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段英的事，會不會有另外一種可能？”方楠突然破天荒地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什么？”我拿出小本子，記下了一些剛才訊問時聽到的關鍵詞，準備為下一步的偵查找好方向。聽她這么一說，我好奇地問道。

“也許，他不是唐建國和趙海洋殺的死勒？”

“愿聞其詳?！蔽乙哉埥痰谋砬橥?，心想，如果她敢說出是死者是自殺的之類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話，我就殺了她，減少一個吃干飯不用腦的弱智人類，為國家節(jié)約資源。

“段英會不會是當天晚上想去上廁所，在走路的過程中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石頭上死了？也就是說，他死于意外?！狈介槐菊?jīng)地看著我。我敢發(fā)誓她的表情非常的認真。在她說出她意見的那一刻，我感覺剛才把她評價為弱智人類，完全是高估了她的智商。

我忍住笑，狠狠地將筆記本合上，發(fā)出了“啪”的一聲脆響?！霸趺蠢玻课艺f的不對嗎？當然，也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吧。”她不服氣地爭辯道。

“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方處長英明?！蔽覜_著她豎起了大拇指，一臉崇敬地說道：“不過，為了驗證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你現(xiàn)在需要去一個美麗的地方?！?

“哦，什么地方？”

“一個可以看見傷口的地方?！蔽一卮鸬溃骸澳闳ネＪ靠匆豢词w的情況便知道了，不需要進行太復雜的分析”。說完，我將筆記書放入包中，轉身便走。

“唉，你去哪？”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該吃飯的吃飯，該回家的回家?！蔽覔]了揮手說道。

方楠沒好氣地插著腰，說道：“現(xiàn)在案子還沒有眉目呢，就回去休息是不是不太合適？我們警察哪有休息的時候??？”

“那是你們警察的事，我不一樣，我辦法得用腦子，用腦子就得休息，不休息就找不到兇手?！蔽曳笱芩频鼗卮鹫f道，語氣中滿是對她的鄙視。

我居住的地方是x縣公安局的招待所，對外還有一個好聽的名稱叫做“銀盾酒店”。招待所的條件相當?shù)牟?，但是可以看得出來，縣公安局給我的待遇還是不錯的，他們選了一間條件相對較好的房間給我，所配備的窗簾、床單都是剛換洗的，電視機也是臨時從其他地方購買的，還配備了飲水機之類的生活用品。

我在公安局的職工食堂吃完自助餐，感覺閑來無事，便在酒店旁邊的操場上去散步。

由于是夏天，天黑的時間非常的晚，在操場的邊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塊僻靜之地，用水泥砌成的架子上纏繞著葡萄藤，陽光一照，在地面上灑下斑斑點點的影子。

我找了一個臺階坐下，打開那本《中西方文明起源史論》，默默地閱讀了起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案子的原因，我始終無法靜下心來閱讀。我讀書的速度非常地快，按理說，如果完全進入狀態(tài)，我一分鐘可以閱讀6到8頁，剩下的內(nèi)容，不到一小時便能全部讀完。結果整整過了一個小時，我卻還停留在原來的章節(jié)，遲遲沒有進展。

我索性將書合上，閉目養(yǎng)神，盡量什么也不去想。但是我的腦袋中一直閃現(xiàn)這個案子的情節(jié)。估計，不快速將它破解，我的正常生活便沒有辦法回歸。

忽然，我不經(jīng)意地抬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方楠穿著緊身的運動服，正在操場上跑步。幾個來回之后，她發(fā)現(xiàn)了我，于是漸漸地靠近我，正沖著我揮手。我報以微笑，然后打開書，假裝繼續(xù)閱讀。

過了一會兒，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到地平線下去。我始終還是無法完全靜下心來。我合上書冊，準備起身離開。這時，方楠喘著粗氣，緩緩靠近我，問道：“哎喲，這么認真，你不來跑兩圈嗎？”

“不了，今天忙了一整天，已經(jīng)夠累了，再跑，我可能會暈倒的。”

“我可不行，只要一天不運動就全身難受?！彼煺怪闹?，慢慢地說：“得抓緊時間練習，否則，等破了這個案子，回去的時候又得長肉了，跟不上健身教練的課程?！?

我笑了笑，說道：“看來你確實有運動的習慣，這是好習慣，值得推廣。”

她在我旁邊坐下，看著我手上的書，好奇地拿了過去，在手中隨意地翻著，問道：“我一直很好奇，這本書到底是講什么呢？聽名字都感覺非常別扭?！蔽衣卣f道：“主要講的就是，中西方各個民族文明的起源。按照作者的觀點，每一個民族文明的產(chǎn)生，并不是人們選擇的結果，而是一種與自然生存環(huán)境相伴相生的一種自發(fā)行為。是人類一種自然而然的行為，無法進行變更?！?

“太深奧了，不太懂呢?！彼龑f還給我，用手撐著下巴，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

我耐心地解釋道：“例如，各個文明發(fā)展都有一個相同的發(fā)展規(guī)律，從守獵到農(nóng)業(yè)的發(fā)明，到馴化動物再到文字的出現(xiàn)，人類從非洲走出的遷徙過程中，便不斷的在全世界各地開花結果，繁衍出不同形態(tài)的文明。”

“說道馴養(yǎng)動物，我一直奇怪，人為什么非要馴化豬作為食物呢？他們是不是太可憐了？”

“人類馴養(yǎng)動物，最基本的就是考慮成本問題。所以，馴養(yǎng)動物都是植食類的動物。從經(jīng)濟方面考慮，十斤草換一斤肉，是十分劃算的。如果馴養(yǎng)肉食動物，十斤肉才換了一斤肉，這對原始先民來說，反而增加了生活的成本。所以，人類所馴養(yǎng)豬、馬、牛、羊等植食性的動物就不足為奇了?！?

“哦。”方楠回應了一生，便不再說話。

她用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眼光迷離地飄向了遠方。一個簡單的動作，顯示出了她的內(nèi)心中那個真實的自我。雖然表面表現(xiàn)得堅強和硬氣，但她的內(nèi)心是非常軟弱的，渴望被人愛撫和關懷。

一陣清風吹過，吹動了身旁的葡萄藤上的葉子，也吹散了她額前的幾縷秀發(fā)，她隨手將頭發(fā)挽在了耳后。見到她那知性和美麗的模樣，我忍不住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但是我知道，像她這樣的女人，對感情這種東西抱有很深的防備心。整個人處于一種矛盾的心理中，在未得到時會渴望得到，內(nèi)心中一直在問，為什么對方不主動？但是對方一旦主動，對她開展追求之后，她又會自我逃避，不敢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這也就是為什么她到了26歲都還沒有男朋友的原因。

“我考考你吧。”方楠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支非常丑的野草問我：“你猜，這是什么花？”

“你說這是花？”我心中不盡好笑，說道：“這我可猜不出來，我對植物沒有研究。”

“我就知道你不會什么東西都懂，告訴你吧，這叫‘迷迭香’，別看它的莖長得難看，可是花可漂亮了，紫藍紫藍的。沒想到公安局大院里也有這種花，我在那邊摘的?！彼噶酥盖胺?，說道：“‘迷迭香’是我最喜歡的植物了，真希望一睜開眼睛便能看到它?！?

我對她說道：“我們走一走吧。”她點頭回答：“好?！?

我仔細觀察她起身的動作，身體非常自然的形成了一個s型。從微表情學來分析，她的這個動作表明她對我非常的放心，有好感，是一種明顯的性暗示。我嘴角禁不住輕輕微笑了一下。

“你去過法醫(yī)室了？”我突然問道。

“嗯。”她點了點頭，說道：“我去了，并且還查看了死者的尸體。傷口在它的頭部后方，并且有兩處致命傷，都是由磚頭造成的鈍器傷。肯定不可能是意外死亡。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到x縣的第一時間，便認真地讀過卷宗了。尸體檢驗報告上面明確寫著，腦后有兩處致命傷口。我從尸檢照片上也看到有兩個傷口，創(chuàng)口呈撕裂狀。”

“那你還叫我去？”

“像你這樣的人，有些事情不去親自檢驗一下，是不會心服口服的。”

一句話，似乎說中了她的心理。她的臉稍微紅了一下，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你說，到底是誰殺死了段英呢？”

在看守所，唐建國剛被帶走，方楠就迫不及待地這樣問?？磥恚裉觳桓嬖V她結果，她是不可能睡個好覺的。

“唐建國在回答每一個問題時，表情自然，沒有任何說謊的跡象。并且，他對于成為警方的嫌疑人表現(xiàn)出了極度的不滿。結合犯罪學和微表情學的理論來說，他沒有說謊。人不是他殺的?！蔽夜室獾踔奈犊诘?，放慢語速說道。

“那么趙海洋呢？”她激動地望著我。

“他的回答也非常自然，沒有任何作做之處，對于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自信。他似乎認定警方不可能懷疑他，還為警方的辦案提供他這個第一目擊者的推論。他沒有說謊，人也不是他殺的。”

“不是唐建國，也不是趙海洋？”她驚訝地望著我，眉頭皺得幾乎要擰在一起：“那么，那些證據(jù)怎么解釋？磚頭上的指紋，以及兩個人身上的血跡。”

“磚頭的問題很好解決。通過兩個人證詞可以得知，當晚在密室里，在慌忙之中，他們找東西自保，都拿到過磚頭，這樣當然就能在上面留下指紋了?！蔽疑熘鴳醒?，輕描淡寫地說道：“至于衣服上的血跡，我還沒想好。不過我保證明天早上八點半鐘上班之前，我一定給你一個完美的答案?！?

“如果真如你所說，人不是他們殺的，那么，真正的兇手是誰呢？那個迷暈他們并將他們關在倉庫里面的神秘人？”

我點了點頭，說道：“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改變一下偵查方向，聚焦的目光要從唐建國和趙海洋身上轉移，好好的查一下這個丟紙條并且將人非法拘禁的神秘人。”

“嗯?！?

短暫的沉默之后，她語氣中略帶著一絲感傷，緩緩地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一幅愿聞其詳?shù)谋砬橥?，只見她說：“剛才省委政法委的方書記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這個案子必須要在十天之內(nèi)破案，到時候破不案，是會追責的。”

限期破案，是公安機關內(nèi)部自我加壓的一種案件管理方式。由于“命案必破”，是否能在短時間里破案，考驗著公安機關的破案能力。也是回應廣大人民群眾關注的一種方法。任何案件都有時間的限制，特別是一些刑事案件，破案的最佳時機往往在于最開始幾天。越往后拖，真兇有了察覺，會采取一系列的反偵查措施，破案的概率便越小。本案自****案發(fā)，到現(xiàn)在6月14日，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天，領導提出限期破案，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這個案子引起的關注度非常高，早就成為人民群眾茶余飯后的談資。越早破案，越能結束輿論的猜測，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但是，這種自我加壓，往往也會引起不好的反應。在司法實踐中，大量被判處無罪的案件，都是因為公安機關辦案心切，采取了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將犯罪嫌疑人屈打成招，對之后的刑事審判造成被動。

“你完全可以通過局長與領導進行協(xié)商，讓他放棄限期破案這種方式，必盡現(xiàn)在刑事審判工作注重的是證據(jù)。而證據(jù)的采集，是不能限定時間的?！蔽姨嵋獾?。

“哼，你是不知道，他那個人犟得很，說過的話怎么可能又吞回去。”她一部不屑的表情說道。

從她的語氣中，我似乎發(fā)現(xiàn)了問題。那個姓方的書記，方楠與他的關系非常不一般。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父親或者叔伯。

她突然望向了我，問道：“你說，這個案子，你在幾天之內(nèi)能破？”

“十天啊，給我十天時間，我一定能夠找出真兇。”我斬釘截鐵地說。

“真的？”她不敢置信地望著我，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之色：“你真的能十天之內(nèi)破案？”。

我點了點頭：“領導給了你們十天，我就說十天，如果要我說，只要你們警方給點力，用不了十天，我就能破案?！?。

“這可是你說的，那么，如果十天之內(nèi)你破不了案呢？”她停止腳步，用手指著我，不甘示弱地追問道。

真是有些孩子氣的話，破不了案我能怎樣？本來這就不是我的事兒，你們請我來當顧問，破不了案，頂多我不拿你們的紅包。但是如果你們警察破不了案，那問題可就大了。我反問道：“如果我破了案呢？”

“那我就向省公安廳申請，給你一個大大的表彰，最差也是個三等功吧！”

“那不行，這樣的條件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吸引力?！?

“這樣還不行嗎？那你想要什么？”方楠眨著大眼睛好奇的望著我。

我從上到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美人，一抹壞笑出現(xiàn)在我的嘴角。說句心里話，拋開其他的因素不說，以她的條件，確實對男性充滿了吸引力。在省公安廳，她應該有無數(shù)的愛慕者，追求者不勝枚舉。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說道：“如果十天之內(nèi)我能破案，你就嫁給我當老婆?！?

一句話說出，方楠的表情出現(xiàn)了十分微妙的變化——剛開始那一絲狡黠變成了驚訝，幾乎在瞬間，驚訝變成了驚喜，但是沒有過多久，驚喜的臉上漸漸浸出了一絲紅暈，尷尬神采在她的眉眼中展現(xiàn)，緊接著，一絲憤怒由然而生。我想，她此刻的心正怦怦直跳，不能自已。

我沒有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有些好笑。

沒過多久，她語氣僵硬地問道：“那如果十天之內(nèi)你破不了案，怎么辦？”

“那我吳化羽就自宮以謝天下！然后進山找個師傅剃度出家，從此歸隱山林，羽化成仙，不再過問江湖世事。”我夸張地拱了拱手，對著天空作了一個深深的揖。

她看我發(fā)了毒誓，并且表現(xiàn)得如此淡定，急切地問道：“這么說，你已經(jīng)找到突破口了？”

“目前為止還沒有看出端倪?！?

“那你驕傲個什么勁？”她略帶些不高興地說道。說完，便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

我加了步伐追上她，慢慢地說道：“不過，你這個處長，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案子的奇怪之處嗎？”

她抬頭望著天，語氣生硬地說：“這個案子本來就奇怪，多點幾個奇怪的地方也是正常?！?

“你這么不愛聽，我就不給你說了，我去找楊鐵新局長，他估計比你靠譜一些?！?

方楠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跑去，頭也沒有回地說道：“那你去找他吧，我要跑步了。”

“行，你先跑，我馬上就來追你！”我一語雙關地說道。

只見她漸漸離我遠去，消失在不遠處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