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畢業那年,翠花打好行囊跟著村東頭的表姐出來打工。不是家里不供她繼續念書,而是翠花聽了表姐描述城里的花花世界如何漂亮,動了心思。
十六歲,花季年齡,翠花應聘到飯館當服務員,包吃住,工資六百。
翠花很滿足。
第一次發工資,翠花請表姐好好吃了一頓。
飯館的工作很辛苦,煩瑣,很多時候還要被客人占點小便宜,幸好翠花長相不錯卻不會裝扮,占她便宜的客人很少,表姐就不一樣了,總要嬉笑怒罵地應對著客人。
其實翠花到飯店的第一個月就明白為什么表姐每月比她多拿四百大元,表姐每隔幾天就會在半夜跑出去,剛開始表姐還躲著她,后來就干脆攤牌,承認自己與老板有一腿。翠花很羨慕表姐,對性懵懂的她單純地認為只要在床上躺幾次一個月就多拿四百大元,是件相當劃算的事情,尤其是當表姐說她把自己的第一次賣了兩千元的時候,這種羨慕頓時升級為崇拜。
兩千元,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這個價錢對于某些貧困山區來講,依舊是一家人奮斗一兩年才能賺到的!崇拜歸崇拜,翠花還是無法放下內心深處的那一份保守,畢竟,她來自于一個封閉的山村,來自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舊盛行的地方,失去貞節到底意味著什么,翠花就算不明白也連想都不敢想。
終于,在一個春暖花開的下午,表姐很直接地跟翠花商量,老板對表姐有些膩了,想要翠花。同意,除了每個月多掙錢之外,還可以在第一次之后獲得一個大紅包,不同意,收拾東西走人。
很多時候,男人想要得到一個女人,就是這樣簡單、直接、粗暴。
翠花哭了一夜,她才來這個城市半年,除了飯店,不知道該到什么地方去,就這樣回到那個封閉落后的家鄉,已經見過大世面的翠花又不甘心。最終,只有十六歲的翠花接受了這個現實,一夜的羞澀、痛苦、屈辱與淚水過后,她改了自己的名字,不再讓人叫她翠花,叫麗娜。
時間過的飛快,一轉眼三年過去了,表姐憑著賣身錢回家鄉嫁了戶好人家,而麗娜也早就不在飯店當服務員,當她把自己的第一次賣了三千塊,一個從農村走出的女孩子就徹底淪落在金錢的陷阱當中。
此刻的麗娜早已成為一名合格的坐臺小姐,滿足于每天動手動口平躺掙錢的生活,名字也換了許多個,多到自己記不清,對于某些愛心泛濫的顧客也能隨口編出無數個為了姐姐弟弟哥哥妹妹無奈賣身下海的可憐理由,不但能滿足這些偽君子的憐憫心,還可以為自己多要點小費。
徹底融入這座城市,接受自己的身份,聰明的麗娜清楚這一行的競爭是多么的殘酷,無論如何敬業,也不過再吃幾年青春飯,她現在最大的理想就是擁有自己的門市房,招攬幾個晚輩,讓她們辛苦,自己好從中抽頭。麗娜心里清楚,只有這樣,她的生活才能穩定下來,至于像表姐那樣回鄉下嫁人,對于適應城市生活的自己,絕對不是個好選擇。
為了這個微薄甚至在旁人眼中有些低賤的理想,曾經的翠花并沒有像絕大多數同行那樣醉生夢死,揮霍無度,她很珍惜自己所積攢的每一分錢,很小心地伺候著黑白兩道的貴人,很勤快地應對著每個客人不同的要求。應該說,麗娜的生意不錯,遇到某些順眼的客人,她還會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讓對方欲仙欲死。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麗娜偶爾會驚醒,不是被噩夢驚擾,是一種說不出的羞恥感忽然彌漫到她全身。或許,在麗娜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依然是純潔的,沒有被城市的喧囂所侵蝕,沒有被男人的肉體所占有,沒有被她的欲望所出賣。
夏季的夜晚一向比較悶熱,偏偏麗娜因為來了月事需要休息,百無聊賴地她往往都會去大學城附近的小酒吧輕松一下,也算是慰勞自己一個月以來辛苦工作。這間小酒吧屬于輕音樂的風格,麗娜坐在角落里,小口喝著啤酒,靜靜地打量著那些熱戀中的情侶。
一個年輕人引起麗娜的注意,他看起來很平凡,應該是附近大學城的學生,同樣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里,喝著啤酒,從眼鏡后方觀察著這些情侶。
酒吧很昏暗,眼神很清澈。
年輕人似乎注意到麗娜的目光,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有些猶豫,似乎在思考是否過來搭訕,缺乏社會閱歷的表情讓麗娜不由得心動,已經將裸體男人當木頭的她忽然感覺有些羞澀,甚至有些期待。年輕人鼓足勇氣的模樣確實引人發笑,不過,他坐到麗娜不遠處所說的第一句話卻更讓人意想不到。
“這位同學,不好意思,我叫李響,是社會科學系的,請問你有興趣參加我的社會科學作業嗎?很簡單,填寫一份問卷就可以。”
麗娜剛開始以為這個自稱李響的年輕人在開玩笑,或者是他蹩腳的泡妞借口,可是當年輕人真的從口袋中拿出問卷與碳素筆的時候,從來沒有真正體驗到什么叫好感,沒有體驗到什么叫尊重的麗娜有些發蒙,鬼使神差一般順著年輕人的問題將問卷作完。等到她回過神才赫然發覺,自己編謊話的功夫已經到了能夠騙到自己的地步,有那么一瞬間,麗娜真的以為自己是一名職高畢業專做高級化妝品銷售的銷售員。
看著面前這張帶有淡淡書生氣的面孔,麗娜忽然意識到,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男人類型,或者說,她多半遇到純情小男生了。
這一天,純潔的角落被輕輕觸動。
過了幾日,就在麗娜將那份觸動逐漸拋在腦后,依舊忙碌地工作時,李響打來電話,請麗娜幫忙為他同寢的兄弟選購幾款贈送女朋友的化妝品,舉著電話呆愣了幾秒后,假冒的銷售員欣然同意。
就這樣,雙方的交往逐漸增多,麗娜甚至在‘百忙’之中參加了化妝品銷售員的短期培訓,本來目的只有一個,不讓自己的假身份被人識破。
雖然李響比麗娜大上兩歲,兩人的閱歷卻大不相同,一個是閱男無數心懷不軌的少男殺手,另一個卻是青澀質樸未進入社會的五好處男,在認識兩個月后,李響貢獻出自己的初吻,三個月后,在一家小旅館中,麗娜成功地讓自己心愛的男人以為她還是第一次。
有時候,為了能愛的長久,欺騙也是必要的手段。
其實麗娜知道自己這樣做總有一天會出問題,也清楚一旦李響得知自己的真實工作,兩人的感情也就走到了盡頭,可是從沒有愛過的坐臺小姐就如同陷入蜜糖中的飛蟲,明知道被甜蜜包圍下去的后果只有死亡,卻依舊義無反顧。
五個月后,為了給心上人慶祝生日,兩人吃了頓簡樸的晚餐,來到李響同學的臨時住所準備過一個浪漫的夜晚,麗娜洗完澡走出浴室,卻看見李響笑嘻嘻地甩到床上一疊照片,同時說了句讓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話:“不想讓這些照片流出去,就乖乖聽話換份高薪工作,對你來說很簡單,在我朋友的酒吧陪酒,比你賣化妝品可賺的多許多了。”
麗娜看著照片上自己赤裸的身體與面前這張依舊質樸的臉,大腦瞬間空白,等她回過神,已經跌坐在床上,心里卻翻騰如海,麗娜這才明白交往中那些小小的細節都意味著什么,為什么對方從來不讓自己去宿舍,說是學校紀律,為什么李響不讓自己見他的同學,說是不好意思,為什么李響的手機經常關機,說是正在上課。
原來,真正被騙的不是對面這個男人,而是麗娜自己!
“別在這里裝瘋,婊子,不出去賣,就等著這些照片被發到網上吧,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什么東西!”李響冷笑著說完,如同變臉一般勸慰道:“其實你做那個化妝品銷售沒什么意思,掙的又少,上我朋友那里坐臺,每個月保證你能拿到五千以上!”
“你缺錢?”麗娜忽然不哭了,那種淡然的表情讓李響沒來由地心慌,男人咬咬牙說道:“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瞞你,我就是靠女人吃飯的,你要想和我在一起也成,我是鴨你是雞,這樣咱們才般配!”
“我要是不同意呢?”麗娜依舊是那副淡淡地表情。
李響甩手一個巴掌,將女人打倒在床上,惡狠狠地說道:“老子陪你玩了那么久,不成也要成,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跟我也不是雛!真以為能騙的了老子?裝什么清高!告訴你,我哥們就等在門外,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今天晚上大米是輪定了!”
麗娜簡單擦了擦嘴角,回味著口腔中的腥味,笑了,開始一件件地脫掉自己的衣服,笑著說道:“我是你的女人,你想讓我做什么都成,別讓他們等了,都進來吧。”
眼見面前的這個女人忽然轉了性,倒是讓準備好大段說辭和手段的李響沒了脾氣,嘀咕了一句算你識相,轉身就去開門。
那一夜,麗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時候,一樣痛苦、一樣屈辱,卻沒有淚水與羞澀。
天亮時,麗娜蹣跚著離開了兩人所謂的‘愛的小屋’。
留下四具死不瞑目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