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夜歸
黑子因爲新認識了女孩子,非得請我們幾個去卡拉OK。難得可以宰這個鐵公雞,本來我們是很高興的。不過一到了地方,那傢伙的險惡用心便顯現出來,原來人家女孩還帶來好幾個朋友,黑子的政策是拿我們吸引閒雜人等的注意。
算了,就當是爲了兄弟,我這樣想,暗地裡跟黑子說:“咱哥幾個幫你,你也得爭氣點,別再喝得爛醉如泥。”
黑子當時就差沒向毛主席保證了,拍著胸脯說沒問題,咱絕不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唉,我看他根本沒裝車軲轆。
“小狼,黑子交給你了!我們得先把女生送回去。”子強他們瀟灑的一擺手,打了兩輛車,招呼女生們坐上去:“學校見!”
我苦笑著點點頭,黑子肉大深沉的靠在我肩膀上,酒氣撲鼻。真是所謂狗改不了吃……那個什麼啊,一看見酒瓶就什麼都忘了,把人家女孩子扔在那一邊,自己喝起來沒完,我都差點讓他灌醉了。
現在外邊黑漆媽烏的一片,我還得對付個酒鬼。
一輛出租車靜靜的停下來。
嗯?沒見過這麼識相的司機。我把後門一開,黑子往裡一推,自己鑽進去。車一溜煙開走,竟然沒有聽到發動機的聲音。
出租司機都愛嘮,這個也不例外,按說黑子應該醉的一愣一愣的了,還有閒心聊天。
跟那個司機天南海北的胡侃起來。
“師傅,這麼晚了還出車?”
那司機說:“家裡有老婆孩兒得養活呢,沒辦法啊。”
“也是,不過現在路上車少,開著也舒坦。”
那司機說:“咳,再舒坦要是把命丟了也不成啊。”
“怎麼,最近有劫出租車的?”
司機說:“那倒不是,都說這段路一到晚上總有不乾淨的東西。”
黑子扒著前面司機的椅背,通過那層保護網朝前面看:“前面什麼都沒有啊,您別嚇我。”
司機說:“我不是嚇你,我好多哥們都說看見了,一到晚上這條路的兩邊總有奇形怪狀的人在招手,不能停車,一停下,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就會上車,坐在後面的座位上,雖然你回頭看不見它們,可是它們總是在反光鏡裡面,朝你邪乎乎的笑。”
黑子不自然的也笑了一下,說您真會講笑話,說的我全身都發冷了。我看他酒醒了一大半,看來剛纔在廁所裡兜頭猛澆的一陣子冷水挺有用。
黑子說:“路邊上什麼都沒有啊。”
的確,不過什麼都沒有……我忽然想起,本來這裡應該有很多小商店的,怎麼能什麼都沒有?再看看,確實,現在路兩邊除了一些土包就沒有別的建築了。
這破車開向哪裡啊?我一拍腦袋,暗暗叫苦,不但黑子,我看來也喝糊塗了,剛纔上車也沒跟他說去哪裡,他就開了,而且……這車開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啊。
黑子在那頭大叫一聲,沒動靜了。
我看看他,沒事,只是昏過去了,敲敲前頭:“司機,我們……要下車。”
前面有人說:“還沒到呢,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們要去哪裡啊?”
我……我說不出話來了,因爲透過保護網,我看不到駕駛座上的人。
更確切點,我看不到司機的頭。
那個司機……沒有頭。光禿禿的脖子好像做了個扭頭的動作,接著我聽見有人說:“你們兩個安靜點,就要到了。”
“到哪裡啊,師傅?”
“當然是送你們回學校了,我在這條路上跑了好久了,一看見你們就知道,是大學生吧,出來改善一下,結果晚了。”
真是流年不利啊,我怎麼盡惹上這樣的東西。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末了居然蹦出一句:“好,請您……快點開。”
如果聽聲音,司機真是個爽快人,答應一聲,車速明顯加快了。
可前面還是沒有建築的一片黑暗啊,我們還能回到學校去嗎?我十分懷念起那個充滿蟑螂的宿舍來了。蟑螂也是生命啊。
黑子靠著我打起呼嚕來了,我腦袋歪著,昏昏欲睡……
好像是那個夢吧,我飛起來,落到一個陌生的城鎮,裡面的人彷彿跟我很熟悉,我卻全不認識。有對母女讓我進了她們的房子,倒茶給我喝。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變化也沒有啊!”那個母親說,“想當初我死的時候……”
我大吃一驚:“你死了?”
“是啊,你問過一次了,這個地方是個死城啊。”
“什麼叫死城?”
那個女兒接過話頭說:“就是死去的人們呆著的地方,這個地方跟人間是重疊存在的。”
重疊存在的死城,像四次元一樣嗎?
那個女兒說:“差不多吧,只不過我們這裡所謂的存在是沒有物質做基礎的,我們這裡的人到了人間就是鬼魂,你們那裡的人到了這裡就變成鬼魂。”
難道……我死了嗎?
感覺好像被大錘子打疼了,我猛的醒過來,是在出租車裡,四周一片黑茫茫。“黑子?”黑子迷迷糊糊道:“怎麼了?再讓我睡一會。”
再怎麼叫他也沒動靜了。我大著膽子瞅了前面一眼,司機不見了。
哦,身子也不見了。
我們爲什麼在這裡?難道這裡就是死城?我覺得有點涼了,又不甘心留在這裡,打開門,下了車,發現遠處隱約有燈火。
有燈就有人了吧,我過去看看。黑子……還是留在這裡好了,等我叫人來幫幫他,那麼沉,我死活也是背不動的。
一腳深,一腳淺,我朝燈光走過去。
二、死城
“有人嗎?有人嗎?”我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搭理。屋裡明明亮著燈,我正頭疼時,後面的門開了。
“有人嗎?”過去看,裡面沒人,我小心的走進去,是個普通的農家。
不過……爲什麼都點著燈,沒有人呢?不管了,如果這裡可以暫住,把黑子架過來也不錯,畢竟大晚上留在荒郊野外會著涼,我正要再出去,感覺身上的血一涼。
門關上了,過去推,推不開。
沒有人的屋子,我被關在裡面了。
根據最近的倒黴運氣,我差不多肯定自己進入了一個死城,本能讓我腿肚子開始轉筋,理智又安慰自己說:世界上咱們能有鬼呢,怎麼說我也是個唯物主義者。“有人嗎?有人嗎?”吼了那麼多聲,嗓子都有點啞巴了。
我還是無能爲力。
想起黑子,如果他醒過來的話,應該比我更害怕,我倒底還是在有燈的地方,而他就要對著一片黑暗,這種對比法還是讓我有了點信心。
我要回去,一定得回去了。
助跑,我要撞門。可惜老天爺偏偏想耍我,剛跑過去“撲通”一聲,我就跟剛剛把門打開的一位姑娘撞在一起。
“對……對不起。”我趴在地上手忙腳亂,那姑娘倒也好脾氣,說了聲沒關係,自己站起來。
再看看,眉眼說不出的熟悉。
“你……你是……”
“我叫小敏,你怕什麼?”
嚥了口唾沫,我說:“小敏啊,這裡、這裡是……”
小敏一笑,道:“搬遷新村啊,你以爲是哪裡?”
我把黑子往炕上一扔,外間屋小敏的媽媽招呼我過去,倒好了茶。
“我們這裡都是臨時搭建的房子,沒辦法,原來的地方拆遷了,雖說給了搬遷費,不過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好房子,咱們幾家就臨時在郊外搭了這麼幾個房子。你晚上來,難免害怕,這裡以前是墳地啊,遠處那些土包都是埋的人,偶爾會有磷火的。”
“媽!你別嚇唬人家了!”小敏把一盤點心端上來,坐在一邊笑著道:“我們這裡沒那麼可怕的。”
我笑笑,問她們爲什麼這麼晚了不睡覺。
“我下個禮拜要考試的,所以每天都溫書到很晚。”小敏指指桌上的課本,我拿起來一看:“呦,我們學校的內部教材啊,咱們是校友啊?”
小敏點頭說是啊,說不定我們還是一個專業的呢。
我說那挺好,明天咱們可以一起去學校了。
小敏臉色一沉,說,恐怕不行。
“我們這裡最近發生一點事情。”
我看見她們母女臉色忽然變了,馬上問爲什麼,小敏躲躲閃閃的,最後告訴我說:“其實是這樣的,咱們這個村子是瞞著有關部門偷偷建的,很多設施不完全,比如說……廁所,村裡沒有,得到離得最近的公共廁所去。本來也就是路遠一點,你也看到咱們附近都是些什麼路,走起來戰戰兢兢不說,回來也怕的很。從上個禮拜開始,咱們就不斷的有人失蹤,一問,都是去上廁所沒回來。從此大家開始結伴去,我不能去學校,因爲……”
我知道了:“你怕你媽媽出事,就留下陪她?其實學校附近有租房的啊,你們要想解決住宿的事情,不用這樣吧?”
小敏的媽媽急匆匆的說:“你不懂,那裡……那裡不能住的。”
我果然是不明白啊,這時候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個高大漢子,瞅我一眼,樣子怪怪的,說聲:“出來一下。”
小敏的媽媽就跟他出去了。小敏很擔心的說要出去看看,結果留我一個人在她們屋裡。得給寢室打個電話了,子強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你們去哪裡了?樓下都鎖門了。”
我告訴他上了一輛奇怪的出租車,然後到了搬遷新村。
“那個村子在哪裡?”
我告訴他我不知道,不過周圍有很多亂墳。
子強在那頭沉默,然後說他非常佩服我:“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我說,有什麼不能講的?
“有人會在亂墳中間搭屋子嗎?”
“沒地方住啊,也許。”
子強說你是真的傻了還是在裝傻啊,你們倒底在什麼地方啊,馬上回來吧,咱哥幾個大不了跟樓下的老頭據理力爭,開了門等你們。他這幾句話讓我非常感動,不過,我的確還不能回去啊。
“我不知道怎麼回去啊!”
電話裡傳來短促的嘟嘟聲,我不相信子強會在這個時候掛我電話。
不過好像真的是沒法辦了,撥了好久都沒有撥通。一向身邊有林傑,不曾爲這種靈魂的事情這麼傷神過,可是這次麻煩大了。
……正想著,我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
這間屋裡的桌子不見了!
剛纔還在這裡,上面有茶有碗的,怎麼能這樣一下子,挺大一張桌子不見了呢?越想這裡越不對勁,我傻愣愣不要緊,黑子怎麼辦啊。衝進裡屋那傢伙還睡得那麼香,怎麼推都不醒,沒辦法,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周起黑子比我高大許多的身子背在身上,擡腿衝了進去。
這裡果然是沒有人,出來一片寂靜,有那麼多的燈光,反而叫人發毛,我磕磕絆絆的帶著黑子跑得遠了,忽然想起來。
看看星星吧,或許可以辨明方向。
不過天好像個倒扣的鍋蓋,這種地方會有星星嗎?我差點跪在那裡。方向是沒有了,朝後看看有幾點淡綠色的光在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好像是來尋找我的。潛意識裡,我知道那是危險的訊號,一個活著的人不管如何也不能不害怕彼岸的生靈啊。我必須跑,所以向著相反的方向,我揹著黑子沒命的逃跑起來。
很久很久,不知道過了多久,哪裡都看不見光的地方,我腳下一軟連著黑子摔在地上。手被地上的碎石頭紮了好幾個口子。
石頭?順著地下摸了摸,好像是水泥地,一條公路啊。
有汽車的聲音,猛然間車燈晃的我幾乎睜不開眼,再看一輛出租開過來。
裡面坐著個沒有頭的司機。
“你們上車吧!”
我爬起來拽黑子,他竟然一動不動,想背起他,倉促間簡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那司機雖然看不見頭,也能感覺他注視我們的目光,還有冷冰冰的話:“就你們兩個逃不到哪裡去的,還是老實上車吧。”
我一邊把黑子重新朝背上安放,一邊說:“你會送我們回學校,還是那個什麼搬遷新村啊?”
司機好像在笑,聲音奇奇怪怪的,說:“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會相信我能送你們回學校嗎?”
我說:“不能送我們走,你幹嘛叫我們上車?”
司機說:“因爲你們留在這裡更危險啊,你不知道這條是什麼路嗎?”
我說那麼黑怎麼能看的到!他說:“這條是有名的死亡國道,在這條道上死掉的人不計其數。我看你還是有點通靈的能力,竟然能看到我還有那個村子,你再朝遠處仔細看看,能看到什麼?”
什麼?車唄,很多車,但是都無聲安靜的開著……剛剛經過的一輛黃色麪包裡,另一個司機朝我們轉過頭來。
我轉過身,捂嘴。
“很難看吧,我還只是沒有頭,他那個腦袋可是變成柿餅了。”
無頭司機好心的說:“快上車吧,否則這些找替身的鬼車一定會把你們撞死的。”
我,該相信他嗎?
三、女醫生
“鬼魂,有的時候是最會欺騙人的。”林傑曾經跟我說,“所以通靈這一行纔有無數的危險,因爲你根本不知道,危險會來自哪一方。”
我當時告訴他我根本不怕危險。
現在我總結出來我平生只有兩個時候不怕危險。
一個是沒有危險的時候,另一個是到處都是危險的時候。
黑子還暈乎乎的,我左右開工給了他十個大耳貼子:“你他媽的給我醒過來!現在是什麼時候啊?”
這招果然奏效,黑子睜開眼睛了,我問他:“一條路是被鬼帶走,一條路是等鬼來殺,你選吧。”黑子眼睛越睜越大,顯然越過我的頭頂看到了後面的出租車還有駕駛座上的司機,然後,這傢伙頭一歪,又暈過去了。
我……(不文明字眼省略),我真羨慕他還能暈過去。
林傑……Ineedyou……我肉麻的想,現在到處都是危險了,我害怕的根本忘了害怕。無頭司機還在等著我們上車,我說:“你別做夢,如果你是真好心,就不會把我們帶到這個地方來了。”
黑子忽然猛地坐起來,跟我說:“咱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著吧!”
我早坐在地上了,說聲好,不過奇怪他怎麼有這個覺悟。
黑子說:“等到天亮,咱們就能回家了。不管危險在哪裡,只要不讓它們進入咱們的心,不讓它們真正嚇著咱們,是根本沒有事的。”
無頭司機好像呸了一聲,點了根菸,慢慢的抽著。我看到他脖子上面出現了一個淡淡的輪廓,是他原來的頭嗎?心裡忽然平靜下來。
黑子忽然抓住我的手。
他現在雙眼發亮,說話好不含糊,酒看起來是徹底醒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很多。我說:“幸虧你醒了,否則我會嚇死的。”
黑子嫣然一笑(只能拿這個形容他的表情),說:“你膽子看起來沒有那麼小。”
我說人不可貌相,再說我膽子怎麼樣你還不清楚?就這樣談談說說,天邊矇矇亮了,折騰了一夜我眼睛差點睜不開,再看自己的確是在一條很長的公路上。“以前這條路修的很不科學,經常有行人走到這裡被拐過來的車撞死。他們殘缺不全的屍體有的是無人認領,有的是被沒良心的司機偷偷埋了,很多都埋在兩邊,所以纔有這麼多小墳包。”黑子忽然說。
我說:“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黑子眼睛看著遠處的地平線,不理我,接著說道:“後來這條路改了改,沒這麼多事故了,又開始鬧鬼,因爲陰氣太重,每到半夜,總會有死靈溜出來矇騙活人,到他們居住的死城去,做他們的替死鬼。”
這個無頭司機就是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那邊已經有第一道明確的曙光,我歡叫一聲,再看不遠處的出租車越來越淡,很快沒有了。路上也開始平靜下來,那些靜靜跑過的車消失在遠處的路口,一輛輛,終於沒有。我看到最後開走的還是那輛黃色麪包,裡面的司機,雖然沒敢細看他臉,還是發現他對我們招了一招手。
黑子也招手,對我道:“並不是我們每個都想找替死鬼啊,你早留在我跟媽媽那裡,根本不會有事的。”
小……小敏?我蹦起來,黑子又一笑,腦袋一歪,躺下了。
學校,陽光很好,寢室裡亂七八糟。
我往背上糊了一塊傷溼止疼膏,就此一趴。阿標剛從外面回來,告訴我老師今天點名的噩耗。“我說你跟黑子踢球腳崴了,記著啊,下次去的時候裝瘸。”
我說我還裝瘸呢,爬都爬不起來了。
“聽說你寧可揹著黑子走了一大段也不願意打車,最後還是搭公共汽車回來的,你小子想鍛鍊身體啊?”
我啞著嗓子說不是啊,只是無論如何不敢打車了。
“爲什麼?”
我說見到鬼了,開始打的那個車的司機,沒有頭。阿標兩眼睜得賊大,瞪著我,一分半鐘以後說:“得了,你應該去心理治療辦公室了。”
我說早就知道你不信,不信算了,讓我睡覺。
阿標嘀嘀咕咕的說:“你還是去看看吧,咱們學校心理治療辦公室又不收費,而且聽說那裡有個挺漂亮的女醫生呢。”
“漂不漂亮不關我事兒,我沒病。”
“有病的人都不說自己有病。”
……
黑子從門裡面出來,說:“該你了。”
天吶,我這不是倒黴催的嘛,導員不知怎麼聽說我跟黑子徹夜不歸的事情,叫我們去問話,黑子開始不說,後來非常大聲的闡述了一下見到鬼的經過。這下好,通報批評躲過去了,心理醫生是非見不可。非但如此,還拍了子強帶著學生會的一干男女押送我們兩個來的。
盤算好見那個醫生該說什麼,我推門,進去,往看起來最舒服的一張椅子上一座,說:“我根本沒有事情。”
一擡頭,天,面前的桌子後面根本沒有人。
我回頭……一個穿白大褂,白白淨淨的女醫生站在背後。一張臉乾乾淨淨,眼睛眉毛鼻子嘴一概沒有。
“啊!”我跳起來就要往外跑,結果那醫生更迅速,竄過來一手拉住我,一手摘下面具。
“你就是周良吧,見到鬼反應正常啊。”
我差點沒給她一拳,幸虧還反應過來那是個女人。“拿著個來嚇唬我?你這個醫生有沒有毛病啊?”那女醫生一笑,露出兩個酒窩,果然很漂亮啊——我想這個幹嘛。
“我聽說你們兩個見到鬼了,所以想看看你們能不能分清楚想象和實際的區別啊。”
女醫生伸出手來,“你好,我叫穆煙。”
我跟她握手,看著她回到桌子後面,坐好,說:“你理由好像有點道理,不過不成立啊,如果你想測驗一下反應,爲什麼不對黑子來這套呢?”
“黑子?剛纔那個你的同學吧?”穆煙不知從哪裡找了一副黑框眼睛帶上,說,“你倒是聰明,我從阿炯那裡聽來的果然沒錯。”
我差點沒再次逃出去。
“你別用那麼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嘛,我是好人。”女醫生說。
“誰信啊。”
我說:“你說吧,叫我來要幹什麼?”
穆煙道:“說了你更不信了,我除了是你們學校特聘的心理醫生之外,還是個捉鬼人,我需要抓到足夠的鬼魂用以完成一件很偉大的事情。”
我說:“你不會……想去捉那個無頭司機吧?”
穆煙打個響指,說:“對極了!我第一個目標就是那個最近經常出沒的無頭司機。你不用擔心,幫我的忙是完全沒有危險的,而且我想捉的鬼魂都是罪大惡極的,這也算是造福人類吧。”
我差點沒笑出來,說:“你是個醫生,還捉鬼,這就更滑稽了,還跟我說什麼造福人類,好吧,隨便你了。我要走了,你是不是想讓我把這件事情跟學校反應一下,給你弄條炒魷魚吃?”
穆煙又笑,冷冷的,靜靜的,說:“你不會那麼幹的,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沒人信你,還不如裝作被我治好,然後當我的夥伴。”
我說:“我恐怕沒有能力當你的夥伴。”
穆煙道:“你有,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
我說:“得了,我每次都遇到一些倒黴事,被嚇得半死,還得別人來幫我呢。”
穆煙道:“這就是你能幫我的地方,因爲……你有遇到鬼魂的本事。”她把一個文件夾拍到桌子上,很職業的說:“這個我想你有興趣,是個悒鬱癥的個案。你們專業,96級,一個叫王小敏的女生在上課的時候走出教室跳樓自殺。”
我剛想說我爲什麼會感興趣,就不經意間瞥到了小敏的照片。
那是,在搬遷新村裡,撞倒了她,她說:“我叫小敏,你怕什麼?”
後來她附在黑子身上,救了我們。
“並不是我們每個都想找替死鬼啊,你早留在我跟媽媽那裡,根本不會有事的。”
我欠她一個人情,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小敏……究竟你是爲什麼死的?
四、小敏之死
剛入學的小敏在一節很普通的課上忽然站起來走到窗邊,跳了下去。六層的高度,當場死亡。
“爲什麼會這樣?”我擡起頭來,穆煙在桌子對面,毫無表情。
一會兒快樂的像天使,一會兒冷酷的像魔鬼。我忽然想起這麼一句話來形容她,她……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你怎麼看?”我問她,“你早知道我會想幫助小敏的,我想你也知道發生在那個村子裡的事了。”
穆煙不置可否,但是回答我說:“王小敏在學校的表現完全正常,我想導致她自盡的原因全部來自她的家庭。她家並不富裕,而且在她跳樓之前的一個月,她母親也去世了。”
我看著檔案,說:“她父親也去世了,交通意外。”
“具體死因是疲勞駕駛,撞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貨車,因爲車速太快死狀慘不堪言,頭都沒有了。”
我說,雖然慘烈,當時也過了三年了,跟小敏的死應該沒有直接關係,倒是她母親,究竟是怎樣死的?穆煙遞過另一個本子,說:“這是另一份記錄,她母親的,精神失常,神經系統功能障礙,總之是死的很離譜了。”
小敏媽媽的死因的確奇怪的很,精神失常自盡。
“說是見到鬼魂,大叫著王小敏父親的名字舉刀砍斷了自己的脖子。人間慘劇啊。”
穆煙依舊不帶表情的說話,“王小敏事後對此沒有任何解釋,她最好的朋友回憶說,她當時雖然沒有說什麼,不過過了幾天母親火化的時候,傷心的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她說了什麼?”
穆煙還沒開口,門響了,是黑子:“小狼你沒事吧?怎麼看了這麼長時間?”
我說沒什麼,我跟大夫聊天呢。穆煙臉沉的好似鍋底,收回了所有檔案然後說你們走吧,我下班時間也到了。
導員李姑娘根本不管給我們帶來多大麻煩,居然恬著臉在我們寢室打起遊戲來了。我好脾氣的湊過去:“玩兒呢?”
她口齒不清的嗚一聲算作回答,看來還是含著零食。
我坐在她邊上多嘴多舌起來:“李老師,打這裡!李老師,打那裡!這個彈過去,要不你就死了!哎呀,真遺憾。”
“伏爾加船伕曲”的前奏,屏幕上的小腦袋一下子都變成白色的骷髏,李姑娘哭笑不得的關了snood,衝我吼:“你真吵啊,小狼,別人打遊戲的時候你一直這麼煩人的?”
我說是啊,但是他們都不覺得我煩人,咱是狗頭軍師,不聽我建議最後死路一條。李姑娘感嘆道:“你打得很好啊,怪不得這個排行榜上全是你的名字。”
我說當然的,咱是遊戲天才,不過snood這種遊戲早就膩了,很久沒有玩了。李姑娘白我一眼,就要走,我攔住她說:“別那麼快,李老師,你還沒給我個解釋呢。”
“什麼解釋?”
“無緣無故送我跟黑子去看心理醫生啊。”
李姑娘一笑,咬了口康師傅米餅:“那個啊——我覺得這是我迄今爲止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呢,當真是爲你們著想啊。”
“爲我們……”
“是啊,你還好點,黑子可真是不成了,非說自己見到鬼,什麼沒有頭的司機……是不是香港鬼片看多了?早告訴你們不要瞎租碟。”
我說,無頭司機我也看見了,不過還有別的,還沒告訴你呢,然後也不管她想不想聽,來了一句:“我們還到了一個奇怪的村子,我遇到一個叫王小敏的女生,好像是咱們專業96的,大一的時候跳樓了,你認識不?”
李姑娘愣了一下,好懸被米餅嚥著:“王……小敏?那是多久以前了,一二三四五……八年了吧?我當時是學生會的,還幫她辦理身後事來著。她也真是慘,爸媽都沒了,親戚也不願意管,說是她們家裡不乾淨。對了,你說見到她?不……不大可能吧?”
我跳過去,裝沒注意她最後一句,接著問:“你去過她的家?她家在哪裡?”
李姑娘說:“在附近,不過前幾天我經過那裡,都拆了。”
“她是爲什麼自殺的啊?”
“不知道,挺好的一個女孩,平時人緣也不錯。不過,她出事之前,曾經說她見到鬼,學校也沒在意。我看啊,那時候就是精神有點問題了,所以你們兩個也是的,明白我一番苦心了吧?”
李姑娘……你還是歇著吧,我幫她把遊戲重新打開,然後鼓勵道:“繼續努力,你行的。”
沒有物質做基礎的四次元空間……小敏模糊不清的身影,反覆跟我講著同一句話,聲音很清楚,可是那意思……我根本不能領會那意思。
醒過來是半夜,一身冷汗,寢室裡一切如故。
我把紫裳交給林傑帶回靈山吸取天地之靈氣去了,要不然現在也能問問她,什麼叫沒有物質做基礎的四次元了。跟鬼打交道這段時間,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科學的說法。莫非世間的人死了,都有個靈魂要到那種地方去?
現在去水房找阿蓮?……還是算了吧。我無意識的在屋裡掃來掃去,走廊的燈光從門上面的玻璃照過來,屋裡也不是很黑暗。尤其是,對面阿標鋪旁邊,有什麼白乎乎的東西。
是一種很陳舊的白色,死白,魚肚皮一般,我仔細一看。
那是一件毛衣,憑空是不會出現這麼一件毛衣的,上面,我看見小敏母親的臉,也是死白,發皺幾乎脫落的皮膚,脖子上是血糊糊一道深深的溝。
何止脖子,全身都是,除了死白就是血紅。
我張了嘴,要叫,馬上意識到就是尖叫也沒有什麼辦法的,熄了燈的黑暗裡沒有安全感的,所以終於還是縮在被子裡,像小時候受了驚嚇一樣,很快讓自己沉入睡眠的保護網之中。
五、麒麟護身符
從小飯館出來,外面黑漆漆一片,一輛出租車安靜的開過來,安靜的停下。我腿肚子開始抽筋,不過還是打開門坐在司機副座。
這個司機,從側面看來,是個很正常的中年男子。
但是剛纔穆煙對我說:“那就是無頭司機了,你上去吧,記著咱倆的約定。”
“這麼晚了還出車啊?”
那司機說:“家裡有老婆孩兒得養活呢,沒辦法啊。”
“也是,不過現在路上車少,開著也舒坦。”
那司機說:“咳,再舒坦要是把命丟了也不成啊。”
他點了一根菸,慢慢的抽著。
我是徹底忘了穆煙的教誨了,忽然說:“你是王小敏的父親吧?”
出租車猛的剎住,我腦袋撞到前面,磕的火辣辣疼。司機把菸頭扔掉,說:“你倒底是誰?爲什麼知道我的事?”
我一邊摸索著車門一邊說:“看來我說的不錯了,王大宏……對吧?本來你是小敏的父親,我應該客氣一點,不過我看你這個父親做的太不稱職了。”
司機咧嘴笑,這一咧之下整個頭都崩開了:“沒錯,我是她爸爸,我死的慘,沒有頭,所以纔不得不找一些替身啊。”
“你找的替身都是你的親人吧?”
無頭司機道:“人一死什麼都沒了,還管什麼親人不親人的?我沒有頭法力弱,開始不能隨便在路上載人的。幸虧小敏的媽還惦記我,我就耍了個小小的手段,讓她把腦袋割下來給我。誰料到不合適……”
“你就想起你的女兒來?你害了小敏,還害了其他的人,那個所謂的搬遷新村其實就是你造出來的死城,裡面都是你害死的人吧?”
無頭司機陰狠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也該認命。”
我說我要是人命就不會再回來:“我是來帶小敏和她媽媽走的。”
無頭司機道:“想離開我製造的死城,你倒底有多大能耐?上回是我女兒護著你,這回可沒那麼幸運了。”
他的手忽然變長伸過來直奔我的脖子,說時遲那時快,我早打開車門滾了出去(因爲沒站穩)。無頭司機影子晃晃悠悠,看不出是什麼形狀,躲是再來不及了,我脖子上發出一道白光把他血淋淋的爪子擋了回去。
“你果然有法術,看來前一陣子悶聲不響帶走很多靈魂的就是你!把它們還回來!”
小敏說什麼上廁所失蹤的那些人,其實是落單被抓走的靈魂了?抓走它們的,自然不是我。不過看起來現在說明這個沒什麼大用,當務之急是逃跑。脖子上穆煙送我的麒麟護身符依舊發著白亮的光。“如果到了死城,它就會發光。”穆煙這麼告訴我:“然後你必須找到那個村子,把小敏和她媽媽的靈魂帶走,跑到那天你們脫身的公路上。因爲那裡陰氣太重,無頭司機不能一手遮天,所以是他法力最薄弱的地方。我就等在那裡。”
穆煙,你想的倒好,護身符果然能讓無頭司機不敢來抓我。不過他現在從車上拿了個大號扳手過來……
我撒腿就跑,那個司機在後面窮追不捨。
遠處的燈火,果然到了村子裡。“小敏!伯母!你們在哪裡?”我四處亂竄,居然又沒有一個人回答我,把整個村子跑了一圈,什麼人也沒有。
眼前沒有路,無頭司機逼了過來。
“你這個小兔崽子,我花了多久才捉回來的鬼魂,讓你全部弄走了!”他一個扳手打過來,我往後一躲。
怎麼這傢伙動作變慢了。
我靈機一動:“那些住在村子裡的靈魂就是你的法力來源對吧?沒有它們,你只不過是個沒有頭的弱靈!”
“那也可以殺你的,殺了你我就又有法力了!”我又躲了一下,麒麟護身符的光芒掃過無頭司機的手,他被灼傷似的退後了一下。
我一看,正好,伸出手抓住了扳手,跟他對掰起來。
“你……”
“別以爲你是鬼我就怕你!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護身符的光照得無頭司機嗷嗷直叫,終於放手,我把扳手拿在手裡就是一傢伙。
無頭司機倒在地上不動了。
穆煙對不住,你要捉無頭司機,那麼自己來這個村子吧。我得先撤了,也不知道是誰救走了這麼多靈魂,是友是敵呢?
“小敏!”我又喊了一聲,遠處的村口好像有個女孩的影子閃過。
想要追過去,忽然脖子上一盡,是無頭司機忽然蹦起來抓住了護身符的繩子,一下子扯斷了。
護身符掉在地上,依舊閃著光,我可是來不及去撿,脖子上一陣氣悶。無頭司機把我按到身後的牆上惡狠狠的掐,快要沒有呼吸了。我開始還可以勉力打幾下,後來手腳開始發冷,沒有力氣。
我……會死了嗎?我還是很喜歡我的腦袋的。
一瞬間我彷彿看的久違的守護神的翅膀。
“阿蒂特,你終於又來了,我這回是真的掛掉了吧?”
朦朧中天使笑著說:“沒有,你如果真的掛掉,就不會再看的我了。”
“什麼意思?”
阿蒂特說:“你還記得第一次看見我嗎?從那以後發生了多少事情,難道你自己沒有猜到嗎?你知道的,只是一直不肯坦然的去想罷了。”
“我知道什麼?回答我!”
“你的超能力啊,你一直以爲自己是什麼用都沒有的,遇到鬼魂不是靠林傑,就是靠我,才能救你的命。其是不是的,每個人的思想,都是有力量的,你的思想更有很巨大的力量,當初阿標和子強那個死亡遊戲,用到的靈符激發了你的力量,讓你從此有能看到鬼的靈力,而且,幻想出一個我。”
“我不信,你怎麼可能是我幻想出來的?你是確切的存在的啊。”
阿蒂特笑了,撫著我疼痛無比的脖子說:“幻想出來的就不能存在嗎?小狼,這個世界上什麼是一定存在,什麼是一定不存在的,說得清嗎?”
我啞然,聽她再次說:“所以以後,不要再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本事了。你能在關鍵時刻叫來我救你的命,就是最大的本事。”
真的嗎,阿蒂特?
不過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因爲你既然這麼說了,我這次八成不會死了。
結局
“小狼,醒醒!”
脖子……我的脖子,摸到了,纏著紗布。再睜眼,公路,穆煙,天邊紅紅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我怎麼在這裡?你給我包紮的嗎?”
穆煙說:“不是我,是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把你背過來的,當時你已經這個德行了。”
“那是誰啊?”
穆煙搖頭說:“不知道,不過他不是人類,也不是靈魂。據我的觀察,他更像一個影子。”
影子……我能想起來的只有,飛賊的影子了。
“他跟你說什麼沒有?”
“嗯,什麼也沒有說,我看他是不大會說話,而且還很迷惑的樣子。像是有什麼事情想不起來,有什麼事情不知道一樣。”
這些都能分析出來。差點忘了穆煙是個心理醫生。
天亮了,好了,走吧,我順著公路走下去,穆煙跟在後面吵吵著道:“你倒是說話啊,無頭司機哪裡去了?王小敏和她媽媽的靈魂哪裡去了,我給你的麒麟護身符又哪裡去了呢?”
我裝模作樣的掐指一算。
“小敏和她媽媽應該已經得救了。”
飛賊的影子救了那些靈魂,我救了自己,依次推斷無頭司機應該完蛋了吧?就算是不完蛋,我沒有死,他也沒什麼別的能耐叫其他的靈魂到他的死城去了。
“穆煙小姐,你的初衷不就是打算造福人類做好事嗎?目的達到了啊!”
怎麼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