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弦點頭說:“那好,我概述一下。碑文的意思就是說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后,自認為是古往今來第一人,是天意志在凡間的代表,他統一六合之后,還想繼續掃清四夷,但時間似乎不夠了。他覺得大業未成,還沒活夠,還不想死,所以讓手底下的人去幫他找不死神藥,也不知道是怎么就得知了金蠶和長生有關。”
眼鏡說:“人家是始皇帝嘛,手底下什么樣人才沒有噻,而且那是個鐵血時代,人們大都有忠君思想,死而后已。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只愁這世上沒有吧。”
我笑道:“這皇帝心可夠大的,他沒完成的事,不是讓漢武帝劉徹給完成了嘛,也算后繼有人了。”
眼鏡目不轉睛地盯著青銅碑,馬上又說:“別打岔,你們幫個忙。”
這小子說話說一半,我正納悶他要我干什么,就只見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卷紙來。我見多了古董,認出這不是普通的紙張,而是裁好的宣紙,有半米寬左右。我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眼鏡說:“這是生宣紙,準確地說是單宣,只有這種宣紙是適合拓片的。”他拿出好幾把各色不同的軟硬刷子及其它工具,又拿出墨水和白芨水:“拓碑看似簡單,其實要學精非常難,好的拓片非常值錢,和文物等價,甚至等同文物。不過可惜……”
“可惜什么?”涉及冥器文玩,東海做的就是這門生意,忍不住好奇地問他。
眼鏡苦笑了一聲:“有很多技術都已經失傳了,尤其北派更是人才凋零,祖先的手藝后繼乏人。現在國內堪稱世家的,也就是南派的金春剛老前輩碩果僅存。”
“這墨水也是我精心調制好的,用它拓出來的宣紙作品,叫烏金拓,清香宜人,著色好,至少可以存放千年不壞,而且藝術收藏效果很好。”他揚了揚手里的墨水瓶。“不過比起歷史上那些北派大家,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東海驚喜地說:“你還會這手藝?我知道胡子也會,有時間我跟你倆學學。”
我好奇地問:“經常聽人說什么南派北派的,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眼鏡說:“盜墓這一行你多少知道一些,我就不細說了,相關行業如書法、竹刻、拓片等等,也都大同小異,古時這些行當里大師級的人物,往往也是文學大家和大官員,而現在以考古專家居多,為什么呢,這是門藝術,需要文學上的造詣和思想上的情操高度,而當今社會這樣的人才太少了。就說拓片這一門,本來是不分南北的,西晉五胡亂華時期,中國被外族硬生生割斷,之后南北方自強不息,各自發展,才形成了如今兩派的局面。”
等眼鏡用白芨水將青銅合金碑涂刷均勻了,我們就幫他抻著宣紙蓋了上去。他拿出軟毛刷將宣紙和銅碑結合面的空氣趕跑,直到沒有褶皺才叫我們松手,改用鬃刷輕輕敲打,將有字體的地方都打得稍微凹下去。
他又拿出海綿做的拓包,蘸了特調的墨汁在上面著色,顏色由淺入深慢慢加,有點像女人撲粉,看著就是個細致活兒,怪不得值錢呢。
“北派擅長拓碑,對外叫碑學,南派擅長拓文玩藝術品,尤其是書畫帖子和印章禮器,所以叫帖學,南北派的技術也有互傳,并且各自又有很多分支,像我剛才提到的金春剛老前輩,就是南派中的蘇派大師級傳人。”
眼鏡手里沒停下,聊出興致就說了起來。“關于他的傳奇故事可不少,我例舉一件事,有一次拓漢墓里的漢畫石,外面都下雪了,但斗里的水卻怎么也抽不干,人一進到斗里,水直接就淹到了大腿。墓墻上濕淋淋的,而且環境惡劣,常規拓法根本就不頂用,必須做到剛剛拓好就立即取下來,他這濕拓法的本事,可不是隨便找個專家教授就能辦到的,古來傳承的學問都不簡單。”
“他老人家也快七十歲了,如今馬上都到2016年了,他卻連個如意的徒弟都找不到,不曉得這華夏傳統文明中的一絕,將來會不會就此消逝于歷史洪流之中哦,實在是悲哀嘛。”眼鏡喟嘆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忙出了一頭的汗,總算是收工了。我們就這樣安靜地等拓片到了七八分干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將宣紙揭下來,我一看,這簡直就是藝術品。
等我們弄好拓片后,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倒斗這一行就是這樣,行里有句打油詩形容得挺貼切,生死兩重天,一天是一年。緩來如過世,急來活人殮。這首詩一直流傳了很久,也不知道誰寫的,沒有一點文學細胞,不過干這營生的大都是些販夫走卒,沒文化情有可原。就說一靜一動這馬子事兒,我現在算是兩樣都領悟到了。
東海可沒我那么多愁善感:“這就完事了?”
眼鏡點了頭,他又說:“可算憋到頭了,拓片時間長,我們人又不能離開,我可是安安靜靜的像個黃花大閨女,一點差錯都不敢犯咧!你們先別忙著走,程爺得去發一筆橫財,不然也太他媽虧了!”
我們錯愕地看著他,他已經跑開了,從背包里摸出個勾魂爪就去套洞頂的金絲蠶繭,失了幾次準頭后,還真給他套上了一個,硬生生拽下來了。他拾起了蠶繭,擠壓折疊后塞進包里,但放不下。
他翻著白眼一口氣干掉了兩瓶礦泉水,將瓶子壓扁了才合上扣子。
我說:“你他媽是不是傻,喝不掉就倒掉,水又不會留下痕跡。”東海一拍腦門,訕笑道:“水是生命之源,不能浪費嘛。”
他這腦袋急轉彎還挺快。都說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人在關鍵時候精神一集中,就愛犯這種小錯誤,他這財迷心竅的嘴臉,我又一次領教了。
張弦忽然說:“快跑!”我們下意識就往外跑,我回頭朝他看過去,只見他撿起了地上的半截皮腰帶,點火燒著了,一股濃煙迅速氤氳開來。
我意識到可能是毒蠶蛾飛出來了,趕緊沒命地跑,可前面還有被干掉的蠱尸攔著路,那可是感染區,這下麻煩大了!
張弦也追了上來,皮帶已經燒完了。毒蠶蛾竟然直奔東海去了,這是還沒有完成二次蛻變的金蠶蠱寄體蛾,如果被沾上一點,他就死翹翹了。我們看在眼里,我急得眼睛都紅了,眼鏡估計是急壞了,忙大喊:“大個子,趕緊燒內褲!”
東海罵道:“陳丹青我曰你大爺!”他迅速倒了瓶消毒酒精在背包上,一把火點著了背包,丟在地上,頓時火光暴沖,飛蛾“唧唧”的慘叫聲在火堆中不斷響起。
張弦一把扛起他就跑,我們也絲毫不敢停下腳步,幸好煙熏起到了一點效果。忽然背后火光沖天,照得山洞里像閃電劃過,我們回頭一看,不知道該說黑壓壓還是白花花的一大片飛蛾聚集在背包上方。
隨著東海背包里火藥猛的躥升燃燒,半空中的飛蛾子燒成了一片火海,像是鳳凰浴火重生一樣。蠶蛾的翅膀極易著火,迅速蔓延而又熄滅了,還有不少毒蠶蛾不要命地撲向正在燃燒的背包。
眼鏡一邊狂奔,喘著粗氣說:“大個子……呼……幸好拓片沒放你包里,不然……嗬……全毀了……”
東海在張弦懷里破口大罵:“你個沒良心的,他媽是老子的命重要,還是你的拓片重要?還他媽想脫老子內褲,你又不是女的,臭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