞的外頭瞥了一眼,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慌忙又將頭轉回來。
李媽媽還沒回答,卻聽見靈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啊!”
本就緊張害怕的李婆子跟小丫鬟因這動靜嚇得抱頭尖叫。
“叫什么叫!”
聽到熟悉的聲音,李婆子與小丫鬟忙回神看去,推門進來的人一襲白衣素服,被溶溶夜色攏著,隱在朦朧夜色中的臉雖然辨不出明暗,但從其身形與聲音也認得出來人正是這晉王府中唯一的主子晉王爺了。
“王爺恕罪,王爺恕罪。”兩人嚇得慌忙磕頭求饒,生怕性情已然大變的晉王就這樣要了她們的小命。
“都給本王滾出去。”晉王皺眉低喝。
撿回小命來的婆子跟丫鬟連忙連滾帶爬的滾出去了。
晉王走到靈前,在方才燒紙婆子的位置慢慢跪了下來,將簍子里還沒有燒完的紙錢一點一點的扔進火盆里,在寂靜的只聞寒風呼嘯與火苗呼呼聲中,他輕輕開口,“百里皇子既然來送國安公主最后一程,又何必躲躲藏藏不肯現身?”
他話音才落,一條全身都籠在黑色夜行衣中的身影從房子橫梁上飄然落下,沒有驚起半點塵埃,“晉王爺好生坦然!我琉國將國安公主交托于晉王爺,晉王爺不但沒有好好照顧她,反而還讓她年紀輕輕便殞命,晉王爺可是已經想好了如何與小王交代,還是已經做好了與琉國為敵的準備?”
百里文瀚慢慢扯下蒙面的黑巾,棱角分明的臉上,再不復往日的溫和,冷肅又凌厲。
晉王嘴角輕扯,依然毫不防備一般拿背對著百里文瀚,“國安公主又不是本王害死的,本王也是受害者之一,還想著該找誰要交代呢,百里皇子放狠話是找錯人了。既然你滯留京城并未離開,國安公主之死想必百里皇子心里清楚得很,又何必在本王跟前裝?再說了,百里皇子平日里表現出一副好兄長的嘴臉,自個兒親妹死了,不先瞻仰一番她的遺容,倒先為難起本王來。百里皇子這好兄長,莫非也是裝出來的?”
百里文瀚眉宇一動,目光復雜的審視著跪在面前漫不經心動作著的晉王爺,似有些驚愕,也有考量,黑眸深處,仿佛有團暗夜似的火焰。“晉王爺想要激怒小王?”
晉王輕輕一嘆,“本王激怒百里皇子有什么意思,不過是實話實說,也提醒百里皇子,就算要報仇,也別找錯了對象。至于本王沒能照顧好國安公主,那的確是本王的失職,只是當日有太子殿下壓制著本王,本王也是無可奈何。”
“晉王殿下真是好打算。”百里文瀚冷笑著拆穿晉王的用心,“借我琉國之手除掉太子這個眼中釘,再憑借晉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翻身,晉王爺自然還有登臨大寶的機會!”
“百里皇子也別一副吃虧的嘴臉,你幫本王除掉太子,本王自也會答謝你的。”晉王轉過身,半是明亮半是陰暗的臉上那抹笑意看起來異常的森冷詭譎,“百里皇子自來到大楚后,對湘王幾番暗殺,本王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本王雖不明原因,但,本王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百里文瀚眸光微閃,似乎對于晉王清楚這件事而顯得有些意外,不由得對晉王重新評估了起來。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這件事就不需要晉王爺為小王費心了,國安乃是父王最心愛的小女兒,但湘王爺似乎并不是大楚皇帝最心愛的兒子。到時候,他自然會被交出來,受死!晉王爺想以此與小王交易,恐怕才是打錯了算盤。”
晉王不但沒有失望,甚至還悠悠一笑,“那么,湘王妃又如何?”
百里文瀚原本淡漠的無動于衷的神色微微一變。
“看來百里皇子是很有興趣的,想來你我合作之事,能往下細談了?”晉王愉快的笑了起來。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
待若棠熟睡之后,楚千嵐睜開眼來,小心的將被她枕在頭下的手臂抽了回來,聽得外頭“啪”的一聲仿佛石子擊打在窗欞上的輕響聲,他翻身起床,伸手一撈,一轉身一落地的功夫,中衣便穿在了身上,隨手將衣帶系了系,輕輕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王爺,先前琉國那人又來了,被屬下們截了下來,他嚷嚷著有要事要告知您,您可要見?”從暗中走出來的如意恭聲詢問道。
楚千嵐眉頭微皺,那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不悅與排斥,令如意都要覺得自作主張留下那人是個錯誤的決定,很應該立刻就趕走或弄死的。不過一瞬,楚千嵐便抬腳往前走了,冷漠的開口問道,“人在哪里?”
“就在獸苑。”
自阿白不在府里后,獸苑里的動物也被放出去大半,如今養著的,不過都是些溫馴的小東西,用以給王妃解悶子的。
楚千嵐與吉祥走到獸苑時,畫眉正一聲一聲的罵著那縮成一團不吭聲的黑衣男子,“別以為你裝個悶口葫蘆我就不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上回沒能把咱們王爺帶走,還不死心是吧?我告訴你,王爺才不會跟你去那什么見鬼的琉國……”
“別吵了,王爺來了。”一旁沒有吭聲的婉如這才拉了畫眉一把。
畫眉一回頭,立時氣沖沖的對楚千嵐說道:“王爺,此人肯定還是居心不良,咱們要不干脆殺了他得了……”
“行了,你快跟我出去!”見楚千嵐臉色陰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婉如強硬的拖了畫眉就走,吉祥也跟著走了出去。
楚千嵐在門口站定,冷然看著那人,并不開口說話。
那人矮身跪在他面前,“小主子,這回您不隨老奴回去怕也是不行的了,您如今的處境如實太危險了。”
“危險?”楚千嵐挑眉,冷冷一笑,“本王倒沒覺得有什么危險。”
幼年最危險的時候他都沒有怕過,眼下這點狀況,算得了什么?
那人往懷里一摸,舉高的雙手呈上一封信函來,“這是今日老奴與底下的人截獲的三皇子送往琉國的密函,里頭詳述了國安公主的死,然而卻模糊了小主子您的身份,如此險惡居心,小主子您實在防不勝防啊!”
楚千嵐抽出密函看了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中著重寫了國安公主的死因,也的確如他所說,只將他湘王以大楚某王爺一筆帶過,這是故意要模糊琉國國君的視線,讓他將怒火集中在國安公主死亡事件上,而不是他湘王身上。如此琉國國君勢必要找大楚皇帝討個公道,屆時皇帝將他送往琉國以平琉國上下的怨氣,想來百里文瀚知道琉國國君對他有那么幾分在意,因此是不會讓他活著到達琉國的,半道上要下手除了他又能歸于意外的機會多得是。
看完信函,楚千嵐隨手丟給他,“本王知道了,沒別的事就走吧。”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那人伏在地面上,猶自苦苦勸說道:“小主子,您千萬別小看了三皇子,他能以最微賤的出身成為國君信重的皇子之一,足見其人心性與手段都是不容小覷的,您若低估了他,老奴實在擔心您會吃虧啊!小主子,您便隨老奴回去吧,有娘娘在,她定會保您平安無事的。”
“保本王平安無事?”楚千嵐頭也沒回,只是冷冷一掀唇,“本王需要人保護的日子,早就過去了!”
丟下那么小的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那時候可曾想過要保護他?現在,他早已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了。
……
沈若蘭停靈七日后,入葬皇家陵墓。
出殯這一天,沈家眾人一路從晉王府哭到城門口,其間自然也夾雜了對若棠的各種隱晦的問候語。
世人早知道若棠與沈家不親,因而對于她沒有露面便也不覺得奇怪了,只是議論起她時,難免會帶上薄情冷酷等貶義之詞。
一身粗麻孝布的沈佑峻剛上馬車,他的貼身小廝便湊了上來,“大爺,咱們這就回府了?”
“不回去還能做什么?”沈佑峻罵罵咧咧的踢了小廝一腳,心氣不順的罵道。
原以為親妹攀上晉王成了晉王側妃,他們兄弟二人的仕途未來也能走的更順當些,如今可好,才嫁去晉王府多少日子,人就沒了,雖然他們竭力在外為妹妹正名,但妹妹謀害晉王妃陷害國安公主之事還是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想到走到哪兒都是指指點點都議論,以及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定下來的好親事也毀于一旦,沈佑峻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都是沈若棠那賤人害的,倘若不是她,沈家如何會到如今的地步?他又怎么會被毀了親事?有機會他一定要親手弄死那賤人!
“大爺您莫生氣,小的知道您心情不好,想問您是不是想要先散散再回府。您這般回去,讀書怕也是讀不進去的。”那小廝生的一臉機靈相,“小的聽說有個地方,不管有多不開心的事,只要您進去了,保您高高興興快快活活的出來,大爺您可要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