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遠心中一悸，腦海裡突然閃過雲天青親吻自己的那一幕，握著湛瀘劍柄的手指僵硬了下來。
天青他……
看玄遠似乎有些糾結，雲天青不著痕跡地勾勾嘴角，心底浮起的居然不是失望，而是竊喜和了然——果然，一下子說出來太刺激，唔……還是慢慢來，循序漸進嘛~玄震師兄的策略就很對，先讓人習慣你，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百依百順，然後……呵呵。
“你和阿瑤離開之後，那個人就死了，我也被趕出了太平村?！?
雲天青攤了攤手，一臉的無所謂。
“我琢磨著反正村子裡也沒有一個人看得上我，你和阿瑤也都離開了，而且你是去修仙了，到時候一定很厲害，那幾年後再見我也不能讓你小看啊，”
說著，他比劃了幾下，黑色的眼睛裡透出一絲嘲意。
“那個時候，滿心的雄心壯志，期待著等到再見的時候，能夠讓阿遠你大吃一驚刮目相看，能夠讓別人指著我們說，看啊，那兩位少年俠士真真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啊……然後，闖的多了，看得也多了，雖然確實是有了點小小的名頭，但是最後唯一的信念居然是爲了和你見面。起初的那些什麼少年俠士啊之類的，統統化作了酒喝到了肚子裡，不過是人生一場大醉而已?！?
眨巴眨巴眼睛，雲天青咧嘴衝著玄遠笑了起來，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肩膀倏地收緊然後慢慢地放鬆，眼神略微暗了暗，嘴角的弧度確實越發的咧開了些。一手拿著竹簪，瞇起眼睛瞅了瞅玄遠頭上的髮髻，低低地嘖了聲，擡手將那竹簪插進了玄遠墨色的發中。
“現在好了，我們又在一起了~可是，阿遠你不能只要阿瑤不要我啊~”
可憐巴巴地苦著臉，雲天青偷眼瞥瞥玄遠一瞬間有些僵硬的臉，心底憋笑的同時不忘裝模作樣地繼續閒扯。
“阿遠，你就去跟玄震師兄說我們住一個屋子吧，你不知道，我擅長的是鳳系仙術，雷克風，可是每次玄震師兄都在屋子裡練雷系仙術，還就在我的牀鋪上練習他的雷動九天，而且，他每天早晨起牀的時候都會連帶著扯上我，最近師父把事務交給他一部分，所以他每天幾乎是天還沒亮就起了……”
玄遠一振袖，覺得剛纔自己居然會產生那種莫名其妙的想法是在是太愚蠢了……這個傢伙，這個傢伙根本就是和小時候一樣?。?
不過……心底一軟，玄遠知道雲天青輕描淡寫帶過去的那一段經歷，必然是無比艱辛和痛苦的。如果……當初沒有答應宗煉長老，而是留在了太平村，或者說不理會宗煉長老的說辭而替他說情一起上瓊華——至今，玄遠也還是不清楚宗煉當時爲什麼那麼篤定雲天青塵緣未了不能同上仙山的——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然而，無論是那一個，都只是‘如果’。
就如同現在，他亦不能保證可以和雲天青不再分離，辦不到的承諾，只會成爲枷鎖，所以，他不能，在瓊華的局勢尚未明朗的時候做出任何承諾。
“天青，”
略微斂起眉眼間的笑意，玄遠開口打斷了雲天青的話語——這傢伙連‘你和玄霄師弟同牀共枕’這般的話語都說出來了，萬一給某些人聽到的話……畢竟，這幾月新上瓊華的低輩弟子們，不似以往那般純良和恭謹了。
“你過來絕對不僅僅是看我和玄霄師弟的比試如何了吧？說吧，師父是不是做出了什麼決定?！?
玄遠明白，他了解雲天青，就和雲天青瞭解他一樣多——這和跟自家妹妹的那種因爲長年累月的相處而積攢出來的默契不同，而是一種，一種更爲微妙的感覺。
雲天青的抱怨戛然而止，面色變得有些凝重，定定地看了玄遠半天，纔有點澀澀地開口。
“師父說，從今日起，玄霄師兄和夙玉師妹去禁地共同修行雙劍，三年後網縛妖界，藉助妖界之力使瓊華飛昇……”
“他還說，讓我們不許打擾他們清修，須得各自提高實力，待到網縛妖界之日擔當起護衛身持劍柱的玄霄師兄和夙玉師妹的重任……即使是犧牲性命，也得護得他二人和劍柱的安全?！?
雲天青沒有說的，是太清說道那句犧牲性命的時候，明顯指的就是目前實力最強並且還持有湛瀘的玄遠——湛瀘是上古名器，自是有著身爲名器的尊嚴，屬性又是和羲和的焱氣相生相剋的水和雷，有它在，羲和和望舒的實力永遠不能完完全全地發揮出來……
然而，玄遠不但修爲高深，更是一心爲瓊華，還和蜀山的下任掌門關係密切，留下他雖是限制了雙劍的力量，卻也不失爲一大助力，比單純的驅除要好得多。
這些道理，也許涉世未深又一直生活在自家哥哥的庇護下的夙瑤不懂，單純性格也大大咧咧的夙莘不懂，沒多少轉轉彎彎的夙汐不懂，生性淡漠的夙玉不懂，個性高傲從來不爲無關的事物停留目光也不屑於陰謀詭計的玄霄也不懂，但是在江湖那個大染缸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的他和年紀最大的玄震，卻是能想的清楚的。
而自小就聰慧並且一個人擔起了兩個人的重擔的玄遠，也是明白的……
玄遠閉上眼睛，心底涌起了深深的疲倦，雖是早已猜到雙劍對瓊華的重要性，也早已做好了被利用的準備，但是，當事實真的如此明白地攤開在眼前，一時間……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啊……
他的眼前出現道桓明明浮動著感情卻被更多的沉重和晦澀不明壓抑下去的如同夜空般深邃的眼睛和紫萱白皙的臉上滑落的淚水——道桓的無奈和迫不得已，現在他似乎也能夠體會到一些了。無關愛戀的感悟，只是相似的心情，難以選擇的，和不得不放棄的。
自己拿起湛瀘的時候，師父臉上隱藏在嚴肅下面的得意和驕傲；自己悟出傾城銀彈波的時候，師父兩眼發光幾乎不顧形象地衝上來切磋；自己和道桓比試平手後，師父摸著鬍子看起來一本正經卻是偷偷摸摸在笑……這些畫面，現在還是歷歷在目。然而，現在師父卻可以爲了如瓊華纔不到幾月的玄霄師弟和夙玉師妹，就讓已經在他身邊呆了七年的自己去犧牲去……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握著湛瀘的手指緊緊扣起，玄遠壓抑住眼中涌起的酸意——自己每日雞鳴而起月出而息，勤練劍術仙術，爲的究竟是什麼？
睜開眼睛，他的臉上又戴上了淺淺的笑意，眼底卻是比往日更加淡漠的冷然。雲天青臉上神情一僵，眼中流露出難以抑制的心疼——這樣的話語，他們聽了不過是一絲不甘一絲不悅，但是聽到和太清相處時間最長感情最深也是最爲憧憬他的玄震和玄遠耳裡，怕只是……
“天青，其實，從雙劍煉出的那一日，我便已經料到了這一天，只是……”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是一雙註定要拿劍的手，五指修長指甲圓潤指腹帶著薄薄的繭，玄遠的笑容帶上了一絲自嘲。
“爲什麼到現在才說出來？這般的隱瞞卻又這般的直白……我也會不甘和傷心的?！?
手中的劍，只爲了珍視的事物而揮。
瓊華，是‘家’，太清，是師父，所以，爲了他們，我願意揮動手中的劍，即使是被利用被選擇犧牲，哪怕是身隕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