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體不適?”顧不上若棠的調侃,周靚云就急著將陸正青拖了過來,“怎么不早些說,身體不舒服還到處跑,信不過旁人。讓人送封信來,讓你姐夫去王府不就行了?這天寒地凍的,萬一加重了病情,有你哭的時候!”
若棠笑瞇瞇的享受著周靚云關切的嘮叨,一點也不覺得煩,待陸正青將脈枕遞過來,方才將手放上去,還不忘安撫同樣著急的沈佑鶴,“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早上起身時頭暈了一下而已?!?
沈佑鶴并沒有被安撫到,緊張的揪著身上的被子。小小的眉頭鎖的死死的。
周靚云扶著若棠的肩頭,看著陸正青一臉認真的診脈,手指不自覺地用起力來。若棠原本還想調侃她兩句,一轉頭見她嘴角抿的緊緊的。一副全身都繃緊了的模樣,哪里還敢出聲去招惹她。
過得一會兒,陸正青放開手,奇怪的瞧著若棠,道:“你的脈象從容和緩,流利有力,并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我原先說過,冬日正是進補的時候,想來你也做得很好,原還有些弱的底子,如今已如常人無異了——”
見若棠不但沒有露出笑容,反還眉頭深鎖的模樣,陸正青不由得好奇的道:“不如你再說說你的癥狀,許是我學藝不精……”
若棠抿了抿嘴,才笑著望向略有些不安的陸正青,“不是姐夫的問題。旁的大夫也說我身體很好,并沒有問題,看來是我想多了。不過姐夫,我這里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她說著,伸手要將袖袋里的帕子拿出來,卻摸了個空。
明明是放在這里的。
若棠不信邪的又摸了摸。原本那條想要請陸正青辨別的帕子竟然不翼而飛了!
“采青!”若棠急聲喚道。
“娘娘?”
“我那條帕子呢?是不是你收起來了?”
“帕子?”采青略略一想就知道了,“那帕子不是娘娘您收著的嗎?不見了嗎?許是落在馬車上了,奴婢這就去找找?!?
采青連忙去了。
周靚云見若棠蹙眉,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頹然的坐回椅子里,不解的問道:“什么帕子那么緊要?”
“罷了?!比籼乃茮]有聽到她的問話,兀自出著神,喃喃道:“他不想讓我知道,那就不知道吧?!?
那所謂的養生湯。總不至于能要了她的命吧。更何況,就算楚千嵐真的要她的命,也用不著這么麻煩,就像他團滅了長春館里那群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那般,隨便弄個刺客的名目就能將她弄死,何至于要拿軟刀子來磨刀,浪費功夫不說,還得在她面前表演情深不渝,他也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更何況,他對她的心意,是能演出來的嗎?
如果連那都能演出來,楚千嵐那也是表演大家了!
“你在說什么?”周靚云難掩擔憂。
若棠回過神來,笑著道:“沒什么,不過想到了一件小事,沒什么要緊的——我看外頭紅燈籠都掛上了,這才覺得年關是真的將近了。年貨之類的可都采買好了?這是你們在京城的第一個年吧,一定要過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的才好。”
“這還用你說?”周靚云白了她一眼,“正好你過來了,就省得我們再跑一趟,一會回去,把給你備好的年禮帶回去吧——我可跟你說,祖父送江南送過來的好東西,又有一大半是你的,你回去整理整理,也別藏私啊,我跟你姐夫還要養弟弟呢?!?
“知道啦知道啦。”若棠佯裝不耐煩,“有沒有出息啊你,外祖父給我的東西你也惦記,別當我是三歲孩子,外祖父落了誰,也定然不會落了你的。你才別藏私呢,快帶我去你那兒看看都有什么好東西?!?
“走吧走吧,就知道你一來,我那小庫房就要不保了?!彪m是這樣抱怨著,周靚云卻眉開眼笑的挽著若棠去了隔壁自己家。
待她兩人去了隔壁,周厚元避開眾人將陸正青拉到一旁說話,“棠姐兒的身體果然沒有問題?”
陸正青疑惑的摸了摸腦袋,遲疑了一下,方才道:“我能肯定脈象是沒有問題的,且觀她面色,亦是紅潤有光,精神狀態也很好,不像是染病之人。但是……”
“但是什么?”周厚元追問道。
“但是不知為何,阿棠總覺得自己有病一樣,我跟小云大婚那日,阿棠也讓我給她診脈了,說是覺得自己不舒坦,可我診下來,依然沒發現有什么問題。今次還是這樣,我問她有什么癥狀吧,她也沒說……許是我醫術不精,要不然,我去拜訪拜訪師傅,請師傅給阿棠診脈看看?”
“你師傅常說你已是青出于藍?!敝芎裨粲兴嫉呐呐乃募珙^,“行了,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有計較。跟云姐兒說一聲,讓她留棠姐兒在家里吃頓飯再回去?!?
說罷,匆匆忙忙的拿了大敞就出門了。
……
楚千嵐呆在清秋院,面前擺了高高一摞厚薄不一的書本,他正埋首其中,顧不上書本上積年的灰塵,一目十行的看的飛快。
婉如送了茶點進來:“王爺,您都看了半天了,用些糕點,歇歇眼睛吧。”
楚千嵐頭也沒抬,只擺了擺手。卻忽然想起一事來,“怎么樣了?”
婉如探手往袖袋里摸出一樣東西,雙手呈在楚千嵐面前,赫然正是若棠“遺失”的那方手帕,“吉祥偷出來了?!?
楚千嵐幽涼的目光在那帕子上頓了頓,語調冷漠的說道:“燒掉。”
“是。”婉如應著,卻站著沒動,“王爺,王妃已經起了疑心,這回不成,難保不會有下次,倒不如告訴她,也省得她猜疑您?!?
“讓她成日生活在恐慌絕望中,就是對她好了?”楚千嵐冷冷看一眼婉如,“與其那樣,本王寧愿她猜疑?!?
“奴婢只是覺得,您為王妃做了那么多,應該讓她知道的……”婉如低下頭去。
“閉嘴?!背拱櫭己茸∷?,“以后別再讓本王聽到這些話。”
他為她做的這些,都是他愿意的,又不是要拿著這些事去邀功,有什么好說的!
正此時,有丫鬟有事要稟告,婉如連忙走過去,聽了一會兒,便打發那丫鬟離開,自己走上前來,稟告道:“王爺,周家那位小舅爺過來了?!?
楚千嵐略有些疑惑的抬起頭來,“周厚元?”
“是?!蓖袢缫嗍且苫蟮溃骸巴蹂辉缇偷搅酥芗遥趺此炊€過來了呢?”
楚千嵐合上手里的書,“請他過來吧。”
他這時候過來,想必是要找他的。
周厚元很快被請了過來,楚千嵐淡淡笑著,并未起身,只看向他道:“王妃一早去了福仁胡同,小舅怎么反倒過來了?”
周厚元眉頭忍不住跳了跳,撇了撇嘴角,自顧自的在他面前坐下,“王爺與草民一般大小,這般叫法著實令草民有些難以消受?!?
楚千嵐好整以暇的將茶盞推到他面前,笑吟吟的道:“你是王妃的小舅,于情于理,本王也該如此稱呼你,有什么難以消受的?!?
周厚元的目光卻落在他面前那一摞書本上,待看清了上頭的字,心頭就是重重一跳,“王爺無緣無故的,怎么對巫族的蠱術感興趣起來了?”
楚千嵐臉上的笑倏然消失不見,只抿了抿嘴,神色淡淡的看著周厚元,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周厚元呼吸似急促了一息,眼睛慢慢瞇起來,“是棠姐兒?”
“是?!背箾]有遲疑,“她并不知情?!?
周厚元后背驟然落到椅背上,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楚千嵐也沒有說話,在這莫名有些壓抑緊張的寂靜中,又垂下眼睛看起書來。
“你沒告訴棠姐兒,卻肯讓我知道這件事?”好一會兒,周厚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個希望。小舅你走南闖北,不論是見識還是人脈都是常人不及的,說不定你能有什么辦法呢?!背挂荒樥\懇的看著他,“我不告訴王妃的理由,旁人或許不理解,但小舅你定然能體會的?!?
他可以不告訴若棠他曾為她做過什么,受過什么樣的煎熬,可以默默地承受這一切??墒侵芎裨植灰粯恿?,這是她的小舅,是她的親人。如果有一天,她因為這件事與他生出隔閡,還有一個她信任的知情的親人可以為他辯解一二嘛。
周厚元聰明狡猾,論起狠辣與手段,未必會比他差。就如這次若棠身中蠱毒的事,周家別的人尚未發現端倪,但他卻已經找上了門來。且他也相信,憑周厚元對若棠的關心愛護,這件事他就算知道,也會跟他一樣將若棠與旁人瞞的死死的。
因為他們都一樣的看重她。
周厚元定定的看著楚千嵐。
楚千嵐神色坦然的任由他打量。
最后,周厚元輕嘆一聲:“是蠱毒還是蠱蟲?”
“蠱蟲。”
“什么蠱?”
“蝴蝶蠱?!?
周厚元驟然松一口氣,“倒不會立時發作。”
楚千嵐眉心一動,“你知道?”
“聽說過,這種蠱一般有兩年的生長期,只要能抑制它生長,不讓它朝著心脈游去,在時間內想出辦法將之弄出來,不會危及性命損傷身體??蓪??”周厚元神色平靜的回道。“我只問你一句,是誰下的手?”
他的聲音很淡,淡的像是沒有任何情緒,但是驟然而動的眉心,卻是寒氣四溢,殺氣凌然!
“那人就不必小舅費心了,本王自會處理的。”楚千嵐亦是嗓音淡淡,在充滿了殺氣的周厚元面前,眉頭也沒動一下,“小舅既知道這東西,可有什么法子將這東西弄出來?”
“哼!”周厚元冷哼,“除了種蠱之人,我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王爺顧左右而言他,不肯相告是誰對棠姐兒下毒手,莫不是要護著那害我棠姐兒的人?”
楚千嵐正色道:“若是可以,本王也恨不能手刃了她,但……王妃的性命要緊,本王不得不留著她!”
“既然此人在你手中,為何你還要問我要法子?”周厚元狐疑的瞇起那雙黑亮的眼睛來。
“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交易,我容她兩年,兩年后她會引出王妃體內的蝴蝶蠱?!背刮醋麟[瞞,“小舅不必將精力浪費在她身上,任何的拷打逼問,她也不會妥協的。我只能留著她,卻也不愿意因此受到她的鉗制,所以才會想方設法找出克制那蝴蝶蠱的法子。雖然蝴蝶蠱未長成前不會傷及性命,但若壓制不好,還是會對身體有所損傷,昨日,王妃曾暈睡過一回?!?
周厚元一把抓起最上頭的一本書,心煩氣躁的翻了兩下,“湘王爺,我不管你跟那個膽敢對棠姐兒下手的人是什么關系,又做了什么樣的交易。我只告訴你,倘若叫我查出那人來,王爺別怪我諸般手段全用在那人身上!”
楚千嵐眉目凝定,“好。”
周厚元到底氣不過,將手里的書又翻了兩下便直接丟出去,冷冷看著楚千嵐,“你就沒有別的辦法?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棠姐兒熬過這兩年?”
“聽說皇甫神醫出自已經消失的巫族,本王已經派了人找他,目前有些消息傳回來,只是還沒有找到他確切的位置。小舅不必心急,如今以本王的血為引子,滋養她體內的蠱蟲,可暫時抑制蠱蟲游走?!钡痛魨u圾。
“以你的血滋養?”周厚元神色稍緩,“你的血有何奇特之處?”
“我曾在死人谷呆過一段時間,那里頭的人,想必小舅也曾耳聞過?!背狗路鹛崞鹋匀说氖乱话?,神色絲毫沒有變化,“為了控制我,或者說為了更好的修習他們歪門邪道的功夫,我曾服下不少毒藥。我查過,王妃體內的蠱蟲最喜這樣的血?!?
周厚元的目光在他纏著繃帶的手腕上頓了頓,覺得心頭一把火稍稍平息了一些,“既如此,再沒有別的法子之前,你就好好滋養著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