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底原,函谷關東南方向最大的一處地勢相對平坦的平原,背靠飛云渡,南接秦嶺南麓,北依黃河,正對函谷關。
時下,諸侯盟軍大營便屯扎于此。
中軍帥帳門口,曹操躬身退出帥帳,轉身離開前還不忘對高居盟主寶座的袁紹躬身一揖。而袁紹則是佯作起身拱手還禮,實際上卻是屁股都沒動一下,再不似之前那般起身相送。
帥帳階下,曹仁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待看到曹操入帳不久便又折身出來,當即快步迎上來。
“主公可曾見到袁紹呃不,是袁盟主,他怎么說?是否允許我等在河南各郡就近招募青壯,先前答應我等的糧草軍械什么時候發放下來?”
乍一近前,曹仁立即提出自己迫切想知道的事情,而這也正是曹操回到軍營后第一時間求見袁紹的原因。
早在攻下東垣城之時,袁紹私底下對曹操許諾,只要盟軍能在一月之內攻占河東,徹底將西涼軍趕到黃河南岸,便暗中資助曹操提供五萬石糧草和五十車軍械,以供曹操在河南各郡招募兵士擴充實力之用。與此同時,這批物資也是對曹操親自率軍偷襲函谷關的饋贈,或者說是補償,幫助曹操壯大實力。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從曹操親自率軍偷渡黃河至今,前后將近一個月時間,袁紹不僅沒有兌現先前的承諾,反而擅自削減曹軍應有的糧草輜重。按照之前的慣例。八萬曹軍所需的一應糧草輜重全部由袁紹供應,可是曹操前腳率領六萬大軍渡河,袁紹便立即克扣曹軍糧草輜重。將八萬曹軍的糧餉直接削減至兩萬人的份額。為此,曹仁義憤填膺親自前去找袁紹理論,不料袁紹卻詐稱“孟德領軍在外,暫時用不了這么多糧草,而盟軍兵馬眾多,糧草緊缺,因此暫時挪用以解燃眉之急。待大軍渡河與曹操會合之后一定如數發放,絕不拖欠!”
當時袁紹說得言辭鑿鑿,曹仁信以為真。心中雖然仍舊忿忿不平,尚存疑慮,卻也找不出理由反駁,只得就此作罷。他滿心以為等到主公曹操回來后。袁紹就不會再找借口了。必然會如數發放拖欠一月之久的糧餉以及兌現之前的承諾。
故而,等到曹操好不容易逃回盟軍大營之后,稍稍沐浴更衣便立即去見袁紹,其目的就是索要應得的糧餉輜重,企圖利用從袁紹手中討要的糧餉,在河南各郡就近招募兵士,盡可能地恢復一些實力。至于飛云渡一戰的詳情經過及戰果如何嘛,卻是不必多說。各路諸侯早已打探得清清楚楚,大家心照不宣即可。沒必要當眾揭開曹操的傷疤。
“哼!”躬身走出帥帳的曹操,前一秒還在謙和地揖手賠笑,待轉身走下臺階的后一秒,則是無比怨毒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袁紹帥帳,滿臉陰沉地冷哼一聲,既而毫不理會曹仁的詢問,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向自己的營帳。
眼見曹操臉色十分難看,眼神中充斥著濃郁至極的殺氣,曹仁急切想知道結果的火熱之心猶如浸入寒冰之中一般,瞬間便是透心涼。一瞬間,他不假思索地拔出佩劍想要沖進袁紹帥帳問個究竟,待自己把劍架在袁紹脖子上,看他還敢食言而肥,給還是不給?
只是這個誘人的想法也只能自己想想,真正實施起來卻是艱難無比,幾乎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性。若想沖進帥帳挾持袁紹索要糧餉,拋開帥帳周圍的一千名親兵不說,首先必須闖過把守帳門的張郃高覽二將,然后再擊敗時刻不離袁紹左右的顏良文丑二人,如此方能得手。而這四名守衛盟主大帳的將領都不是庸手,每個人都有不遜于曹仁的身手和武藝;如果兩人聯手對敵的話,曹仁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必敗無疑。
“哼!堂堂諸侯大軍盟主竟然背信棄義,出爾反爾,實乃無信小人。走著瞧,有朝一日曹某誓報此仇,我呸!”怒不可遏地丟下一句狠話,曹仁隨手收起佩劍,轉而疾步追上曹操,一步三回頭地返回己方營帳。
“砰———嘩嘩嘩!”
一路怒氣沖沖地走進自己的大帳,曹操直接走向上階主位,落座的一瞬間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案幾上,震得案頭上的一摞竹簡嘩然落地。
“豈有此理,袁紹庶子欺我太甚,可惡之極!袁、本、初,庶子不足與謀!”
咬牙切齒地怒吼一番后,曹操滿臉頹廢地癱軟下來,有氣無力地躺在軟墊上,雙眸黯淡無神,神情無比落寞,喘息聲粗重如牛。
顯然,他此刻是義憤填膺,內心十分痛苦,倍受煎熬,折磨得他心力交瘁,生不如死。
看到曹操盛怒至此,立于階下的曹仁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此時卻愣是一句話也不說不出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多問。
作為長期跟在曹操身邊的心腹大將,曹仁對他的心性脾氣知之甚詳,深知什么時候說什么話。如果曹操心情極差或是大發雷霆之時,即使是十萬火急的事情,也要慎重考慮要不要立即稟報;否則,稍有不慎就會招致殺身之禍。
誠然,一直以來曹操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睿智深沉,令人難以捉摸。但是,越是城府極深之人,就愈發難以忖度,其心性和脾氣也詭異多變,或因一時高興而重賞手下,也會因一時惱怒而動輒殺人。這樣性情多變的事情在曹操身上已經發生過多次,先后有十余名長期侍奉他的仆從、親兵和侍婢被他親手殺死,甚至曾經有一名頗受寵愛的侍妾侍寢之時,被他無緣無故地半夜刺死,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直到天亮后才發現愛妾已經身死多時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可謂是時有發生,屢見不鮮。
只不過曹仁等一眾親信將領對這些事情歷來諱莫如深,知道后就爛在肚子里,從不對人提起,哪怕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妾也曾未泄露只言片語。然而,有些事情越是藏得深、藏得隱秘,就愈發記憶深刻,永遠也無法忘記。
曹仁就是如此。一直以來他對曹操都很敬畏,盡心盡力,忠心耿耿,從來不敢質疑曹操的任何決策,敬重如神明。可是此次飛云渡之慘敗卻讓曹仁無法坦然處之,最近幾天他夙夜難寐,寢食難安,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曹洪、曹真、曹休和曹安民等人悉數被李利賊子生擒的事實,還有素有賢名、文武雙全的大公子曹昂居然慘死在蠻將胡車兒手里,數萬曹軍將士戰死沙場。
故而,飛云渡一役對于曹仁來說,就是一個難以掙脫的夢魘;多少朝夕相處的曹氏嫡系族人哪,竟然全都葬送在區區十七里山澗的飛云渡之中,實在是太不思議了!
此前曹仁提起李利的名字時總會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稱之為“李賊”,現在他依然還這么叫,但心里卻有種莫名的畏懼。每次提到“李賊”,他就感覺一股難以名狀的寒氣從腳底涌上腦門,心虛至極。
就在曹仁佇立失神之際,上階主位上的曹操緩緩坐直身體,臉上的頹廢之色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情緒憂郁而低落。
“子孝,最近幾日有多少幸存將士回到軍營,我軍現下還有多少兵馬啊?”
“呃!”曹仁聞聲驚醒,抬眼留意著曹操的神色,猶猶豫豫地輕聲回話:“稟主公,我軍渡河至今僅有三日,末將連日來一直守在大營門口,截止今天傍晚,一共收攏三三千四百八十二名將士。先前攻打安邑城時,末將率部兩次攻城,先后折損三四千名將士,故而,現如今我軍堪堪兩萬人馬。”
曹操聞言臉色微變,卻沒有因此發怒,神情依舊憂郁深沉:“堪堪兩萬人馬?也就說,實際不到兩萬之數了。”
語氣稍頓之中,曹操慘然一笑:“呵呵呵!我等參加會盟時手中擁有整整八萬大軍,在所有會盟諸侯中實力僅次于袁紹,雖然我等已經失去了兗州根基,但各路諸侯卻不敢小覷我們,處處禮讓三分。然而,飛云渡一役,我六萬多百戰精兵幾乎全軍覆沒,上百名將領戰死沙場,子廉、真兒和休兒他們悉數被李賊生擒。短短十日之間,我軍在盟軍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只剩下區區兩萬人馬,僅比江東孫策稍強一點,這真是莫大的諷刺,氣煞我??”
眼見曹操竟然對盟軍最近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曹仁忍不住插話道:“主公或許還不知道,最近盟軍中又有新變化,形勢與之前不一樣了。”
“嗯?”曹操聞言眉頭一皺,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起來:“究竟發生何事?子孝速速道來。”
曹仁應聲稟報道:“十天前,袁紹不顧張燕、呂布二人反對,執意任命河內太守張揚兼領河東太守,留守河東后方,負責護送盟軍所需的一應糧草輜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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