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二爺坐在馬上心不在焉地跟著隊伍,眼睛卻落在前面不遠的馬車上,馬車裡坐的是他的小妹妹。想到小雨夏二爺不由黯然垂下眼簾,出來已經(jīng)六七天了,小雨天天窩在車裡,只偶爾揭了簾子向外瞧瞧。夏二爺不敢去想從前,一想便覺得那個活蹦亂跳的小雨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正想著,小雨揭了簾子向外看,如辰摟著如瀾正高興地向前衝著,小雨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回頭往隊伍後面看,正碰上哥哥憐愛的目光,便瞇著眼道:“惠城快到了吧”
二哥搖了搖頭:“走的太慢了,可能要到明天了,今天又錯過了客棧。要不要騎會馬跟我一起到前面看看有沒有能借宿的地方,你要是怕累可以跟二哥一起?!?
小雨搖了搖頭:“風(fēng)太大了。”
坐在對面的六嫂聽了忍不住垂下頭,若無其事地拍著懷裡的慧兒。
前面車子裡的婉音聽見外面的動靜,也探出頭了。她嫁了江南的詩書世家黃家,黃家跟盧娘子嫁的徐家也是姻親。這次徐良齊,和婉音的相公黃高旻都中了一甲,兩人都選了翰林,婉音便跟徐大奶奶一起搭了夏家的車隊進京與相公團聚。
徐大奶奶的長女歆瑤比宛如的次子如旭小了三四個月的樣子,這會兒,兩個小人正並排躺著睡得香甜。
婉音瞧見自家兒子偎在夏八爺?shù)膽蜒e指指點點,童言童語十分盡興,不由慶幸:“這一次出來還真是賭對了,雖說辛苦些,可是如今相公在京城立住了腳。慢慢地自己在婆家也就有了體面。唉,可惜了哥哥,沒有趕上這一回?!?
這一次的恩科孫浩然也等了許久,不巧臨行前孫母生了一場大病,婉音雖然過來照料,只是婉音也只能管好內(nèi)宅,孫浩然哪裡放心得下。便錯過了這一科。
婉音聽見夏家兄妹在說話。便扭頭朝他們兄妹頷首,這才慢慢地將簾子放了,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看夏奶:“到了京城。你可上點心吧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這樣好的日子竟然過得跟廟裡的尼姑一樣。”
夏奶不耐的說道:“我倒沒料想你成了親,竟是這般俗不可耐。”
婉音冷笑了一聲:“我俗不可耐你不俗,你怎麼不繼續(xù)留在望月山巴巴地跟著夏二哥”
徐大奶奶嘆了口氣道:“婉音你就少說了兩句吧?!?
婉音搖了搖頭:“若不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我真是懶得說她。這些日子你也瞧見了,夏家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蓻]了夏家,她算什麼便是我和表姐說是有孃家的,又怎麼樣呢你看這回京城淪陷,有氣節(jié)的官員有幾個呢便是孔家。不是也乖乖地上表稱臣?!?
夏奶便道:“依林的鳳家,哪個不讚一聲。便是一百年,二百年。一千年以後,大家提起鳳家還是要敬佩地豎拇指。我爲(wèi)夏家生了兩個兒子。便是性子孤高了些,他們又能將我怎麼樣。”
這也是近日的剛剛傳來的消息,鳳大學(xué)士在逸王第一次的大朝會上摔了笏板,痛斥逸王不忠不臣,不仁不孝,聽說還斷然拒絕爲(wèi)逸王起草詔書。
婉音被她氣得笑了起來:“姐姐,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如瀾現(xiàn)在跟祖母多麼親近,你難道還瞧不出來嗎再過三五年,如旭開蒙,老太太再要過去,你就是生十個二十個,跟你不親,你又能怎麼樣”
徐大奶奶心想:“這些話我也說過,她的腦袋就好似榆木做的,半點心竅兒都不開?!?
果然夏奶道:“孩子長大了,怎麼能跟小時候一樣,他跟祖母再親,我還是他的娘,他還能丟下我不管不成,那便是不孝。他如今大了,我又不指望他還像小時候那樣偎在我懷裡撒嬌,不過年節(jié)是能來探望我一下也就是是了。”
婉音正要再說,馬車卻慢慢地停了下來。
夏二爺打馬向隊伍前面跑去,急促地馬蹄聲引得馬車裡的衆(zhòng)人都向外張望。原來隊伍前面倒臥了一隻成年的母馬,將道路堵住了,它身旁還歪歪斜斜地站了一隻小馬駒,見有人來不禁驚惶失措地用頭不停地試圖將母馬拱起來。
夏二爺跳下馬,蹲下身子瞧了瞧那母馬,已經(jīng)死了多時了,不由嘆了口氣,心想:“也不曉得什麼人,瞧著也是個名種,怎麼竟然被主人就這樣棄在路邊了”
夏二爺便叫了幾個人將母馬拖到路旁的草地上,那小馬駒見了不曉得要做什麼,急忙焦急地踢打著諸人,小雨在車中探出頭好奇地張望著,紋姑娘在前面瞧見了,忙打馬過來:“是一隻小馬駒,才生下來沒多久母馬就死了,真是可憐??粗彩且黄ズ民R呢真是奇怪,怎麼會有人將這麼好的馬丟在路邊,這要是養(yǎng)大了,能賣不少的錢呢。唉,等會兒咱們走了,它沒有奶吃,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剛剛聽見二爺說給它點米粥,似乎也沒有要帶它走的意思?!?
小雨點了點頭:“咱們路途遙遠,這樣小的小馬駒,咱們是帶不了的。”說著放了簾子,心裡又想起雪影來,不由暗自神傷。
不一會兒,車隊慢慢地又起程了,小雨估摸著快到那小馬駒身前,到底沒忍住又揭了簾子瞧了瞧,是一匹淡棕色的小馬駒,四條腿纖纖細(xì)細(xì)地勉強撐住了身子。許是餓得狠了,這會兒正低著頭貪婪地舔舐著小瓦罐裡的米湯。小雨的馬車慢慢地從它身邊走過,它好似感受到小雨的目光,擡頭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頭去舔那米湯。
馬車漸行漸遠,小雨抿著嘴放了簾子,閉目養(yǎng)神。心裡卻暗暗下了決心:“下一次,二哥哥再邀我騎馬,我一定要答應(yīng)。雪影已經(jīng)走了,我便是再傷心,它也活不過了來,白惹得我家裡人難過?!?
她心裡正想著,就聽見外面羅十二哈哈哈大笑:“這小馬駒有意思,它哪裡攆得上呢。”
小雨和六擡頭都伸出頭向外看,那小馬駒一顛一顛地跟著他們的車隊,只是他趔趔趄趄摔倒了好幾回,離隊伍便越來越遠了。
鍾敏也縮了頭,放了簾子回頭看著夏太太道:“娘,您爲(wèi)什麼要帶著二嫂進京啊每天看這她那張冰冷的臉,心裡就難受?!?
夏太太聽了便笑了起來,鍾敏想起自己從前,也不由低頭赧然地笑了笑。夏太太曉得她因爲(wèi)沒有母親,不大明白這些瑣碎事情,如今成了親,日子過得順?biāo)?,十天倒有五六天跟在自己身後,七分是報答自己的收留之恩,三分卻是要學(xué)一學(xué)這爲(wèi)人處世的道理。
索性細(xì)細(xì)地給她講來:“你日後也是要做當(dāng)家主母的,若是這點事兒都容不下,那真是要生生被氣死了。便是我自己又何嘗沒有做錯的時候,當(dāng)初我若是硬下心來,也就不會有今日了??墒悄愣绺缰慌戮鸵驴嘁簧?,人無完人,你二嫂對我們雖然淡淡的,對二哥也還盡心,這便夠了。我當(dāng)然有無數(shù)的法子去整治她,可是,又有什麼意思呢”
鍾敏認(rèn)真地想了想:“我看您將如瀾要過來了教養(yǎng),便已經(jīng)將她整治苦了?!?
夏太太忍不住笑起來,搖頭道:“她纔不在意呢,她是個心硬的,講究的是倫常大理,你心裡頭覺得不得了的事情,她覺得這都是應(yīng)該的?!?
鍾敏不解地看這夏太太。
夏太太想了想便道:“比如你陪著九兒出生入死,受了那樣的重傷,痛不痛,怕不怕。”
鍾敏將她當(dāng)作母親看待,猶豫了一下便實話道:“好幾次都嚇?biāo)懒?,您也知道,九兒最愛行險招。有好幾處爲(wèi)了護著她,差點兒被人刺個透心涼。最後那一下,我自覺已經(jīng)死了。只是我臨行前曾跟她開玩笑,說這趟若是被她拖累死了,變成鬼也不會放過她。我怕她心裡還記得這話,便始終咽不下這一口氣。”
夏太太聽了雖然還是笑容滿面,心裡卻傷心欲碎,暗想:“敏兒是會武功的,尚且如此,小雨”
她一面想著一面問道:“既然你臨行前已然料到,爲(wèi)什麼還要跟著小雨其實並不是你不怕,你不疼,是你心裡覺得這樣是對的?!?
鍾敏怔然,暗想:“這樣說來,二嫂也不見的是我見到的那樣混不在意,只是她心裡覺得自己這樣是對的,就好似我一般,再苦再怕就算將命丟了,也要走下去,不然便一輩子不安?!?
夏太太又道:“你們只當(dāng)我將如瀾要過來是要搓摩她,其實,在我眼裡她不過是個小孩子,也許一年,也許三年,她便後悔了今日的事情了?!?
鍾敏想了想追問道:“若是她一輩子都不明白呢”
夏太太點頭:“所以我才把如瀾叫到身邊教養(yǎng),她一心想讓兒子入了仕途,若是這般寧折不彎的性子,只怕要將一家子都拖累了。你二嫂是內(nèi)宅女子倒也就罷了,二哥是江湖上的人,來往的人固然敬重她,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內(nèi)宅女子卻揭不起半點風(fēng)浪。若她是五哥的媳婦,說不得我還要花些心思扳一扳她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