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人的眼里辰松是個天之驕子,畢竟在中國,家境好就足可以意味著一切。
可是在他眼里,自己生活的大部分卻只能用空洞來形容,因為從小就難消化的關于父親的心結,讓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包裹著灰色的內核,辰松很多時候都覺得,就連人類的笑,都有點自欺欺人的感覺。
當然,這不光彩的東西,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寒假在蔣云思離開之后又開始變得虛假,每天都有很多同學和朋友找他吃飯玩耍,在外面瘋慣了的辰松也不喜歡躲在家里,幾乎三五天才回來吃頓保姆做的飯。
這日午后,他正跟新認識的年輕孩子在臺球室沒心沒肺的玩兒著,卻不料迎來了位不速之客,是位穿著制服的警察大叔,他目光很犀利,走上前來便問道:“辰松是嗎,有件事想向你了解一下。”
辰松愣在他的警官證面前,三秒之后才點頭:“哦,好。”
警察大叔表親嚴肅,把他帶出門去,才冷聲道:“一個禮拜前,是不是你指使程洛雨去偷竊復印公安局的檔案文件?”
提到這事辰松感覺有些不妙,卻故作鎮定:“啊?”
警察大叔瞅都不瞅他裝傻的樣子:“是關于你父親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辰松見大事不好,反而鎮定下來,悠然的把手插棉服兜里。
“那你知不知道這是違法的?”警察大叔氣勢洶洶:“請不要再讓小雨做這種事情,小伙子,朋友不是拿來利用的,案子也不是你異想天開就可以破的。”
聽到這話,辰松終于肯定這人就是程洛雨的舅舅,他側過頭微微揚起弧度好看的下巴,倒也沒把責任往程洛雨身上推。
大叔瞪了他一眼,約是想到這畢竟是失去父親的孩子,那個案子,畢竟是自己沒能解決的遺憾,終于松了口氣:“以后不要管這個了,好好學習。”
辰松沒吭聲,等著他要離開了,才忽然問道:“殺我爸的人,是不是我叔?他以前就跟我媽好過吧?”
警察大叔堅定的步履頓了頓,冷聲回答:“我沒證據找到嫌疑人,對不起。”
辰松臉色有些蒼白,喃喃道:“我知道是他……”
警察大叔本來因為發現外甥女的小偷小摸而前來教訓下不懂事的少年,聞言卻忽然忍不住回頭告訴他:“當時整理你父親的隨身遺物時,有張你們倆的合影放在錢包里,他很掛念你,所以你應該好好生活,別被莫須有的仇恨蒙蔽雙眼,浪費了他給你的生命。”
辰松沉默,而后道:“照片?可以給我嗎?”
警察大叔說:“已經被作為證物收藏了,你想要?那就考個好大學再來找我,別在這種地方胡混日子了,我要是有你這么個兒子,一定把你揪回家。”
辰松瞅了瞅臺球室的門,輕聲回答:“知道了。”
不知道這事給程洛雨惹了多大的麻煩,辰松左思右想之后,還是決定去看看,他可不想欠那得意的丫頭多么大的人情。
班級通訊錄上的地址很詳細,待到他找到地方在附近用公共電話聯系之后,才剛剛到了傍晚時分。
等待的無聊,便點了支煙來抽。
“喂,我媽還在樓上看著呢,你想讓她以為小混混來見我嗎?”很快熟悉的聲音就在身旁響起。
辰松抬眸看了她一眼,覺得與平日無異樣,才道:“你舅來找過我了,你沒事吧?”
“那個啊……沒想到那里有監控攝像頭,有什么事,被狠狠收拾了一通唄。”程洛雨手里還拿著半個蘋果,說完就吃了口:“我媽還等我吃飯呢,再見。”
辰松說:“對不起。”
剛打算走的程洛雨聳了下肩膀:“是我主動提起這主意的,跟你沒關系,我都讓舅舅別找你了,他不聽我的。”
辰松沒再言語。
程洛雨打量了他幾眼,忽然笑了:“云思說的沒錯,你這人有好心,還會擔心我。”
辰松反問:“不然呢?盼著你倒霉么?”
程洛雨把蘋果核扔到附近垃圾桶里,走回來認真的說道:“其實我覺得,你應該挺能理解我的,我在學校沒有朋友,就像你也沒有朋友,跟自己熱絡的人,永遠都在背后悄悄比量我,看我得意,等我失意,所以我愿意跟云思一起玩兒,他的簡單很難得,我喜歡看他開心,不想因為你小肚雞腸討厭我而讓他徒增煩惱,而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我沒討厭你……”辰松解釋了半句,接著道:“算了,沒給你惹麻煩就好,再見。”
程洛雨揮揮手。
辰松往公車站走了幾步,回頭朝她笑笑:“我不是沒朋友,我和你有個共同的朋友,我也喜歡看他開心,所以你不用費心討好我,我懂愛屋及烏。”
這個結局正合程洛雨心意。
學校喜歡辰松的女孩子很多,她卻從未動心過,因為她和他就像兩把劍的鋒芒,就算沒敵意,也總會尖銳相對,這也算是種命中注定。
那日之后,辰松似乎和程洛雨形成了默契,友好的默契。
然而默契的緣由卻沒有任何自知,還在沒頭沒腦的擔心著各種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在去冬令營的火車上,蔣云思忽然急道:“哎呀,我忘記帶我媽給我準備的感冒藥了,生病了怎么辦啊?”
起個大早還犯困的辰松打了個哈欠:“沒事,那有醫院和醫生。”
“哦。”蔣云思憂心忡忡:“我會不會堅持不下來啊,我沒你身體素質那么好。”
辰松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爺爺安排這種苦極了的活動了,聞言點頭:“有可能,我見過很多吐的、暈倒的、累哭的,這些你都有潛質。”
蔣云思的表情頓時更陰云密布。
辰松問:“你是不是不愿意去啊,那為什么還答應我?”
蔣云思想了想回答:“要是臨陣脫逃,你該失望了……”
他握起拳頭:“我不是孬種!”
辰松的嘴角有點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憋笑憋得很難過。
那年的火車都還是綠皮的,慢騰騰的開過農田和荒野,一路開往北京。
車窗外的晨曦,還是沒有霧霾和污染的晴朗,照在他們的年輕臉上,浮著種很難褪色的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