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會在這里,藏得還真夠隱秘的”,羽明倫不由地發出了一聲感嘆,他也實在沒想到夜星悠還有這份心思。
回到屋內,他立刻查看了被搜出的微型播放器中的視頻記錄內容。發現夜星悠在催眠狀態下多次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并數次強調一定要提醒自己在入獄后的意識改造中,務必在第一時間標記下這個人,以避免在改造的中后期,婚查局的人會進行對接體,也就是高級人工智能人的記憶強制修改或清除。
聽到這個名字,羽明倫一點兒都不陌生,說起來還和他頗有淵源。此人是一代商界精英,更有著財閥巨頭的背景,只是前兩年因他和老婆的關系不和,被扣光了所有的核婚分而被捕入獄。他叫田島真華,羽明倫的姑父。
羽明倫在反復看了幾遍之后,才小心地收起了微型播放器,陷入了長長的沉思中,同時也扒開了他深埋和壓抑于心底的那些往事......
一片狼籍的房間里,夜星悠雙頰掛淚,委屈地坐在地上啜泣。而羽明倫同樣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臉憤懣地蹲在門口,怒發沖冠的像一只被踩了尾巴,隨時能撲出去咬人的惡犬。
婚查局的車在門外警笛聲大作,羽明倫和夜星悠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倆人卻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說了句“五年后見”,立刻又恢復了原先的表情。
他們分別被婚查局的探員帶了出去,夜星悠先被押上了警車,正當要將羽明倫押進第二輛警車時,有一位女探員卻說道:“等一下,羽明倫的核婚分還沒有被扣到十二分。”
這句話讓羽明倫全身一激靈,他充滿疑惑地抬眼望向已坐在警車上的夜星悠,卻見夜星悠正面帶微笑,滿懷深情地也望著他,似乎是在說“老公,對不起,你要好好保重”。
羽明倫這才意識到夜星悠騙了他,二人之前商量好的共同進退,原來卻是夜星悠另有盤算,想要撇下他,獨自去面對。
面對這樣的結果,他自然心有不甘,于是上演了一幕無罪之人主動并強行鉆入警車內,死活就是要婚查警將他帶走的鬧劇。
夜星悠看到羽明倫竟然上了警車,大驚失色,扒著車窗不停地高喊著“他還差一分,他是沒有罪的,你們不能抓他”。只可惜,她的呼喊聲,羽明倫聽不到。但即使聽到了,他也一定是不予理會。
帶隊的負責人馮靖架不住羽明倫的無理取鬧,只得下令先將他帶回局里再說,以免太多的群眾圍觀,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當押送羽明倫的警車先行開過夜星悠所在的警車邊時,夜星悠看見車里的羽明倫轉過頭看著她,臉上仿佛充滿了幸福的笑容。從羽明倫不斷變換的嘴型上,夜星悠讀出了三個字“我陪你”。
她忍不住落下了酸楚的眼淚,而這一次的淚水是真實的。她甜蜜卻又痛苦地喊著“傻瓜”,卻只看見羽明倫扭過身子沖著她傻笑。
那抹笑容雖然漸行漸遠,可是那份情義堅持著無悔無怨。在這樣一個情不堪重負,愛又不時迷途的時代里,不得不可謂難能可貴了。
回想到此處的羽明倫,抹了抹不經意濕潤的眼角,緩緩地站起身來,發現此時窗外的天色已近黃昏,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趕緊稍作收拾,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門。
離開了盧嫣的家,羽明倫搭上了出租車,一路向北來到了輪渡碼頭。自從有了跨海大橋之后,輪渡站的人流不再那么密集,他一眼就認出了售票處窗口旁正抽著煙的男人,隨即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站在售票處,就不怕被人認出來?你的膽子什么時候變大了?”
羽明倫半開完笑地對男人說道,男人猛吸了一口煙,隨即扔進了一旁的煙蒂自動處理機,然后笑著說道:“別逗我了,這次情況跟上次不一樣。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這里哪有人會認得我。喂,你今天遲到了哦,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嗯......我會遲到,你不會不知道原因吧?要不是你把我今天的行蹤透露給童雨,我的風格不會被打破。”
男人笑道:“怎么說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嘛,她迫切地想要查出警車爆炸案的真兇,我見她光有執念,卻沒有頭緒,所以就做個順水人情,讓她來找你咯。”
“文哥,記得咱們還很小的時候,小悠就給你起了個綽號叫‘鱔魚’,我看她的形容真是貼切,你確實跟鱔魚一樣滑頭。”
羽明倫口中的“文哥”正是榮善文,由于上一輩的關系,他和羽明倫、夜星悠在很小的時候便有過交集,相似的人生經歷將他們三個人的命運聯系到了一起,即使彼此分開之后,他們之間的聯系和情誼也都從未斷過。
“哎,‘日月倫’,你這么說可就不對了,還有沒有一點兒規矩了?好歹我還比你大一歲多呢,有弟弟說哥哥滑頭的嗎?”
羽明倫也笑了,聳了聳肩,說道:“文哥,我可沒見小悠說你滑頭的時候,你教訓過她。”
“你好意思跟她比?她是咱們的小妹妹......哦,對!她還是你老婆......”
說到這兒,榮善文突然打住了,笑容也收斂了起來,有些尷尬且生硬地換了個話題道:“以后約你,還是找個近點兒的地方好了。”
羽明倫完全能明白榮善文的心思,只是也同樣不便去提及。他知道榮善文并不只是因為夜星悠和自己的關系才不想重提往事,更重要的是榮善文對夜星悠的兄妹之情也同樣深切。都是心頭上的一道疤,只是刻下它所用的的利刃不盡相同罷了。
是以,羽明倫也就順著榮善文的問話,說道:“就是啊,以后不是出海游玩,別把我約來這里,打車過來都要一個小時,我的車費你一會兒給我報了。”
“行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你居然也能跟著我一塊兒鬼扯,你差那點兒錢嗎?說正事吧,你帶靈靈出去旅游之前,交待我辦的事,我替你辦好了,找他還真是費了不少的勁兒。老爺子已經八十七歲了,身體也還算硬朗,只可惜沒有清福可享。老伴兒早就沒了,他那兩個兒子,一個至今下落不明,另一個現在還在大牢里蹲著呢!他就住在這附近,你要不要去拜訪他一下?”
羽明倫回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否則你又怎么會把我約來這里?若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打個電話不就得了。走吧,趕緊帶路吧。”
倆人并肩而行,走了沒十分鐘,榮善文指著面前的一棟外形老舊的洋房,說道:“到了,就是這里了。阿倫,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這位老爺子究竟是什么來頭?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他?”
羽明倫望著眼前的這棟老洋房,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不是都查清楚了嗎?怎么還來問我?”
“我只知道他叫陸鈺銘,曾經任職于民政部門,一生沒有什么大作為,也沒有出過什么差錯。不過,他失蹤的大兒子陸實義,倒是挺有些本事,曾經任職于本市的司法部門,還是個****,去首都參與制定和修改過憲法。憲法中‘孔子如律令’的具體細化和實施,就是由他最先提出的。還有一個小兒子陸實信,他完全繼承了父親的衣缽,也進入了民政局,后來又調入民政局下屬的育保處。他跟小悠曾經在意識改造中有過接觸,不過那時候對接小悠的高級人工智能人用的是你的身份。你自己也經歷過,這個就不必我多說了。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但這些跟你要找這位老爺子有什么關聯嗎?你托我辦事的時候催得比較急,所以當時我也沒好意思問。”
羽明倫心中暗忖:又是孔子如律令。但臉上卻只神秘地笑了笑。他拍了拍榮善文的背脊,說道:“文哥莫急,等我和老爺子聊完了,你的疑問應該就能解開了。”
他說著便邁開大步,上前扣響了房門。榮善文無奈地嘀咕了一句“好吧”,立刻緊隨其后地跟了上去。
門很快便打開了,出來開門的的確是個老頭,只是看著不過也才七十歲左右。頭發雖然花白,卻梳理得整整齊齊;衣服雖然老派,卻穿得相當得體。想是平日里,對自己的形象還是比較注重的。
羽明倫下意識地愣了愣,隨后趕忙問道:“請問,陸鈺銘老先生是住在這里嗎?”
“你們是什么人?找陸鈺銘有什么事嗎?”老頭雖然開了門,但還是保持著一些基本的警覺性。
榮善文笑著說道:“老先生,我們倆是社保局的基層工作人員,正在做養老問題的社會普查。”
羽明倫不由自主地看了榮善文一眼,頗有些佩服他這種面不改色,瞎話隨口來的本事。
“哦......我就是陸鈺銘,兩位快請進吧。你們來得太及時了,家里就我一個孤寡老人,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我確實有很多問題想要跟你們反映一下了。”
羽明倫小聲地對榮善文說道:“連證件都不需要我們出示,這么容易輕信?”
榮善文也小聲地回道:“那是因為田島集團目前正在跟市社保局合作一個養老項目,各街道辦都在做調查報告,我想他們這里應該也接到通知了。”
他得意地晃了一下腦袋,接著說道:“我編瞎話也不是空口無憑的,得有理有據,有出處可查。”
二人跟隨陸鈺銘進屋后,在客廳里坐了下來。榮善文習慣性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發現所有的家具都十分的考究,雖然看上去并不太顯貴氣,但是全都用的是上等的材料。那些陳設與擺件,更是價值不菲,還有文玩古物,亦是隨處可見。一個民政部門的普通退休人員,家里竟然能趁那么多錢,而且還全都外露著,這實在有些說不通,根本就沒有一點兒“日子過不下去”的樣子。
羽明倫的注意力卻似乎并不在此,他也在環顧四周,可更像是在尋找著什么。
榮善文似笑非笑地說道:“陸老爺子,看來您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啊!瞧您住的這地方,還有這些紫檀木的家具,墻上的名畫以及展列柜上的那些上等的古董瓷器......等我老了能有您這樣的條件,我也算是沒白活了。我們聽說您有兩位兒子,他們應該都很孝順您吧?”
陸鈺銘低眉垂目道:“唉,兒子確實是有兩個,可是一個失蹤了十三年,另一個還在吃牢飯。”
榮善文故意做出一副剛知曉的姿態,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家里發生了那么多的變故。”
陸鈺銘望著榮善文,沉默了片刻,似有些心生疑竇。他說道:“你們倆應該不是社保局的工作人員吧,否則沒有理由會不知道我家的這些情況。我曾在民政部門工作了四十多年,也做過基層的調研。調研最基本的就是對所有被調研者的情況都要事先能先了解得一清二楚,除非是身份特殊的人,其他的在個人檔案材料里都能查得到。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來我這兒的目的是什么?我一個孤寡老頭,可沒錢能給你們,家里這些東西,你們要是看中什么,盡管搬走就是了,反正那些東西我也從來不用。”
顯然,陸鈺銘是將羽明倫和榮善文當成了到處流竄行騙,并且還入室搶劫財物的賊人。
“陸老先生,我想您是誤會了。我們的確不是什么社保局的工作人員,但我們也并非壞人。我倆都是警務人員,過來找您是想向您了解一下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一起綁架案,被綁者就是您的大兒子。”
那起綁架案,榮善文也有所耳聞,所以他有些疑惑地說道:“阿倫,我記得你說的那起綁架案。被綁的對象的確也姓陸,不過好像是叫陸正嚴吧。”
他即刻扭頭問陸鈺銘道:“老爺子,難不成......您還有一個兒子?”
陸鈺銘沉默著,表情卻明顯變得不自然了起來,眼神也開始飄忽不定。羽明倫看在眼里,于是直言道:“文哥,我來解釋給你聽吧。他就兩個兒子。老大陸實義,曾用名陸正嚴,原本市高級人民法院的第三級高級大法官,市****。二十五年前的***上提出憲法修改草案,并成為修改小組的負責人,著重對憲法中所制定的孔子如律令做了進一步更為詳盡的修改,對一些條框性的內容做了補充。第二年的七月十八日,陸正嚴在出差回來的途中遭遇到反對新憲法的黑勢力組織的綁架,被綁架的同時還有修改小組的其他三名本市成員。對方想利用他們來要挾**放棄孔子如律令所做的修改,因為該法令細則嚴重影響到了他們的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然而,在被綁七天之后,市國安局聯合市公安局以及地方武警力量將這伙帶有武裝的綁匪共計十八人一舉剿滅,將四名被綁者全部救出。在這次聯合行動中,警方共有三名傷者,其中受傷程度最嚴重的是一名掩護陸正嚴逃離的國安局探員,武裝匪徒的子彈直接擊穿了他的肩胛骨,導致他不得不做截肢,從而也無緣再從事國家安全工作。后來,您和陸正嚴曾一同登門拜訪過,向他表示了慰問和感謝。這起案件后被媒體和老百姓戲稱為‘7.18孔正嚴綁架案’,而在案件平息后不久,您或許是愛子心切,出于對陸正嚴的保護,于是利用您的關系,托人將他的名字改為了陸實義。而后沒幾年,可能您和您的大兒子都擔心仇家還會有報復行動,怕影響或牽連到陸實信,你們倆還主動解除了父子關系。不知道我說得是否有錯,陸老爺子?”
陸鈺銘目光呆滯,面色凝重,似乎是被回憶拽進了過去那段灰暗的時光里,很難將自己拉回來。
羽明倫見狀,嘆息了一聲,繼續說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你們的日子過得還算是太平。然而十三年前,陸實義不知為何,突然辭去工作,離開了司法機構。而與此同時,當年與他一同被綁架的另三個人也相繼死于不同的意外。警方就此展開了調查,對于死亡原因,他們倒沒有做出另判。只是,他們三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個聯系人都是陸實義。令警方沒想到的是,陸實義人卻消失不見了,無論警方怎么找,都始終查不到他的下落。當時,警方也曾找過你和陸實信,并且還對你們的話進行了測謊,測試結果是你們倆對此的確一無所知。”
榮善文聽著羽明倫的講述,一邊用手指輕刮著嘴唇,一邊說道:“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就這么憑空消失,除非他......”
羽明倫立刻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暫且先不論陸實義是生是死。陸老爺子,我有一點不明白,想要請教您。陸實義失蹤后,按照正常做父母的反應,應該會隔三差五地打電話去警局,甚至于會每天跑到警局蹲點守著,就為了能第一時間知道警方是否查到了些什么,或是督促警察能盡快破案。可是您竟然對此完全不聞不問,與綁架案那次的態度可謂是天差地別,請問這是為什么?是因為您其實知道些什么,還是因為你壓根兒就不想知道?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你們不過是名義上斷了父子關系,您難道就沒有絲毫的感情了嗎?”
這一番話,羽明倫說的語氣層層推進,話到末尾處,基本已近乎是在質問。
陸鈺銘未開口,一旁的榮善文有些糊涂了。一來是因為他不知道羽明倫要他查出陸鈺銘的意圖是什么,二來也是因為他始終沒弄明白羽明倫為何會對這件案子如此感興趣。照理來說,既然已為夜星悠報了仇,逮到了殺害她的真兇,羽明倫就該回歸到正常的生活狀態中去才對,又何必去為了另一件似乎并不相干的案子大費周章呢?他不解地看著羽明倫,似乎是在期盼著他快些道明真相。
“剛才您把我們倆當賊時,好像說家里的這些東西,只要我們看著值錢,就可以隨便拿,說是那些東西您從來都不用,是吧?那我是否可以這么理解,有三種可能性。第一、您不碰這些東西,是因為您并不喜歡它們,對它們沒什么興趣。第二、您知道這些東西并不屬于您,自然也就對它們沒有想法。第三、您曉得這些東西的來路不正,是以您不敢據為己有。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這就讓我頗有些好奇了,您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這些東西又是怎么來到這間屋里的?以您的在職工資或是退休工資,只怕是負擔不起吧?大兒子和小兒子也都是國家公職人員,收入不會比您多出多少。難道說,您家里是中了什么高額獎金的彩票了嗎?我在想,也許背后的真相讓您覺得開不了口吧?”
此時的陸鈺銘早已是汗如雨下,自己都發覺有些頭重腳輕,口干舌燥,雙目暈眩的感覺。
看著已有些坐不穩的陸鈺銘,羽明倫對榮善文說道:“文哥,麻煩你給陸老爺子倒杯水來吧。”
榮善文也察覺到了陸鈺銘的反應,趕緊找了個水杯取水,送到了陸鈺銘的手里,并小聲對羽明倫說道:“阿倫,夠了。適可而止吧,別太激烈了。老爺子萬一出什么事,咱們倆都會有麻煩。他兒子的案子不關我們什么事,就隨他們去吧,警方那邊會有人處理的。”
羽明倫只看了一眼榮善文,仍接著對陸鈺銘說道:“二十四年前,那個為了救陸正嚴而終身殘廢了的國安局探員,他的名字叫羽誠廉。十二年前,一個原本大學課程尚未結束的好女孩,成了警方的臥底人員,負責調查陸實義的失蹤案。她在長期的調查過程中查到了警匪勾結的部分真相。然后就在兩年前,她被人滅口,冤死在獄中。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我的大伯,也是我的養父。而另一個是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妹妹,也是我的太太,我女兒的母親。陸老爺子,您要是站在我的角度,您說您會怎么做呢?”
陸鈺銘顯然有些驚訝,他抬頭怔怔地看著羽明倫,失口說道:“原來你就是當年恩人一直帶在身邊的那個小男孩?都長這么大。我老了,記憶力不行了,已經認不出你了。不過,我還記得你的爸和你媽的樣子,他們都是大好人,他們......都還好嗎?”
榮善文吃驚的程度完全不亞于陸鈺銘,羽明倫剛才所說的那些,他竟然全不知曉。不過,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羽明倫為何一定要他調查清楚陸鈺銘了。
“他們兩位的身子骨沒有您的硬朗,都已經過世了,您大可不必再掛念死了的人。如果您真還有心感恩,那么就請您把您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吧。我不希望我爸當年救錯了人,也不希望我老婆死不瞑目。”
盡管羽明倫的意圖已經表述得再明顯不過了,可是陸鈺銘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就是有意回避且閉口不談。
羽明倫似乎也早已料到陸鈺銘絕不會輕易跟他們坦言,因而他也有他的辦法。
“文哥,既然陸老爺子如此不愿意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我看陸實信那邊,我們也就只能通知獄管局,加強對他的招呼了,不得已的話,看來也只能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了。”
聽羽明倫如此一說,陸鈺銘的態度立刻有了變化,他趕緊說道:“這位警官,你們想要對實信用什么手段?我......我可以去告你們的!”
“告我們?您憑什么告我們?我們怎么了?您有證據嗎?而且,您覺得告了我們,您的小兒子就不會被其他人用特殊手段招呼了?您都這么大歲數了,做事可別太沖動,還是想想清楚后果吧。即便我們倆不來調查,一樣會有別的警員會繼續徹查此事。”
陸鈺銘對羽明倫和榮善文的警察身份一直都不曾有所懷疑,這其實是一個人的正常心理。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當一個人本身就心虛時,他會對別人第一次所告知的身份表示出懷疑,但對于對方在被揭穿后,第二次表述的身份的相信度就會大大增加。而此刻,他更認定羽明倫和榮善文就是警察。這也有心理學的講究,所謂由此及彼,他的小兒子陸實信在他的幫助下,從事了與他一樣的職業。因而他很自然地會認為羽明倫的情況一定也與陸實信相似,子承父業是準沒跑了。既然羽明倫被認定為警察,與他一同來的榮善文也必是警察無疑。
他掃視了一下羽明倫和榮善文,皺了皺眉,咬了咬牙,說道:“好吧!只要你們答應不為難實信,我可以告訴你們!”
羽明倫展顏,微微一笑,回道:“您只要如實交代,我們自會去核實,當然也不會麻煩陸實信。”
陸鈺銘喝了口水,糾結了好一會兒之后,終于緩緩地道出了事件的原委......
二十五年前的年初,三十歲的陸正嚴恰是春風得意,身處事業的上升期。不但被選為市****,同時還有可能成市高院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二級高級大法官,換而言之就是副院長的不二人選,實可謂羨煞旁人。而他的參會提案,更是引起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令他在政治舞臺上也初露了鋒芒,展露了頭角。然而樹大招風,他的提案內容被各路媒體曝光之后,麻煩事也很快便接踵而來了。威脅、恐嚇的各種方式,在那段時間里始終不斷地出現在陸正嚴和他家人的生活及工作中。只是盡管如此,他依然頂著這些壓力,努力落實提案內容的具體方案,并帶領工作小組進行實施工作。一年后,修改后的憲法正式出臺,陸正嚴也載榮而歸,卻不料在途中被人劫持。自稱是“自由人組織”的綁匪沒有聯絡與陸正嚴相關的任何人,而是直接在公共互聯網絡上進行了直播,公然向**方面挑釁。**在一番善意的規勸無效之后,也做出了絕對不會向邪惡的恐怖勢力低頭的強勢回應。
只是,警方的營救行動進行的十分艱難,可以說是舉步維艱。“自由人組織”就像是能提前洞悉他們的一舉一動,處處都占盡了先機。這令警方頭疼不已,甚至開展了自查,想要搞清楚是否存在內部人員與匪徒相互勾結,透露并傳遞情報信息的可能性。
正當警方在一籌莫展之際,情況居然發生了變化,局勢一下子峰回路轉。原本一直看守嚴密的“自由人組織”,竟然出現了看管松懈的疏漏,讓陸正嚴等人抓住了一個機會,通過互聯網絡與外界取得了聯系,并將看押他們的場所的具體定位發送給了警方。這奇跡般的結果自然讓警方欣喜不已,繼而展開了新一輪的部署和營救,而這一次的計劃與行動顯然是成功了。
陸正嚴被解救以后,在警察和家人的陪同下,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并未查出他有創傷后應激反應以及其它不良的心理問題,在高度贊揚了他堅韌的意志力的同時,也希望他能夠放松稍顯緊張的情緒。
看著陸正嚴毫發無傷的平安歸來,又無任何異樣,并且還重新投入進了工作中,繼續著往日平靜的生活,陸鈺銘的心中自是寬慰了許多。然而好景不長,僅僅一年之后,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陸鈺銘發現“自由人組織”居然派人再一次找上了陸正嚴。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這一次他們非但沒有對陸正嚴采取任何過激的行動,反而對他是禮遇有加。他忍耐了幾天,希望陸正嚴能主動向他坦白。可是,他卻并沒有等來任何解釋。他按耐不住心頭的憤怒和疑慮,親自找陸正嚴談了一次。
對于陸鈺銘發現他與“自由人組織”接觸一事,陸正嚴完全沒有察覺到,但是父親既然都找上門來查問了,他也不得不承認并坦言了他早在被綁架的那段日子里,便已與“自由人組織”達成了“合作”,并與對方共同設計了之后的拯救行動。警方看似完美的拯救人質計劃,其實根本就是他與“自由人組織”早就精心安排好的。而為了達到營救的逼真效果,“自由人組織”甚至不惜犧牲掉那些參與綁架行動的組織成員的性命,以達到蒙蔽警方的目的。
陸鈺銘只聽得心驚肉跳,更是目瞪口呆,心里那真是一個氣呀,恨兒子無用還無恥,怒罵他是個沒骨氣的軟骨頭。
對于陸鈺銘如疾風驟雨般的指責,陸正嚴沒有急于做出反駁,只是默默地聽著,直至陸鈺銘罵得氣喘連連,詞窮了為止,他這才開始解釋。
在被綁架之后,警方的營救行動困難重重,并和綁匪逐漸陷入了膠著的狀態。被綁架的四人趁看押人員用餐之時,陸正嚴就與另外三名同僚合計了一番,他們決定要自救,不做無謂的抵抗,先將性命保全下來,只要留得一條命在,終有收拾這幫綁匪的機會。同時,他們也堅持認為修改后的憲法,完善的孔子如律令條款必須要堅持落實執行,這一點絕不可動搖。不但要做到不遺余力,還要不斷地出臺更為有針對性的法令,這是國家大計。于是他們假意服軟,并提出了一個看似有利于“自由人組織”,但實則是推動已修改的法律制度能繼續不斷完善并落實,同時也能引誘出該組織背后的操控者的新方案。即在不對孔子如律令的修正條款作任何改動或放棄的情況下,增加更多細節性的法律條文,使這些法律條文,能為“自由人組織”所用,令他們不但可以從中謀取到更大的經濟利益,同時也能有機會躋身政治舞臺,不僅可以洗白了自身,還可以使得賺錢變得越來越輕松及容易。綁匪們將他的意思轉達給了幕后的操控者,操控者對這一提議很果然感興趣,決定就依此行事。只是為了便于對他們四人的控制,他們均被注射了一種新研制出,被稱為“CS-104”的高危性藥劑,這種藥劑中含有一種變種的高繁殖率生物菌,可以寄生于人體中的任何部位,但在人體中存活的時間只有九十天。它們死亡后會立即釋放一種強毒素,該毒素能殺死周圍所有的活性細胞體,然后迅速通過表皮組織散去。毒發時的那種疼痛感,不僅像全身在被螞蟻啃食,甚至就連靈魂都成了盤中餐,讓中毒者情愿一死了之,已徹底擺脫痛苦。因此,它還有一個可怕的俗名,叫作“噬靈”。該毒素需由另一種藥劑進行解毒,這種解毒劑,“自由人組織”會差人在九十天周期到來之前的三天里,向陸正嚴以及另外三人適量發放。也就在第一次發放時,恰巧被陸鈺銘給撞見,并偷聽到了談話內容。
陸正嚴等人獲救以后,便著手草擬起第一項立法提案,也就是后來的婚姻核查法。當時,婚情審查局已經成立,但是并沒有相關的法律可以遵循和使用,僅有不痛不癢的一些處罰條例而已。陸正嚴一方面對“自由人組織”虛與委蛇,與之周旋著,另一方面則加緊法律條例制定進程。
歷經四年,該法令最后是成功出臺了,這個“自由人組織”也確實嘗到了經濟利益的甜頭。此項法令推出后,在陸鈺銘的推薦下,所有的懲罰型意識控制設備、高級人工智能人等高費用、高科技產品均由“自由人組織”所指定的企業負責提供,由**統一采購,幾乎已形成了一種壟斷。并且,**還撥出了大量的經費用以支持這些產品的進一步研發換代工作。
這個策略如陸正嚴所料,**并沒有任何的損失,而嫌疑最大的幕后黑手卻瞬間浮現了出來,那就是包攬全部所需產品提供的供應商田島科技投資集團。
雖然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能證明“自由人組織”與田島科技投資集團有著必然的聯系。可是但凡是個具有邏輯思維能力的人,都會很自然地將這二者關聯起來。陸正嚴是如此,那三名共同參與其中的同僚是如此,市國安局和市公安局的兩位正局長亦是如此。
十八年前,時任市高院副院長的陸正嚴找到了兩位正局長,并將他自己的判斷告知后,兩位正局長當即做了一個不謀而合的決定:既然沒有直接的證據,那就挑選安排人手打入他們內部去收集證據。
陸鈺銘一口氣將自己所知道全部向羽明倫和榮善文交了個底,最后還不忘補充道:“市國安局和市公安局兩方面是否真的有派自己人深入敵人內部調查,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十三年前的事情,我都跟警方人員如實交代過,我想你們應該可以在市公安局的檔案室查得到當年的那些問訊資料。我沒敢有任何隱瞞,全都具實說了。你們剛才說我對大兒子不聞不問,我倒想問問你們了,我該問誰去呢?誰能給我答案呢?十三年前的我也有七十四歲了,身體狀況不比二十多年前了,如果還每天去公安局門口守著,怕是還沒能等來實義的消息,我自己就已經先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了。還有屋里的這些值錢的東西,你們猜的不錯,那確實就是來路不正的,全都是那個“自由人組織”派人送來的禮。但實義也說了,收必須得收著,可動是絕對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