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是個漂亮的女人,也是位漂亮的母親,所以當她款款的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像極了窗外春日的桃花。
辰松正埋頭記著數學筆記,直到被老師叫起,才詫異的走出去,他以為她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蔣云思當然也詫異,更多的是好奇,忍不住始終探頭探腦的往外看。
很快,爭吵聲從走廊傳出,吵得越來越厲害,最后讓老師都沒辦法的停止講課,慌里慌張的勸架。
激動的辰松被硬拉到了教室里,他忽然回頭喊了聲:“我說了我不去,別想左右我的人生!”
蔣云思很擔心,可是辰松并沒有多看他一眼,而是走路帶風的回到了座位上。
原來沈妝給兒子辦了退學手續(xù),辰松要跟她出國了。
班長打聽到這個消息后,馬不停蹄的就回班級里報告,出國在一九九九年并不算常見的事情,自然引起了陣陣熱烈的討論。
蔣云思合上畫畫的本子,回頭凝視辰松空蕩蕩的座位片刻,說不清為什么,全身的皮膚都在陣陣發(fā)冷。
想起冬令營時說的話,原來只不過是隨口的安慰。
他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失力的趴在桌子上,無緣由的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因為這件事,吃晚飯也讓蔣云思失去了興趣,他蔫蔫的請了病假,就回到宿舍打算爬進被子里面逃避難受至極的心情。
誰知推開宿舍門,卻看到辰松若無其事的坐在床邊聽音樂。
“你不是……走了嗎?一天都不見人影……”蔣云思忍不住問道。
辰松拉下耳機:“沒有,中午跟我媽出去吃飯,說不通,翻臉又回來了。”
蔣云思道:“他們說,你已經退學了。”
辰松苦笑:“沒想到我媽行事這么不留情面。”
看來出國是事實了。
蔣云思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結巴道:“所以、所以你也不該在這里了,學校會趕你走的對嗎?”
辰松放好卡帶,沒注意他的樣子,隨口道:“沒辦法,我真的不想去,我媽都要氣死我了。”
“那你要照顧好自己……你會給我寫信嗎?”蔣云思瞬間流下了眼淚。
辰松忙起身說:“你怎么哭了?”
蔣云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其實他不想這么丟臉,意識到淚水的觸覺之后,也并沒有再繼續(xù)啜泣,而是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哈哈,你要走我當然難過了,我們是朋友嘛,是不是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不過……出國才有出息,你是個有出息的人,以后會很了不起的,不像我,不像我啊。”
見他語無倫次,辰松漸漸沉默,片刻之后才道:“總之我回家一趟,這事還不一定呢,你吃飯了沒,我們去吃飯吧?”
蔣云思茫然的坐下來道:“我……不餓。”
辰松舉起手想拍拍他,動作懸在半空中,卻沒有繼續(xù)下去。
當晚,他就收拾了書包消失了,而且已一連許多天,都音訊全無。
其實這個安排對于整個辰家而言都很突兀,得知辰松被母親退了學,老老小小都鬧了個天翻地覆。
沈妝當然是決心已定,在面對他爺爺也是毫無畏懼之心:“爸,我是為了小松好,他到美國去念大學,不僅受到更好的教育,外語也會變得很優(yōu)秀,鍍了這層金,以后無論做什么,都比別人有優(yōu)勢。”
辰松在旁道:“我優(yōu)不優(yōu)秀,和出不出國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以后能念一個洋博士,這當然好,大家都明白,可爺爺畢竟有自己的私心:“我就這么一個孫子,我必須看著他。”
沈妝道:“這我知道,有假期我就會帶他回來的,再說腿長在孩子自己身上,我還能把您孫子拐跑了嗎?我怎么可能不全是為了他,他也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辰松還想爭辯,卻瞬時間被母親按住手:“你究竟在任性什么,到了那里,你有新同學,新朋友,有更廣闊的世界,難道你就不想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嗎?”
爺爺沉吟了下,扶著茶杯說:“其實看看,也是好的。”
天氣越來越熱了,熱到讓人覺得之前那個冬天,是很遙遠的事情。
蔣云思在活動課趴在桌子上睡覺,迷迷糊糊,又夢見辰松帶他去動物園玩,然后回來遇見風雪,就互相拉著胳膊,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大雪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現實。
“喂,你昨晚又熬夜?”程洛雨從外面蹦蹦跳跳玩回來,毫不客氣的推了下他的腦袋。
被驚醒的蔣云思慌張?zhí)祝骸鞍。拧!?
程洛雨咬著橘子味的雪糕問:“你最近是什么了,半死不活的,就因為辰松出國了啊?”
蔣云思尷尬的摸了摸臉上被壓出的印子:“總覺得,有點難以接受。”
程洛雨說:“有什么難以接受的啊,人各有志,再說他家本來也不是一般家庭,當然會給他鋪路了,要你操這么多心。”
蔣云思低下頭:“我也許……只是害怕改變吧。”
“沒事,誒對了,你投稿有消息嗎?”程洛雨問道。
蔣云思知道自己死氣沉沉的不正常,勉強自己和她一樣有精神:“沒呢。”
“雜志都比較慢,再等等吧,不行再試試別的。”程洛雨總是慫恿他四處推銷自己的小丑漫畫,非常熱衷從各種地方搜集投稿地址。
蔣云思并沒有抱多大希望:“好啊。”
“走走,去食堂吃炒面,你都瘦了。”程洛雨拽他。
蔣云思站起來的時候,感到一陣暈眩。
他心情苦澀的想,不能再這樣了,不管是好夢還是噩夢,都不該再去做了。
誰知剛剛下定決心,教室門口就突兀的闖進了個人。
是穿著棒球外套的辰松,他隨便背了個運動包,朝他們露出俊朗的笑容:“好久不見。”
蔣云思傻了。
程洛雨奇怪道:“你不是去美國了?”
“沒有啊,我死乞白賴的留下來,我爺爺當然聽我的。”辰松走進,很親密的抬手勾住蔣云思的脖子:“你發(fā)什么呆。”
蔣云思是否該像那天那般熱淚盈眶?
他沒有,甚至只是不自在的后退了半步,尷尬微笑。
喜歡一個人,一件事,在時間的長軸上真的會有個準確的點嗎?
蔣云思不知道那個點在哪里,只是就在又見到辰松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了窗外的春光,淡淡的花香,和溫暖的空氣,宛如枯萎的皮囊,重新被注入了生命的力氣,就算再笨再傻,也該明白了,至少關于喜歡的點,是真的存在的。
而這個存在,又是聲對于這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少年而言,異常恐怖的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