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高以純這樣的話,穆云翼暗道這位以純哥從來不聲不響,看著人畜無害,禽獸可欺,又在村里有那么好的名聲,沒想到暗地里竟然有這么高的城府和手段,而且也夠能忍的,他自覺若是異地相處,自己要么離開高家,跑出去要飯,要么就真個紅刀子進白刀子出,跟高家人拼了性命,想到高以純這些年忍辱挨餓,默默地把弟弟養大,并且暗地里抓住高家的把柄,即便沒有姜家,把他逼急了,將這事捅出來,高家也是承受不住的。
這個時代,通|奸|本身就是大罪,更何況還涉嫌謀害親夫,一旦坐實,高學信就得五馬分尸,最差也是腰斬,那位宋寡婦得剃了頭發,騎著木驢游街去,高家從此身敗名裂,再也抬不起頭來,連高以正、高以直,也不能再參加科考,因為要想參加科舉考試,必須得三代“良人”,有這么一個爹,別說他們哥倆,就連高致孝、高致仁將來也不能科考,甚至高學解、高學成,因為沒有分家,多多少少也要受牽連,這簡直就是一顆原子彈了!
到了這里他徹底放下心來,不再想高家的事,和高以純一起把雞帶到河邊上,一群小孩子正在用沙子堆起了平臺做桌子,每個都有一尺見方,頂上是凹進去的,里面放著采來的桑椹和鳥蛋,還有一個上面插著釬子,掛著十來條大大小小的烤魚。
看見穆云翼兩個回來,大家齊聲歡呼,都圍攏過來,穆云翼說:“咱們待會烤雞肉吃。”
孩子們剛開始還不敢相信,等過了一會才齊聲歡呼起來,紛紛過來幫忙拾掇,高以純拿過穆云翼的刀,給雞挨個開膛,掏出內臟,又讓孩子們把各家地里中午吃飯的盆、碗都拿過來,把雞的心肝脾胃,凡是能吃的都麻利地清洗干凈,然后就分給他們。
這年頭雖然說幾乎家家養雞、養豬,但是不像后世那么喂飼料,再怎么精心照料,成長也是有限,下的蛋大多都要攢著拿到鎮上去賣,生病受傷,吃上一兩個,過節過壽,來了貴客,才能殺一只,至于那豬就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殺,肉要么做成臘肉,要么放在壇子里腌上,留著以后一年吃的呢,因此現在能得些雞的內臟,也是極了不得的好事了,很多在地里干活的人都親自過來道謝,怕把雞肉放壞了,都趕緊先送回家去,用干凈水浸泡了。
除了這些能吃的,剩下那些不能吃的,都在地里頭挖坑埋了,這功夫,馬樂已經用從家里取來的鐵盆燒了熱水,過來澆水拔毛,這活計有一定的危險性,只有高以純和馬樂兩個年紀最大的在做,其他的小孩子,要么負責收雞毛,要么拾柴禾,要么削木簽,就連穆云翼,自以為可以上去幫忙,都被高以純攆開,嚴令不許靠近三尺之內。
高以純干活絕對是一把好手,澆水拔毛,動作飛快,很快就弄完了一只雞,穆云翼用刀割了翅膀,用簽子穿上就拿去燒,其他孩子知道雞不是自家的,俱都眼巴巴地在旁邊看著,并不是急等著吃,而是羨慕這份能夠烤雞的“特權”,就連高以清都看的眼饞,也想過來拿一塊雞肉,被高以純阻止:“你不會烤,別白白糟蹋了雞肉,等我退完毛再給你們烤,都先別著急。”
穆云翼原本以為,自己烤的就算沒有高以純好吃,但烤熟應該沒有問題,哪知燒烤也是一門技術火,比用鍋炒菜還要難得多,更難的是用木簽子的時候,一會的功夫,他就開始麻爪,穿著雞翅的木棍已經要燒焦斷折了,雞肉才只有三四分熟,他越想要往前送,木棍燒得越快,如果不是他反應快,那么好的一個雞翅,就要掉進火堆里了。
看著他懊惱的樣子,高以純回頭一笑:“你先別烤了,等我弄完了,親手烤給你吃,直等現成的吧,你要是餓了,那有烤好的魚,還有他們采來的三印子,先墊吧墊吧。”
穆云翼怎么可能讓一群小孩子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一個人吃魚?也就只接過計秋時遞過來的一小捧桑椹,吃了十幾個,弄得牙齒都發紫了。
好在高以純沒讓他們久等,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雞都退完毛,再用來帶的清水洗凈,然后用刀切開,穿在木棍上烤,他一只手拿著好幾串雞肉、雞腿、雞排,緩緩地移動翻轉,另一只手拿了一根粗木棍,小心地撥著下方的篝火,把火焰的大小掌握到最佳程度,然后小心地只用火苗的頂端去烤雞肉,盡量不讓其燒到穿肉的木棍,時不時地還拿回來,往木棍上抹些濕泥吧。
很快,香味就飄出來了,好幾個小孩子早把穆云翼早上帶來的精鹽、醬油、十三香等調料準備好了,他將料條按照次序,均勻地涂抹在上面,雞肉便逐漸成了暗黃色,幾個小孩子全都不由自主地咕嘟咕嘟咽口水,連穆云翼都不例外,甚至被這香氣一勾,連肚子都開始咕嚕嚕地響起來。
穆云翼先前那份烤的半熟的雞翅最先好了,經過高以純的加工,已經變得金黃油酥,散發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香氣,高以純先給他遞了過來,穆云翼拿在手里,看著周圍的小伙伴們期盼的眼神,實在不好意思先吃,不過那香氣又太過誘人,讓人無法抵擋,他便先從翅尖上撕了一塊肉,送到高以純的嘴里:“來,先給你這勞苦功高的人嘗嘗。”
高以純有些意外,不過隨后便滿臉幸福地張嘴接了:“很好吃啊,你也吃吧,這塊馬上就要烤好了,他們也都有。”
穆云翼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誘|惑,很是丟臉地把雞翅送進嘴里,那雞翅已經被烤的表面一層酥皮,咬開之后,里頭是油香嫩滑,穆云翼覺得自己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雞翅,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吃第二口,其他孩子都看著他吞口水,他還是有些不自在,幸好這時候高以純已經把所有的都烤好了,拿過來分發給大家。
孩子們齊聲歡呼,過去接了木棍,不顧燙地張嘴便咬,一邊嚎叫一邊吹起,一邊不住口地猛吃,嘴里頭含糊不清地說著:“好吃!”“太好了吃了!”“謝謝以純哥!”“謝謝小先生!”
他們平時都是吃玉米餅子腌咸菜,喝野菜粥的,一年吃到肉的機會滿打滿算也就十來次,這會吃到這樣好的烤雞肉,那真是無異于天上的美味了。一個個光著腳丫子蹲在沙地里,兩只小油手或是捏著一根雞腿,或是抓著一塊雞排,全都吃的吧唧吧唧地響成一片,腮幫子跟塞滿糧食的倉鼠一般。
高以純把手里最后一塊雞腿遞給馬樂,然后又開始切肉穿串,穆云翼又遞過來一塊雞肉:“你也先吃啊,等吃完了再烤下一波。”
高以純笑呵呵地說:“不用,反正今天的雞肉也夠,這是從我奶那弄來的,也不好往馬家拿,足夠咱們敞開了吃的,我先烤著,等你們都吃個七八分飽再吃不遲。”
穆云翼就把魚拿過來,坐在他身旁,把烤魚撕下來,挑干凈了魚刺喂給他,高以純看穆云翼兩次都是先把第一口給他,直覺的胸口熱乎乎的,他不像別的孩子那樣,習慣性地把別人對自己的好意當做理所當然,他是從小帶著弟弟,掙起性命活這么大的,早知人情冷暖,見穆云翼這是真心待他好,而且也是敬重他,頓時頗為感動:“元寶,你吃吧,不用管我。”
穆云翼自己也吃了一塊,高以純做飯的手藝真是不錯,這魚因用了米醋,考好之后還撒了香菜,火候更是恰到好處,沒有一點土腥味,只有滿口的鮮美,真的是美味無比。
他吃一口,給高以純喂一口,看著互相搶食打鬧,歡笑一片的孩子,忽然想起初中時候學的那篇課文,魯迅先生寫的,晚上在地里頭煮豆吃,尤其最后說的,再沒有看過那樣的好戲,吃過那樣的好豆了,自己將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這個機會,再吃上這樣的好魚、好雞了。
野炊這個東西,最重要的是個心情,要是像后世那種,帶著香腸罐頭,各種零食水果,鋪上涼席,放上音樂,哪怕風景再好,吃著也不如像現在這樣的情趣。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土坡上,見那里趴著一個男孩,正咬著手指頭,眼巴巴地看向這邊,乍一看有點面熟,用手指著問高以純:“你看那個孩子,是不是牛大叔的孫子,叫什么來著?過年以前,我去送年貨的時候見到過一次,牛大叔說完我就忘了。”
“叫牛元義,大家都叫他牛大寶,可能是被香味吸引來的,你去把他叫過來一起吃點吧。”
穆云翼就站了起來,一邊走一邊擺手:“是大寶嗎?過來玩啊!”牛元義面上露出驚惶羞愧的神色,轉身就要跑,穆云翼喊道,“牛元義,你不認識我了啊?年前我去你家的時候,你還喊我元寶叔呢,現在就不認人了!”牛元義站在原地不動了,穆云翼走到他跟前說,“大寶,你怎么在這站著,咋不下去跟大家一起玩啊?”他看牛元義身上好幾個腳印,半邊小臉還腫著,心里頭就咯噔一下,“你怎么了啊?被你家大人打了?”
牛元義再也忍不住,眼淚刷刷往下淌:“我五叔打我,嗚嗚,還說要告訴我二叔打我……我又不是故意弄倒食盒的……嗚嗚……”
他一邊哭著一邊說,穆云翼也聽不太真切,只知道可能是他闖禍了,把飯弄灑,被牛五郎打了,他給他擦了擦眼淚:“好了,別哭了,叔叔帶你玩啊,乖,別哭了啊,跟元寶叔叔走,帶你去找以純叔叔吃烤雞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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