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九、與畫共存
“你怎麼殺掉那三個人的?”
“很簡單,用這裡的舊網線上網,約他們見面,然後沿著水管過去,把他們的靈魂收走,變成我畫裡的蒲公英。”畫靈說,周圍的顏色淡了些,可以隱約看見橋和那些風景,她置身其中,也不過還是個紅衣服的女孩罷了。
“這樣多好啊,把他們變成美麗的東西。”畫靈說。
“那是美麗的東西?你在折磨他們,讓他們重複自己的罪!”
畫靈道:“那有什麼不好?至少能他們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做過什麼!這種人,就需要這樣的制裁,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我搖頭,說:“你不覺得自己在重複的犯錯誤?不累嗎?”
畫靈並不惱怒。
“那又如何?我是因爲這個被創造出來的,我不是那女孩,我又是她——一直都是!我們是一體的,她失去了理智,我失去了將來。”
她擡起頭,嘆口氣,道:“可惜啊,你讓他們消失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來,“林傑在哪裡?”畫靈搖頭,說:“我沒聽過這名字。”
不會吧,你不是有個叫林傑的網友?他約你見面了?
畫靈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也許有這事吧……我不能肯定。”她搖氣頭來,恢復了無所謂的神氣,接著哼她的歌。
我上前兩步,卻沒有改變我們之間的距離。
冷,開始出乎意料的寒冷,空中紅色的蒲公英好像雪花,我抱著胳臂哆嗦起來。畫靈時而唱歌,時而同情的看看我,最後,她說:“你最好習慣,因爲你永遠也出不去了!”
爲什麼?
“我的畫被封印了,只能進來,不能出去。”畫靈說,“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也是他的意思。”
“阿炯?”我瞠目結舌。
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混蛋的詭計嗎?怪不得他會出現在美術教室,蘇魘……一直在若有若無的提點我,直到了這幅畫——我爲什麼沒有早點發現?我真是個天字第一號的笨蛋!
“我纔不要永遠呆在畫裡!”我咬牙切齒的說,轉身離去。
十、第二個出口
走廊,又黑又長,忽然從側面伸出一隻手,把我拽進試驗教室的門洞裡。“志南?你不是假的嗎?”
“當然不是!”他的手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我也是被騙來的!我們何其無辜啊!”我說現在不是感嘆的時候,我們要離開這裡!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有辦法嗎?離開這幅畫?”
我說,我沒有。
志南翻翻眼睛,嚥了一口唾沫,說:“我有。”
我一把抓住他的領子,追問道:“你有?快點說!”
畫靈,畫靈應該是這幅畫的主宰。我說:“問題又回來了!她幫不了我們!”志南點頭,又搖頭,道:“我說的是別的。”
“什麼?”
“殺死她!沒有畫靈的畫便會失去束縛力,封印就會解除!我們就可以很容易找到出口的。”
“我不同意。”
——“我也是。”
我跟志南嚇了一跳,盯著不速之客。蘇魘還是貌似憨厚的笑著,扶一下他鼻子上的眼鏡。志南喉嚨動了動,我以爲他會罵人,可他什麼都沒說。我將蘇魘一把退開半米遠,道:“你這混蛋串通阿炯來騙我,還有臉冒出來?”
“我不想解釋,但是,我也出不去了。”蘇魘道,伸開雙手,像是爲了證明自己的誠意。我哼了一聲,雖然很生這小子的氣,可見到那一臉唧唧歪歪的笑容,總也無法持續的冒火。志南可能跟我一樣,所以不吭聲。
“好了,你們要不要聽聽我的提議?”
我鬆口氣,道:“只要不是殺死畫靈,我就認爲是更好的想法,說吧!”
蘇魘笑笑,道:“簡單,我們到別的畫裡去。”
“我不明白。”
畫與畫之間是相通的,蘇魘道,我們現在的問題是這幅畫被封印了,無法離開這裡回到外面的世界去。志南忽然開口道:“我明白了,他也許沒並沒封印第二個出口!”
阿炯,蘇魘道,自從做過一次人之後,就很喜歡畫畫,而且喜歡把自己的畫全部收藏在一起,一張也不會丟掉。
我問,那麼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副畫,他也不會丟掉了?
蘇魘道:“不但不會丟掉,八成還會跟他以前的畫收藏在一起,這就是我們的機會!通過這裡到別的畫中去。”
我想我有點明白了。
“到別的畫裡去,說不定會有脫身的方法!”
志南說:“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把這裡的畫靈幹掉豈不是很省事?”蘇魘搖頭道:“你能夠確認這幅畫沒有畫靈之後,不會連帶我們一起,完全焚燬?”
好,不用爭論了,二比一,我說,咱們找第二個出口吧。
志南哼了一聲,指著走廊盡頭的窗口道:“不用找了,那裡就是!”蘇魘又笑了,說:“你果然是寶刀未老啊!”
從剛纔我就感覺到了,這兩個人並不是初識,他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默契,我一時說不上來的久違的默契。
答案也許出乎意料,但我現在完全不想深究。
我們三個依次從窗口跳了出去,雖然外面看上去一片漆黑,但躍出的一剎那,從未有過的感覺由腳底延伸上來,全身灼熱,彷彿跳進了焚化爐。雖然經常被冥都的火焰燒來燒去,但那黑色的火終究是來自不存在生命的空間,是冷的,完全不能跟現在的金色烈焰同日而語。
我扯著脖子叫了一聲,同時認爲自己終於掛了。
……
睜開眼,卻是坐在山坡,面前一片翠綠的遠山,擡頭是湛藍的天空,空氣很好,青草的香味是新的。不見蘇魘,只看見志南在不遠處,皺著眉頭觀望著什麼。
我走過去才發現,有個少年躺在不遠處的草地上。
少年也就十來歲,眉目如畫,身子單薄,一身青布衫,紮腳褲,千層底的硬布鞋,四仰八叉的姿勢,閉著眼睛,嘴角掛著一絲甜笑,睡得正香。
這樣的風景,少年,悠閒的氣氛,我不明白志南爲什麼一臉嫌惡,彷彿看到了最糟糕的東西。“怎麼了?你認識他嗎?”我忍不住問。
志南沒有回答,倒是把少年吵醒了,他張開眼睛,身子一挺,坐起。
“你們是誰?”他問,同時無意識的,友好的微笑著,嘴角閃出一對亮晶晶的虎牙來。
十一、十六歲的林炯
我跟蘇魘,還有剛剛認識的志南,離開了有紅衣少女作爲畫靈的那幅畫,跳進了阿炯的另外一幅畫裡。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優美的風景,青山綠水令人心曠神怡。
我們遇到了這幅畫中的人物,躺在草地上的,有一對虎牙的少年。
他應該是阿炯,或者說,是過去的阿炯。
“你們是誰都無所謂了,”他說,用一隻手撥弄著虎牙,另外一隻手拔面前的青草,“反正很久沒有人到這裡來看過我了!”
我說:“阿炯……”
他伸個懶腰,道:“這名字怪怪的,我叫林炯,叫我大名。”
眼一花,他已經站在我面前。
“你真的是林炯?”
他聳聳肩膀:“除非我還有別的名字。”
“你爲什麼在這裡?”
“喂,”林炯道,“這是一幅畫,我是這裡的主角,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志南把我拉到一邊,低聲道:“我明白了,這第二幅畫是以他爲主角的!咱們面前這個,就是這幅畫裡的畫靈,我們必須跟著他才能走完這幅畫,找機會出去。”
我十分佩服,道:“你真聰明!”
林傑是不是也迷失在某一幅畫裡,不知道如何出去呢?如此看來,他並不一定會有危險。我想到這個,頓時心情好了許多。
少年林炯一直在看我們,見我回望過去,便嘻嘻哈哈起來,道:“你們既然是從外面來的,當然可以回答我那個問題了!”
“什麼問題?如果我真的知道的話……”我還沒說完,志南搶著道:“想要我們回答你什麼,你就得幫我們出去!”林炯想一想,道:“出去?如果是到外面去,很遺憾,我也是被封印著的,不能通過這裡直接到外面去。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第二個出口。”
“那就是隻能再到一幅畫裡去了?”
“是啊,我們都連在一起,所以彼此相通,你們好福氣啊,可以到處走動。”林炯嘆口氣,道,“我就慘了,永遠這副模樣,做重複的事情,好在,嘿嘿,我也不是不喜歡!”
“好了,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我幫你們出去!”他伸出手掌,微笑著說,一臉天真無邪。
“好吧,你問。”
“嗯……我是什麼樣的人?”
“這算什麼問題?”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啊!”林炯道,“我知道我是被人畫出來的,畫我的那個人呢,用了一點法術將自己的某個時期畫了出來——那就是我,接著把畫封印起來,保存至今。我想知道是什麼理由讓他這麼做?他是什麼樣的人?”
“這是兩個問題吧?”我一腦門子汗,“況且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
林炯很失望,但完全不絕望。
“你一定是沒有想好怎麼回答,讓我提醒提醒你——還有你,不高興的那個!你們兩個認識畫這幅畫的我,對吧?”
我臉上一定什麼都擺出來了,本來不知道怎麼回答,結果林炯狡詐的一笑:“別說謊啊,你顯然沒這個本事!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他——其實就是我啦,比我現在的年紀大,對不對?”
廢話嘛,不過看林炯的神氣,彷彿慢慢的提問,並不馬上知道答案,是很享受的過程。“對。”我有氣無力的回答,再看志南,盯著林炯的眼神並沒改變。
“他長得跟我一模一樣,是不是?”
長相是一樣,感覺可大不相同,我本想補充說明這一點的,但是對個傻子有必要講這麼仔細嗎?
“是。”
“嘿嘿,我就知道,我可真聰明啊!哈哈……”林炯插著腰,虎牙笑得幾乎翹了出來,我其實也很想笑了,如果不是在他身後,看見很不妙的一幕的話。
志南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彈簧刀,惡狠狠的朝林炯的後腰捅去。
十二、九足蛇
志南的彈簧刀沒有碰到林炯,實際上當林炯轉身的時候,他和那把刀早就影子都沒有了。我看著剛纔是志南,現在是空氣的地方,目瞪口呆。
依舊風和日麗。
“那個不高興到哪裡去了?”林炯轉身兜了一眼,道。
“剛纔,一道白色的東西,然後他就不見了!”我說,冷汗直冒,“這裡有什麼東西?”林炯想了想,右拳捶到左掌上:“我知道了!是九足蛇!它可真夠頑皮的!”
“九足蛇是什麼東西?”
“笨蛋,當然是一條有九隻腳的蛇了!它可是靈山裡的寶貝!”林炯掰著手指頭說,“要不是它一年三次的下山吃些村裡的雞鴨牛羊,我們林家哪會有那麼多的捉妖收入啊!你跟我走吧,咱們去找它!”
他說完,也不等我回答,縱身從山坡上跳了下去。
雨……景色不知什麼時候變了,天上掉下淅瀝的雨滴,沒完沒了。月亮躲在雲層中不敢出來,只隱約露出些光暈,剛好讓我看見林炯的背影。
他從背上抽出一根通身烏黑的槍,那槍半長不短,估計不足一米,槍尖應該也是黑的,因爲我看上去跟影子毫無區別。林炯口中打個呼哨,用槍一點面前的山巒,喝道:“九足蛇!爺爺我看你來了!”
頭一分鐘,沒有迴應。
緊接著長長的白色的東西從地上伸出來,一下捲住了林炯的腳腕,把他整個拖到地下去。
剩下我對著黑糊糊的大洞發楞。
沒有了?
“喂,林炯!志南!”
哭聲,隱在黑暗中的抽噎,慢慢的,滲透到我的背上來。回頭,我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蹲在那裡。“你是誰?”
那不是林炯也不是志南。
“你不回答,我可就走過去了!”
其實我心裡一點都不想走過去,但面前只有這唯一的線索,而且當時,我依舊覺得發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實。進入了阿炯的一幅畫,又跳到另外的畫裡來,那麼,既然這全是畫,應當屬於虛構吧?
事實證明,那是個極度錯誤的想法。
女孩說:“我叫雨鈴,我迷了路,我想回村子裡去!”
我只有扶她起來。“我不能幫你,我也不知道你的村子在哪裡。”女孩哭得更加厲害,一個勁的說她很害怕,很冷。“你可以抱我一下嗎?我快要凍僵了!”
我渾身不自在,還是脫下外衣給她披上,她的手很冷,沒有一絲溫度,我握了一會便覺得渾身麻木,那是凍僵的前兆。“我們不如生火好了。”我說,同時覺得自己很蠢,在畫裡生火,應該等同於自焚。
可她很冷。
“抱我一下,好嗎?”
她並不美,只是柔弱,黑漆漆的眼珠彷彿汪著的一潭水。
也許她真的會凍死,我不能拒絕她的要求。
後來林傑曾經就此冷嘲熱諷,把這段故事叫做“小狼的豔遇”,說我在阿炯的畫裡佔了不少便宜。我想起那時候的情景,唯一的感觸就是——冷。在一個接近冰點的時刻,還談什麼豔遇啊?我能聽到自己骨頭收縮的聲音,眉毛上伴隨著身體的哆嗦咯吱咯吱,顯然結了冰霜,全身發木,尤其胸口和手臂。
完全沒了知覺。
我不能活動了,而那女孩依舊抱著我。
她比我還冷。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