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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引申開來,不難想象,在北魏境內一定也有科舉詔令,而且遍及曹操治下的三州之地。
畢竟,西晉詔令都能投放到長江之上,魏國境內豈能幸免?
說到這里,劉表由衷感嘆道:“真是大手筆啊!西晉剛剛立國,李文昌再度拋出具有顛覆性的舉措,一舉改變出仕制度,企圖顛覆我劉氏基業之根本,此乃釜底抽薪之計。平心而論,此舉堪稱開天辟地之舉,氣吞山河,膽識驚人,后生可畏啊!”劉表輕易不夸人,尤其是登基稱帝之后更是很少夸贊別人,像現在這樣對敵人贊不絕口的情形絕對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顯而易見,此次西晉全面推行科舉取士的舉措深深觸動了劉表的心弦,令他大感震驚之余不免心生感慨,遂有感而發,唏噓感嘆不已。
只是這種感慨未必是好事。劉表已經臨近七十歲高齡了,一生經歷過無數次大風大浪,心智早已錘煉的無比堅實且沉穩,遇事不驚,處事從容,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大發感慨,沒有什么人能讓他感到敬畏。是以他此刻的唏噓感嘆頗為耐人尋味,透露出高深莫測的深意,令人心中惻然,不禁遐想。
感慨越多,就意味著對他的觸動越大,觸動越大就一定會做出反應,就會采取相應的行動加以遏制。或者說,堅決抵制。因為打擊敵人就等于壯大自己,只有讓敵人不痛快,自己才能痛快。
偏殿中在座的眾人都不是庸者。而且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已跟隨劉表多年,唯一資歷尚淺的就是軍師龐統龐士元。此刻。就連龐統都能清晰感覺到劉表的感嘆聲中帶著絲絲寒意,半睜半閉的深邃眸子中透著凜冽的殺氣。其他人自然也能深刻領悟劉表話語中透露的深意。
稍稍思量之下,他們就不難想到劉表由衷感嘆之后的潛臺詞應該是:“后生可畏,當早除之;西晉不滅,我心難安;李利不死,漢室必亡!”
一念至此,龐統心中大定,說是暗自竊喜亦不為過。原本他還在思考如何說服劉表出兵攻打西晉,一舉奪回南陽,打通與魏國的結盟通道。進而互通有無,守望相助。現在他徹底放心了,從劉表剛才那番話中就不難聽出,劉表已然深深體會到了西晉李利的巨大威脅,從而大發感嘆,感觸良多。這就夠了。
只要劉表有強烈的危機感,便勝卻他龐統的千言萬語,就不用他苦口婆心地百般勸說,甚至根本不用他開口請纓。劉表就會選擇主動出擊。這是因為劉表深諳時事,對天下局勢了然于心,雖年事已高,卻是人老成精。熟諳兵法韜略,焉能不知先發制人而后發受制于人的道理。所以,此次劉表是真的動了殺機。省去龐統不少事,無須多費唇舌。只要聽從吩咐即可。
暗自思索之余,龐統掏出藏于手袖里的皇榜。雙手呈給劉表,遂躬身退回原位,緘默其口。
這時他留意到蔡瑁的臉色很難看,一雙陰冷發寒的眸子猶如毒蛇一般盯著他,仿佛時刻準備撲上來一口咬死他似的。龐統見狀后不以為然地淡淡一笑,他知道蔡瑁為何如此仇視自己,急于將他除之而后快。這是因為一旦劉表決定對西晉用兵,蔡瑁手中掌握的數十萬大軍就要交出來,即使不交出全部兵權,至少也需要交出半數以上的兵馬。荊州軍權一直是蔡瑁的禁臠,是他最大的倚仗,如同命根子一樣,根本不容別人插手,只要誰敢打兵權的主意就是他蔡瑁的生死大敵,勢必除之而后快。
按理說,蔡瑁貴為南漢大將軍,領軍出征是他份內之事,奈何他是水軍出身,擅長水戰而不善陸戰。平日里提領大軍沒有問題,然而一旦遇到戰事,問題就來了。若是水戰還好說,他完全可以自己領兵出戰,不用假手于人,可是陸戰就不同了。他先后領兵征戰過幾次,每次都是大敗而歸,徹頭徹尾的門外漢,根本不善于陸戰。久而久之,每次遇到陸地作戰,他就不得不把兵權交出來,由其他將領領軍,而他則作為后軍統帥,為大軍提供糧草,儼然就是個“糧草運輸大隊長”,端是好說不好聽,顏面無光。
與此同時,一旦戰事爆發,軍中將領難免出現調動,這樣以來就會打亂原有的軍隊建制,使得蔡瑁對軍隊失去控制。最讓他擔憂的是,他手下很多親信將領平時吆五喝六的挺威風,可是真要讓他們上戰場廝殺立刻就會變成軟腳蝦,一個個膽怯畏戰,從而眼睜睜地交出兵權,將帳下兵馬拱手交給其他將領指揮。這樣一來,蔡瑁帳下的親信將領就會被排擠在外,苦心經營多年的軍隊交給別人指揮,時間一長,軍隊就徹底變成別人的了,日后他再想收回兵權絕非易事。
畢竟,兵權這東西可不是小孩兒過家家,想做么玩兒就怎么玩,兵權得之不易,一旦失去了就很難再收回來。毫不夸張地說,兵權具有一種特殊魔力,就像男人的膽魄,威力無邊,只要擁有它,什么事都敢做,無所畏懼。因此,無論兵權到了誰手里,誰都不會輕易放棄,而一旦放棄就意味著徹底和它絕緣了。或許用覆水難收來形容它會更確切一些。
就在蔡瑁惡狠狠地盯著龐統的時候,劉表拿著皇榜端詳半晌,而后沉聲道:“子柔對此怎么看?此間沒有外人,你直說無妨,無須顧忌。”
蒯良開口道:“微臣此前從未聽說過科舉取士制度,不知其利弊如何,是以不敢妄言揣度。然則從詔令上看,所謂科舉即開科取士,主要以文試和武舉為主,并輔以諸子百家。如此以來,三教九流之徒皆可出仕,勢必造成良莠不齊的局面,此乃取亂之道,絕非明智之舉。
何況,西晉占據半壁江山,大漢半數以上的州郡都被他占據了,其境內的士族和世家不比我荊州少,李文昌如此行徑,勢必損害了這些人的切身利益,他們焉能聽之任之,豈能不反抗?是以微臣以為此道不可取也。
而今李文昌采用這等低劣之法取士,自以為得計,實際上卻是病急亂投醫,嘩眾取寵耳,充其量就是為了收買人心,不足為懼!”顯然,蒯良對于科舉取士之法甚為不屑,嗤之以鼻,根本沒放在眼里。不過他卻從中看出了科舉的潛在威脅,這就是他所說的嘩眾取寵,收買人心。
亂世爭霸,人口才是根本,不管是收買人心也好還是人心所向也罷,只要擁有充足的人口或贏得百姓的擁護,早晚必成霸業。在這一點上,蒯良清醒認識到科舉取士的巨大威脅,而他之所以排斥科舉,是因為他出身世家,骨子里擁有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可是西晉推行不問出身、只憑本事的科舉制度,無疑是沉重打擊了世間所有世家大族和士族獨享的出仕途徑,徹底顛覆了世家大族的榮耀,直接損害了士族和世家的根本利益。對此,他們自然要堅決抵制,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殊死較量,其慘烈程度不亞于沙場搏殺,雙方不死不休,直到把對方徹底打倒為止。
劉表聞言后,不置可否的捋著胡須沉思起來,既而抬眼看向蒯越,問道:“異度意下如何?”
蒯越似乎早知劉表有此一問,于是不假思索道:“家兄所言不無道理。然,微臣之見卻與家兄略有出入。世人皆知,李文昌自起兵以來一直打壓世家和士族,但凡被他攻占的州郡,其境內世家和士族均遭重創,許多百年望族都被連根拔起,其中遭遇滅門之災的家族不在少數。迄今為止,無一例外。
正是因為李利手段太過兇殘,才導致他三次領軍進取中原都遭遇了猛烈阻擊,幾乎是節節抵抗,令其舉步維艱,損失慘重。然而李文昌其人生性堅韌,殺伐果斷,善于創造機會,屢次進軍中原,并利用諸侯之手大肆削弱各大世家和士族的抵抗力量,從而順利攻取司隸、豫州和徐州等中原州郡,進而立足于中原,圖謀天下。
所以,方才家兄說西晉國內的世家和士族一定會抵制李利推行科舉,微臣對此深感懷疑。須知,李利麾下的文臣武將大多出身寒微,七成以上的武將都是平民出身,文臣之中即便有世家出身之人也大多是家境沒落的士族,與平民無異。因此他們深知平民出仕之艱難,必定擁護科舉取士,而科舉取士對于武將而言,非但無害反而有利,因為武將原本就是沙場建功而博取功名,此番武舉推行之后他們又多了一條出仕的門路。此等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說到這里,蒯越察覺到劉表神色不悅,可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即使不中聽,他也得硬著頭皮說完。
停頓之后,他繼續道:“至于西晉國內的世家和士族,他們早就被李利降服了、殺怕了,只要李利不把他們往絕路上逼,他們就不敢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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