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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是一個意外, 經過了持續的發酵, 它終于拙壯成長為一個案件。 保衛科的工作在廠里從來都排不上號, 多年來他們總覺著挺憋氣, 逮著這么個機會, 自然要做足文章。 他們以此事為鑒, 制定了廠部關于加強安全保衛工作的六項措施, “女職工晚上不要單獨外出” 自然是其中之一, 盡管沒人提萬曉陽的名字, 但它隱含在這項措施里, 連同著負載的信息, 比那年頭的紅頭文件傳得還要快, 萬曉陽一時就“成名”了。
中國人處理這種事的原則也是獨具特色, 輿論不去譴責歹徒, 而把歧視和議論一古腦地拋向了受害者, 受害人也不像西方人那樣可以理直氣壯地告上法庭, 而是遮遮掩掩, 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外人不問, 自個不說。 但可怕的正是這些傳言, 它無須去得到證實, 也沒有人想去證實, 而且懸懸忽忽的東西你根本就無法去證實, 人們連分析判斷都懶得動動腦子,但看法卻是空前的一致, 即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
李干事特別熱心, 因為這是他從老宋頭那里 “挖” 出來的案子, 是他及時地報告, 這事它才“成長”為一個“案件”, 所以這案子它就不能太平淡, 那樣會顯得他的工作太廉價, 于是, 本來一個“未遂”事件, 被他說得像霧里看花, 有著廣泛群眾基礎的“流傳”就派上了用場:傳話者添油加醋, 聽話者如墮入半空, 云里霧里, 既不會全信但絕對不會不信, 加上單調乏味的生活、工作需要調味品, 換了張曉陽、李曉陽也一樣, 更能調起人胃口的是: 主角是人們平日里就不喜歡的、 令他們羨慕、 妒嫉、 心里不平衡的萬曉陽。 人們自然希望它越離奇就覺著越刺激, 平日里就有好些話噎在喉嚨里, 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 所以人們又會添油加醋開始新一輪的“流傳”。
下午開完會, 距下班還差幾分鐘, 一堆人站在車間門口嘰嘰咕咕, 一個說:“別胡說, 任書記不是都說了嘛, 屬**未遂。”
“任書記還不是聽她自個說的, 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這又不是什么好事, 誰會把屎往自個臉上貼。 你想, 一個弱女子癱在地上, 那還不想咋整就咋整。”
“什么聽她說的, 壓根兒就是替她包著, 遮遮掩掩, 你想如果沒那事廠子犯得著還專門下個文件嘛, 任書記也是, 這事你能包得住嗎? 紙能包得住火嗎? 瞎起勁, 白操心。依我說, 她現在就應該離廠, 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冷彩蓮接茬說, 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還在想著她兒子招工的事, 可顯然別人已經悟到了, 有人立馬回應說: “她離了廠也不能把你兒子頂進來。”
“我說要我兒子頂了? 你捌在那兒瞎嘞, 我這是為她好, 一個女孩家出了這種事, 也真是!”
真是什么?一個女孩家出了這種事叫人惋惜? 吃了這個虧, 那眼睛再不會沖天了? 還是說這老天爺真長眼, 替她出了這口憋在心底的悶氣? 或是還有別的什么? 一個“真是”, 味全了, 全的說不清, 只好 “真是”了。
中國人對這種事的興趣和想象力也堪稱世界一流, 正如魯迅先生一針見血指出的那樣:“一見短袖子, 立刻想到白胳膊, 立刻想到全*體,......”幾天之內, 人們就演繹出幾個版本: 從“英勇搏斗”到 “半推半就”, 曉陽走到那里, 人們的目光就齊刷刷地向她射去, 那是一種審視的, 玩味的, 負載著諸多想象的眼光, 只有冷彩蓮目光獨到, 總在她的臀部掃描, 據她說女孩子少女時代的結束, 生理變化首先從這里開始。
本來, 這“抱過”的包袱已經壓得她心里沉甸甸的, 而現在一張張的臉讓她感覺簡直就是下雨天披棉被, 越背越重, 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著她, 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是一個沒有心計的女孩, 平時也不想事, 可在摔了這么大的一個跟頭后, 她開始反思了, 想來想去, 錯就錯在自己“實話實說”, 而且偏偏說出個“嚇癱了”, 這三個字此前在自己腦子里連晃都沒晃過一下, 為什么它就溜出來了呢? 是自己具有誠實的高尚品德嗎? 非也, 自己從小就是被哄大的, “狼來了” 的故事姥爺姥姥不知道給她講了多少遍, 可那只是個故事。 現實的結果不是謊說“狼來了”的孩子被狼吃掉, 而是自己的真話把“狼”給招來了, 而且是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狼。
她總算悟出了點心得:都是“真言”惹的禍, 控制聲帶最重要。 干警說“英勇搏斗”時,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說, 還像先前那樣胡亂地點點頭或搖搖頭, 那結果會是怎么樣呢?點頭, 沒準人家會說你是女中豪杰或是鐵姑娘什么的;搖頭呢, 也許干警會說: “還挺謙虛的。” 可啟動聲帶帶給她的卻是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