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她的命? 這話咋說?” 任書記一頭霧水。
人說: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里。 這話一點不假,文昌德那晚上的英雄救美、行俠仗義還真沒什么人知道。 只有茍愛琴全程感受, 她是當事人, 她向人述說, 無異于對空喊話:這就是我――茍愛琴的女性魅力, 讓一個男人為我瘋狂, 不惜一切, 甚至搭上生命, 人家嘴上不說, 心里也會不齒:八成是你先瘋了;坐板凳的“老油條”們親眼目睹了“救美”的驚險一幕, 不會說, 說了就等于告訴人家, 我曾差一點鑄成大錯, 是他, 文昌德在關鍵時刻, 挺身而出, 力挽狂瀾, 那人家會問: 你打算怎么謝謝他呢?說的越多, 這情欠得就越大,不能說; 鄭干事親歷了文昌德的“行俠”場景, 他心里佩服, 但更不會說, 而且希望那一幕永遠被夜幕呑食, 否則傳到領導耳朵里, 領導會怎么想:那個場面就是試金石, 是金子才會發光, 關鍵時刻既無勇又無謀, 我要你干什么? 至于當晚車上下來的人, 在那一刻, 許多人四散逃離, 就是知道的人也不說, 說了, 等于當眾宣告:他是英雄, 我是狗熊。 負責向領導匯報的徐科長, 只看到了結局, 他曾向人感慨:這上海人就是聰明, 這文昌德算個人精。
于是文昌德在那個夜晚的輝煌, 像一道雷電霹靂從他身上閃過, 光芒四射耀眼, 噼啪聲響震天, 但只一剎那便歸于平靜。他的壯舉, 那一刻的俊美隨風飄逝, 但它卻駐留在了茍愛琴的記憶里。
一般說來, 人的視覺記憶分兩種:一種是睜著眼睛, 在你自己的大腦實驗室里技術性地制造一個意象, 她“看見”了他高挺的鼻梁、 隆起的眉骨、 緊閉的雙唇、 桀驁的神情; 另一種是你閉著眼睛, 在眼瞼遮暗的內壁里, 你忽然憶起那個物體, 完全是視覺復制出的一張側臉, 一個渾身披著“俠”光的勇士。 這一段時間以來, 不管是睜眼還是閉眼, 她總能“看見”他。
任書記接了茍愛琴父母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 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第二天, 是個星期天, 早上十多點鐘, 他到傳達室拿報紙, 從傳達室出來拐上人行道, 一個東西落在腳下, 低頭一看, 是只羽毛球, 他彎腰撿起, 一抬頭就見萬曉陽站在面前。
“你的?”
“嗯, ”
“你和誰打?”
“文昌德和茍愛琴”說著往籃球場那邊一指, 任書記順指望去, 就見文昌德站在籃球場上離馬路較遠一端, 此時正揮著球拍向他打招呼, 那對面背對他的就是茍愛琴了。
他走到籃球場側面站著, 怎么還是三人打羽毛球?
這一陣子, 文昌德感覺到茍愛琴對他熱情驟增: 臉上的陽光愈加燦爛;說話的語氣更加溫柔; 聲音含糖量的加號噌噌地往上竄, 眼睛放電的頻率越來越高, 他知道這些都是源于車禍那天, 他自解為: 本能、多巴胺的升高和荷爾蒙的激增, 于是智慧無窮、力大無比、 膽大包天。 而茍愛琴可能將其理解為 “愛情、為愛獻身”之類, 于是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向外流淌著感激, 而他需要的是感情, 而不是感激, 他不應該乘人之危占人家的便宜。 再說他的頭頂上還高懸著一把“軍”劍, 它遲早會落下來。
在那感激洪流的沖擊下, 他感覺到了欲念的盤旋, 他需要一個控制器, 這就是萬曉陽, 他對茍愛琴說:你以后出來玩時帶上萬曉陽, 她曾經遇上過那種事, 任書記讓我們多關心關心她。 但事后發現, 這控制器有時也不靈, 比如有一個晚上, 廠子在露天電影院放電影, 銀幕的四角就拴在水泥臺上預埋的兩根粗壯的木桿上, 文昌德住二樓, 窗戶正對著屏幕, 雖然是背面, 但享受著室內觀影的舒服, 也值了。 晚飯后, 文昌德叫上萬曉陽和茍愛琴回到了宿舍, 同屋的施師傅知趣地出去了。
這是一部古裝片, 演的是采中草藥的事, 江南的清山綠水, 明媚陽光, 畫面很美。 當演到一位身穿靛藍色, 領口袖口都鑲繡著銀絲滾邊的長袍, 腰間束著一條棗紅色寬邊布帶, 烏黑的頭發束起來挽在頭頂, 背上背個竹簍的藥農, 和他那身著淡綠色的長裙, 袖口上繡著淡藍色的牡丹, 下擺密麻麻一排藍色的海水云圖, 胸前是寬片淡黃色錦緞裹胸的美貌娘子依依惜別時, 茍愛琴將手悄悄地塞到他的掌心, 在他的手掌里摩索著, 還用腿貼著他的大腿, 來回的蹭, 蹭得他渾身暗流涌動, 他趕緊站起來跑到廁所大大地喘了一陣氣, 回來時看到茍愛琴的臉上有了一絲不快, 當時萬曉陽就坐在她的身旁。
現在快到吃中飯了, 單身樓的王老五們往食堂去都先駐足一陣, 這籃球場邊上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 人們好奇這三人羽毛球怎么玩, 那就玩給你看。
交手一開始, 文昌德就大力抽殺, 球在空中劃出了一條精美的曲線, 茍愛琴球技也不差, 她將球撈起, 挑高, 然后一個扣殺, 這邊文昌德則輕輕將球接起, 萬曉陽快活地跳躍著、呼喊著:“給我, 給我”, 文昌德力度適中地將球喂給了萬曉陽, 球“鐺”的一聲落在球拍上彈起, 茍愛琴一揮臂給抽了回去, 場外有人叫好, 有人則專注欣賞美女的風姿: 渾圓的雙肩、豐滿而富有彈性的美臂, 以及隨之而下的那一雙秀麗的長腿, 決不亞于看正面的櫻桃小口, 粉頸香腮, 豐滿酥胸。
茍愛琴反手抽擊的優美姿態也是一種美麗景觀,人們美滋滋地盡情享受著, 用清晰響亮的嗓音渲瀉著他們的激情。偶爾也有一、兩聲怪腔怪調,在舊社會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侯師傅說: “文昌德這那是打羽毛球, 這是在打生活牌, 對大奶奶狠著點, 對小奶奶寵著點。”
“老侯, 你胡說啥呢, 這么美好一事兒到你嘴里咋就變得這么難聽。”任書記甩出的話把老候嚇了一跳, 為了給自己壓驚, 他說:“我們是老鄉, 尋開心, 他不會生氣的。”
剛才看到萬曉陽神采飛揚, 任書記又為自己的思想工作見成效而欣慰, 幾乎忘記了他站在這兒是想干啥, 看到茍愛琴下了場他才上前說: “你到宿舍我有個事要給你說。”
他說了那個電話, 她說了那封信, 他問了救命之說, 她說了那個夜晚, 他說他才發現了文昌德身上的閃光點, 他要培養他, 他要給她家寫信, 她愉快地給了他地址, 他說:你父母太天真了, 調個人有那么容易? 你站在西關大十字, 看那個軍人高大無比, 要站在天安門廣場, 那也就是萬千人堆里的一個身影。 最后, 他語重心長地說: 女人愛的是身邊的人, 茍愛琴覺著這些話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