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彩蓮一開始挺興奮, 自己犯了那么大的一個錯誤, 領導不但不追究, 還按自己的提議, 讓自己的徒弟當了班長, 但很快就有了失落感, 畢竟班長給擼了, 心里挺委屈, 臉面上也有點掛不住, 于是她來了個先入為主, 見人就說, 自個是主動讓賢, 這領導還一再挽留, 自己一再堅持, 后來領導就說: “那就讓建國干吧, 他是你徒弟, 啥還不得聽你的, 這還不跟你自個干一樣嘛!”
別人不吱聲, 頂多“哦哦”兩聲, 就應付過去了, 可唯有這徐師傅不打這個馬虎眼, 本來, 冷彩蓮當班長, 不管怎么說, 她年紀比自己大, 進廠比自己早, 資格比自個老, 當年也算個人物, 在她手底下干這個副職, 也就那么回事了, 可現在換了建國, 一個剛出徒沒幾天的毛頭小子, 要在自己的面前吆五喝六的, 這心里立馬就不平衡了, 他才不相信領導能聽她的, 叫建國干肯定是領導的意思, 他失落、抱怨: 這么多年白干了? 這領導對自己也忒不夠意思了。
這天一上班, 他就到冷彩蓮的工位前, 靠在工具箱上抽煙。
看到徐師傅這兩天陰陽怪氣的, 冷彩蓮知道他心里肯定不暢快, 就說: “唉, 我們年紀大了, 也該享享清福了, 讓他們年青人去干吧。”
人在不痛快的時候, 總喜歡拉個墊背的, 他甚至不能容忍冷彩蓮的那股阿Q勁, 于是說: “你也別自我感覺太好了, 車間早就想把你搞掉, 只是沒有機會。”
“搞掉?” 她楞了一下, 但想想現在已經生米做成熟飯了, 是不爭的事實, 于是泄氣地說: “搞掉就搞掉唄, 還要勝么機會, 咱一個窮工人又沒么后臺。”
“這你就不懂了, 這叫領導藝術,你要是沒犯什么錯, 他憑什么動你, 現在,人家瞌睡了,你正好遞了個枕頭。”
冷彩蓮的臉上紅一陣, 白一陣, 這心里本來就夠窩火的, 臉上這點“虛假繁榮”還讓他給剝了個精光, 她惱羞成怒, 罵道: “拇一個好東西, 這不是‘借刀殺人’嘛!”
看到他的這把火給點起來了, 徐師傅心里有些愜意, 但也有點害怕, 于是趕緊說:“別生氣, 我這都是瞎說, 你別往心里去, 噢, 你看, 一扯淡, 就把正事給忘了, 我是來問你, 今個兒那批轉向拉桿焊完了, 接下來先干那個活?”
“俺已經不在位了, 你還問俺, 這不是成心窩囊人嘛!”
徐師傅意識到剛才那把火點大發了, 他也知道她的脾氣, 所以想往回撤一撤, 幫她消消氣, 他可不想惹出什么大亂子, 趕緊說: “在形式上你不是了, 可在俺們大伙的心里, 你永遠是俺們的班長, 你永遠活在我們的心里。” 說著還右手捧心, 故做恭敬狀。
這高帽子一戴, 冷彩蓮的情緒還真的不那么激烈了, 她捅了徐師傅一下, 說:”你咒俺死啊!”一句玩笑話讓徐師傅把自個摘了個干干凈凈。
徐師傅走后, 冷彩蓮開始琢磨這‘借刀殺人’的事: 殺人的無疑是任書記, 她不敢得罪, 她還有把柄攥在他的手里, 這“刀”是自己個的臭嘴咧咧出來的, 于是就把氣全灑在了把這‘刀’遞給書記的人身上, 她想, 那天說話時, 能聽到的就是焊工和鉚工兩個班的人, 她一個個地排查, 看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想到了文昌德, 越想越覺著這一陣跟她不對勁, 恍然大悟: 早先的話漏風了。
下午開班會, 她挨著茍愛琴坐下, 問:“我早先給你說的話, 你給他說了?”
“什么話呀?”
看到茍愛琴說話時的含含糊糊, 她心里越發有數了, 于是大聲地說:“就是在籃球場上叫你別跟資本家狗崽子的那話。”
“你說話怎么那么難聽呀!” 茍愛琴心里氣憤但又有些心虛, 所以說話就不是那么理直氣壯, 這更加使冷彩蓮確定了她的猜疑, 她站了起來, 提高了嗓門說:“話再難聽也比不過做的那事難看。”
茍愛琴沒聽冷彩蓮的話, 跟文昌德好上以后, 就覺著冷彩蓮對她, 鼻子不是鼻子, 臉不是臉的, 她也正憋著氣, 而且她還沒有意識到她給文昌德傳話有什么嚴重的后果, 該受這份指責, 所以她也站了起來, 毫不示弱地說:“誰做了什么事?”
“誰做了誰知道, 想往上爬也別踩著別人的脖梗子, ” 歇了口氣, 像終于醞釀好了情緒似的, 她兩手插腰, 沖著文昌德叫喊: “想往上爬, 哼, 也不灑泡尿照照, 資本家狗崽子也想翻天, 沒門, 無產階級的江山牢得很。”
茍愛琴站在邊上, 文昌德向車間匯報的事, 他告訴了茍愛琴, 當時他說他在要求進步, 領導很滿意, 此時, 她心虛了, 不敢參言。
文昌德站起來, 用手指著冷彩蓮的鼻子明知故問: “你罵誰資本家狗崽子?”
“誰干了缺德事, 就罵誰。”
“哎, 你罵人可是有所指的, 這里和資本家沾點邊的可就我一個人, 你聽著, 我父親不是資本家, 是資方代理, 也是受剝削的。 所以, 我不是資本家狗崽子。”
“什么代理不代理, 你別跟我玩咬文嚼字, 我聽不懂, 我只問你, 你到車間告我了沒有?” 見對方一時語塞,她更來了精神, 手指著文昌德, 身子向前一挺一挺的, 高聲叫著:“你告了沒? 你說你到底告了沒?”
文昌德也不甘示弱,說: “我向領導匯報有什么錯, 你說, 你說了黑白無常沒有? 那是個什么東西? 誰見過? ”
“好啊, 我就知道是你告的, 別人沒有你卑鄙, 我, 我還是罵對了。”她胸部起伏, 從牙縫里蹦出了上面的話, 此前, 當這還只是一種猜疑的時候, 她還好受些。
“我卑鄙, 就算我卑鄙, 可是我不反動, 在公開場合宣傳腐朽的封建思想是什么性質? ”
“你, 你.....”冷彩蓮氣得臉色鐵青, 她往前撲, 想去廝打文昌德, 腳下凳子一絆, 她險些摔倒, 額頭碰到了工具箱的棱角上, 鮮血流了出來, 茍愛琴趕緊去扶她, 她一甩手, 罵道: “不要臉的妮子, 你愛跟他好, 你跟他睡覺隨你的便, 你扯別人干么?”
文昌德不敢往這邊邁了, 但嘴上仍不示弱, 說: “你嘴放干凈點, 別瘋狗似的亂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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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彩蓮手往額頭上摸了一下, 血流到了手掌上, 移到眼前一看, 血紅晃眼, 心里的怒火如同被澆了汽油, 一下子就騰騰燃燒起來, 她撈起旁邊工具箱上的一個面罩向文昌德扔去, 嘴里大聲喊著: “你罵誰瘋狗?”
這面罩承載著冷彩蓮的全部憤怒飛了過去, 它先打掉了文昌德的眼鏡, 眼睛掉到地上, 摔碎了, 它還不肯罷休, 又繼續前進, 薄薄的硬質塑料上沿宛如刀刃, 在文昌德的右眼上方劃了一道月牙形的口子, 他急忙用手去捂, 血順著手指頭縫往下滴, 他想往這邊撲, 徐師傅趕緊抱住他,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場火點的是大發了, 他原本只是想發發對車間領導的不滿。 沒想到燒了一圈人, 于是他拉著文昌德就往醫務室跑。
這邊建國幾個人簇擁著冷彩蓮也去了醫務室。
這一切很快平息了, 事是過去了, 但兩個班人事關系的格局卻發生了大的變化, 文昌德和茍愛琴被劃到敵對的一面, 萬曉陽是建國的徒弟, 建國是冷彩蓮的徒弟, 按工廠的規矩, 她應該是冷彩蓮的徒孫, 在這種微妙的關系里, 她一定要注意, 不能再接近那兩個人, 這點道道還是紅梅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