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一邁進淨室就急急忙忙往火盆那裡湊,慌得夏太太吩咐紋娘:“快攔著她,那堆雲紗最怕火烤。小雨撲在紋娘身上抽抽嗒嗒地說道:“這還是親孃嗎?”
夏太太恨恨地低聲說道:“你還好意思說,你怎麼曉得人家的談判條件?”
小雨臉上一紅:“我開了那麼多酒樓,總有幾個夥計們愛聽閒話,瞧著那圖畫得像東家就趕緊送過來唄。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夏太太聽了哼了一聲,心想:“你和太子倆個人合夥開酒樓,怎麼不見太子聽了這樣的閒話。再說了你那兩張圖,張張畫的分明,這是隨便聽就能聽來的嗎?”
玄枵安置好小雨,回身接過十證大師遞來的茶點:“凍壞了吧!喝口熱茶暖暖。”
小雨一愣,心想:“你這樣對我好,倒好似我真是後孃養的。”這樣一想便非要往夏太太身旁湊:“娘,我挨著你就暖和了。”說著接過玄枵手裡的茶杯遞給夏太太討好地說道:“娘,你也暖暖。”
夏太太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有心再訓她幾句,瞧見著她又捧了一杯茶,才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便眉頭舒展,喜笑顏開地說道:“娘,這茶真好喝。”夏太太看了她花苞一樣的笑臉,哪裡還忍心說她,只得嘆了口氣作罷。
十證大師見了,也跟著鬆了口氣:“大娘子,您真的要給姑娘剃度?”說著有幾分不忍地瞧了瞧小雨的一頭青絲。
小雨心中難過,又怕夏太太擔心,只得忍著傷心,裝作混不在意的樣子說道:“娘,爲什麼不能當道士呢!剃成禿…光頭實在是太丟人了。”
夏太太瞧了一眼夏秀才,垂著頭輕聲道:“過兩年就長出來了,不這樣怎麼證明你的決心。剃度完了,你就跟十證大師出去雲遊。嗯,也不要出去瞎轉悠。你就回鳳翔老家住兩年。等頭髮長出來了,再回京城。那時身體也養好了,正好說人家。”
小雨忙笑嘻嘻地說道:“好吧。都聽孃的。十證大師,那就辛苦您了。還要跟‘我’四處雲遊。”
十證大師一隻手正捻動著手裡的楠木珠子,聽了這話忙站起身單手行禮道:“姑娘客氣了。貧僧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茗香閣裡,薛羽舉著茶盞呆呆地聽了半晌,暗想:“怎麼夏家這個意思。是要把夏姑娘往空門裡送。這可真是奇怪了,我曉得她那次襲營之後便一直不大好,但是…也不至於要到出家的地步吧。”
他泥胎木塑一般想了好一會兒,東安在一旁瞧見他一直舉著那茶盞,忍不住從他手裡接了過來:“按說夏姑娘可不是這樣的性子,莫不是,家裡有什麼事情?只是她父母都還健在,就是嫂子想給她臉色,也不會這麼快就發作。我聽說她二嫂一丁兒點的事兒也決斷不得,家裡大事兒都是夏太太做主。小事都去尋六奶奶。”
薛羽心頭亂紛紛的,似乎聽到東安的話,又似乎沒有,只自己那裡混思亂想:“若是從前還可以偷偷尋了她問問,如今她也不大出門了。到底家裡出了什麼事兒,要她這樣做張做致,眼瞧著喜都人就要過來談判了,她這樣張揚被喜都人注意到,保不齊哪個就認出她來。”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頭緒出來,索性騎了馬奔了白雲庵。此時剛過了午時沒多久。出了城路上就沒什麼行人,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到了白雲庵。起初他在正門盤庚了一會兒,也沒瞧見夏家的馬車,便驅馬去了后角門。果然瞧見兩輛馬車在後角門側面等著。東安便道:“世子爺,要不我先過去打聽一下?”
薛羽忙將他一拉:“咱們先到樹林裡避一避。”
東安將嘴一撇,心想:“我真是琢磨不透你了,明明喜歡的要命,從前訂了親也就罷了。如今光身一個了,怎麼越發的畏畏縮縮的了。好歹,你也是個將軍。從前乾的那些事兒咱就不說了,就上回,天天在路上算,緊趕慢趕總算是跟夏姑娘同一天進城了,明明應該從南門進城,還巴巴地繞到了東門。見了面一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沒好聲氣地申斥了人家姑娘一頓。這會兒又跟做賊似的,還要‘到林子裡避一避’。”
東安跟薛羽兩個剛退到林子裡,后角門便被一個小和尚打開,裡面魚貫走出夏太太和夏秀才等人,小雨一個人披著大紅斗篷站在車旁。夏太太和夏秀才跟那老和尚寒暄了幾句,小雨這才上前行禮告辭。
饒是有斗篷遮著,薛世子也隱約瞧見露出來的窄窄的一條裙裾隨著她的身形飛迤飄灑,也不由暗暗稱奇:“從前只覺得夏姑娘性子頑劣,沒想到她長得竟然這般飄逸脫俗。”
到了傍晚,姜護衛便來尋紋娘:“是薛世子有事要問姑娘,想請你出去說話。”
紋娘便去請示小雨,小雨聽了嘆了口氣笑道:“他的消息倒靈通,你直說是我身子不好,反正以後也嫁不出去了,便打算出家。”
紋娘得了‘錦囊’便和哥哥如約去了醉香樓。
醉香樓是燕北最華貴的酒樓,紋娘雖然跟著小雨來過兩次,也不過嚐了幾個小菜。這一次是來做客?,連小雨都忍不住豔羨地說道:“多吃點,他們的包子最好吃了,你叫一份就說是夜宵。唉,這個薛公子頂討厭,有什麼事兒直接請我吃飯多好。”
醉香樓的到了晚間又與白日不同,門口張燈結綵,那迎賓的小二兒長得清秀大方,嘴巴也甜記性也好,一瞧見紋娘兄妹二人便道:“姜爺,稀客,快請,快請。”便有人能領著他們去了“小適閒情”,說是“小適閒情”,卻是個頗大的雅間。薛羽聽著外面的腳步聲忙定了定神。東安瞧著他四平八穩的樣子搖了搖頭,快步跑出去拉開了門,引他們兄妹進來。
小適閒情另有一個暗門在左面,連著竹蘭生香。薛羽在門口將他們迎進來:“姜兄,紋姑娘,快快裡面請。”
東安便去請小二進來上茶,點菜。
薛羽便同姜護衛兩個寒暄起來,從燕北最後一次見面:“那天的雪好大啊!……”,說道狩獵:“還是北寒打獵有趣,這裡不過有幾隻野兔,見到豺就很稀罕了……”都已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了,倆人又說滔滔不絕地起兵器來:“長刀也就夏二爺用著爽利……”
紋娘聽著二人如同幾十年不見的老友,把盞言歡。好幾次姑娘交待的話都到嘴邊了,薛世子偏偏就不往下問了。直把紋娘和東安兩個急得不行,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薛羽才說起月老祠。紋娘平常跟著小雨,待在內宅早睡早起哪裡熬過夜,這會兒又困又累,心想:“這得什麼時候說到白雲庵呢?”
東安瞧著紋娘吃飽喝足睡意上來,只得趁斟酒的時候問道:“今兒我們姨娘去白雲庵上香,說是夏姑娘也去了?”
一旁的薛羽狠狠瞪了東安一眼,心想:“爺的臉面都被你丟完了,哪有這樣不矜持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肖想夏姑娘呢。”
倒是紋娘一個激靈,眼睛頓時就明亮起來,還沒開口來得及說話,薛世子看得訕訕得東安辯解道:“我也是聽他們說的,哦,你們姑娘是不是悟了?”
紋娘一愣,心想:“誤了什麼?”不由暗暗嘆氣,索性也不跟著這主僕二人的話頭了:“唉,北寒哪裡都好,就是天冷,姑娘從那裡回來就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大好。她近來常看些經書,我們老爺太太怕她吃苦,不願意讓她嫁人,尋思著找個寺廟讓她做居士。沒想到十證大師說她有慧根,讓她落髮呢。”
薛羽聽了這話頓時大吃一驚,口齒都不利落了:“這,這怎麼能行,就是嫁了人,只要尋的人家好,夏姑娘那樣聰明怎麼會吃苦。”
紋娘惆悵地嘆了口氣道:“若是生不出孩子來,再聰明又有什麼用呢。”
薛羽聽了幾乎要脫口而出:“我不在乎有沒有孩子,只要能讓我娶夏姑娘就行了。”只是他性子沉穩,生生將那話壓了下去,勸道:“那也不用這麼急,伯父伯母身子都還好。”
紋娘點了點頭:“太太說趁著他們都還健在,給姑娘弄個好名聲來,以後日子也能好過些。”
等到東安送紋娘和姜護衛從酒樓的後門出去的時候,不由陪著小意解釋道:“爺怕連累了夏姑娘,不敢太過招搖。您也知道,家裡現在巴不得尋個錯處來。”東安將話斟酌了又斟酌才輕聲說道:“若是親孃,我們公子也不會這樣爲難,夏姑娘這樣好的女子,肯定有好人家搶著要娶呢。”
竹蘭生香的雅間裡,薛羽還兀自敲著桌子盤算:“本來是算計著要娶兩廣總督的長孫女,她爲人頂潑辣,能幹。雖說纔剛剛開始活動,可是過幾日請禮部的張尚書跟父親提一句,這事兒繼母就插手不得了,現在……要我眼睜睜看著夏姑娘落髮出家,我這心裡又不落忍。唉,少不得我拉巴她一把,只是,內宅裡都是繼母把持著,她又不是這樣人家長大的,又不是個柔順的秉性,到時候吃了暗虧我都幫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