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秋風狂烈刺骨,搖撼著大樹的枝幹,席捲著沙礫落葉漫天撲朔,雁潮縮著脖子走在尹鳳書的身後,夜色裡眼前的身影筆直瘦削,亂髮飛舞蒼涼牽牽絆絆,寂寞荒涼的如霜似雪。
雁潮只覺的眼窩一熱,他急行兩步上前把手搭在尹鳳書的肩膀上。
尹鳳書身子一僵,他似乎不習慣別人的親暱,微微向一邊傾身,想不著痕跡的掙脫雁潮的臂膀。
“風渡,我總覺得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雁潮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哪能去結交什麼魔教餘孽我們不知道的道理,還有……。”
“心疼?心疼誰?那個小辣椒?”
“小混蛋。”大叔賞了雁潮一個爆栗子,“是雞卵人眼,沒有什麼用處拿來捏著玩,你不是一口惡氣沒有地方出嘛,正好叫那一幫混小子吃癟,再說既然它能避毒,不知對你的老鴇蠱管不管用?”
“老和尚的骨頭有什麼稀罕,他們想要的是雮塵珠。”
“嘆什麼氣?”尹鳳書從包裡拿出一件衣服抖開。
“還有花一宵不是壞人,大師兄,你不是說再也不見那個人了?”
“大叔,抱抱我,抱著我就不疼了。”
風渡本就不是個多話之人,衝著月溯才說了這麼多,當下兩個人走進客棧。
風渡從看見雁潮的第一眼,張嘴就想喊,月溯狠狠的擰了他手臂一把,示意他不準出聲,風渡閉上嘴,怒氣衝衝的看著雁潮。
葉赫話語剛落,雁潮身子一動“壞了,被這廝發現了。”黑暗裡尹鳳書握住他的手,搖搖頭,指指下面,示意他看屋裡。
“你是我朋友,難保不受殃及。”
“你……。”風渡此生最恨有人把月溯和花一霄相提並論,當下裡氣的直咬牙。
“不困,幹什麼?”
“我當然記得,那個穿紅衣服的少年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他只有吃兩碗麪的錢,和他一起來的青衣男人卻給了我一錠銀子。”
老花把目光轉向他,只看了一眼便捂住眼睛:“快找點水給我洗洗眼睛,哪裡來的屎黃皮紅疙瘩的癩蛤蟆?”
風渡握著月溯冰涼的手指,柔聲道:“大師兄,你還好吧。”
他們走遠後,白髮的老人兩眼迸射寒光,衝著黑暗裡說道:“回去稟告主上,一切按原計劃執行。“
“淫賊找死,竟敢褻瀆無名山莊的少莊主。”說話的是褚靖,雁潮在屋頂上想這個癩蛤蟆什麼時候都不忘記呱呱兩聲兒。
“啊,這麼晚了,那幫小兔崽子幹什麼去了?”雁潮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躥起來,手忙腳亂的找外袍鞋子。
普照寺建於蘭州城西郊,坐北朝南,內有四殿兩樓兩堂,正中的大雄寶殿,釋迦穆尼居中而坐、普賢、淨瓶兩位菩薩侍立身旁,香火繚繞間寶相莊嚴,俯瞰衆生。尹鳳書拈香跪在敝舊的大紅蒲團上,恭恭敬敬的三叩首,雁潮依葫蘆畫瓢,有板有眼的跟著做,直至插上香,尹鳳書指指一邊的功德香,對雁潮道:“小柒財主,讓佛祖看看的心意。”
風渡寶劍入鞘,走在月溯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大師兄,別想了,他自己不學好能怪得了誰?”
“不困帶你去個地方。”
老花身形狼狽,臉上笑意不收,皮著臉道:“葉美人,看來你真是喜歡一羣人胡搞呀,只是這樣混著來,老花怎生疼你呀。”zVXC。
一盞昏燈,泛黃的的白布招牌,白髮的老人,老樹皮一樣的手,尹鳳書卻在油膩膩的條凳上坐下來。
他話音剛落,屋頂上的雁潮心一下提起來了,莫非這葉赫認出了自己?
雁潮掏出一塊約十兩重的銀子,放了進去,一邊早有小沙彌看在眼裡,所以當尹鳳書說要討杯茶喝的時候就被客氣的讓入偏殿。
“渾水摸魚聽說過嗎?我們就是要把這一池子水攪和渾了,碰上熟人又怎樣?他們說你是難道你就是?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尹鳳書一人的小柒,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挺起你的胸膛,誰也不用害怕。”
月溯長嘆一聲,燈下的藍眸更加黑沉,他痛苦的擰起眉頭喃喃低語:“雁潮,雁潮。”
雁潮嘴張大,看尹鳳書猶如神邸,也顧不得在大街上,雙臂一伸緊緊抱住大叔嗚咽道:“大叔,你是你的人了嗎?你這算是表白嗎?我好感動!”
“真的?老人家可是碰到神仙了。”雁潮雖不經意說出這句話,卻在腦子裡轉了幾個彎,十六年前,紅衣少年,世間少有的絕色,難道就是七絕的那個小柒?那和他一起的男人是誰?
尹鳳書牙咬的咯吱咯吱響,氣的豎起眉毛拂袖而去,可是腦海中自己和屎分別在那個熊孩子兩邊的形象卻揮之不去。
“我不想吃。”
“小柒,眼瞪得這麼大,身上不疼了?”
“嗯,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到了江南我一定找人幫你解蠱。”
“大師兄,你還在想葉赫那小子說的話。”
一句話總算把雁潮心裡的那團火給滅了,尹鳳書低下頭額頭抵著他胸膛給他繫腰帶,雙手伸到背後正如環抱住他一般,雁潮低頭看著他發旋在日光裡反射一片淺金,吸吮著他乾淨清新的氣味,胸腔子升騰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衝在腦門兒上,熱熱的,燙燙的。
雁潮雖然恨風渡,但仍覺得痛快,藉著屋裡透出來一絲微弱的光亮,雁潮見幾乎和黑暗融爲一體的尹鳳書張嘴無聲的吐出幾個字,雁潮擰著眉想那是個什麼意思,忽然聽得下面砰的一聲,忙往下看。
一番推讓月溯還是收下了人蔘,先禮後兵,葉赫這小子倒是有點道行,這禮完了,接下來就該興師問罪了。
“大半夜還是回去睡覺吧,擾人清夢不好。”一個人,一朵雲,一轉眼,就來在衆人面前,尹鳳書伸手格住葉赫手腕,葉赫只覺手臂一麻,寶劍鏗然落地。
雁潮像一隻小傻鳥被清風凝住了眼皮,這口氣吹到了心頭的軟肉裡,酥酥麻麻直撲騰。他臉蛋一紅,隨即手捂上眼睛,“抄他孃親的,調戲大叔不成,反被他調戲。”
“閉嘴,我大師兄中毒醒來後就添了這種癥候。大師兄!”風渡跳出戰圈兒過去扶住月溯。
“在你戲弄人家的時候我打聽到的,說是來保駕護航,難保沒有私心。”
尹鳳書再沒說話,卻把雁潮摟在自己肩頭的手按住,拍了拍。
“我當然不是,可我也不是你的,既然如此你跑個甚?”
“噢,是嗎?夜涼如水,外面的朋友不如進來暖和暖和。”
沙彌退下,尹鳳書捧著茶杯小口的啜著香茶,雁潮忍不住笑道:“大叔,這佛祖也是給錢了就普渡,不給錢就繼續在苦海里撲騰。”
“沒什麼,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罷了。大叔,你的衣服都破了,明天去給你買幾件。”
老花嘴裡調笑,卻飄身退到外面,他可不想被人甕中捉鱉,褚靖跟著追出來,葉赫等人怕褚靖吃虧也跟著追出去,屋裡只剩下月溯和風渡二人。
“操他孃親的,我心疼她作甚?”
“這世間哪有什麼長生不滅,驅毒避邪都是真的,練純陽內功的人也可補益。只是聽說這東西曾是少林之物,後被帝王搶奪陪葬,再後來被西域異人挖掘,流出中土。老和尚在西域這麼多年估計就是找這個東西,若人遭苦,厭老病死,修爲一世,皆想成佛,那幫禿驢六根不淨估計是想長生。小柒,你想不想要?
風渡用左手比了捌的手勢,道:“這是第八個,你看見年輕的就覺得像他。大師兄,雁潮那樣對你,爲何你還一直替他擔心?”
“小柒找到了,我們去吃麪。”尹鳳書在蘭州城轉悠了大半個晚上,終於在一個麪攤子前停住了腳步。
韓衝把小錦盒放在桌子上,葉赫推給月溯:“月溯兄,這是一顆千年老參,養神補氣最好,明天讓店家給你熬上。”
“還早,快中午了。”
褚靖哪是老花的對手,韓衝早已經加入了戰局,葉赫卻端著身份不肯下場,風渡知道那二人奈何不了老花,但怕葉赫會出手,忙抽出肋下寶劍,一招驚風劍法的招牌招式“驚風斬水”直取老花咽喉。
葉赫也不說話一味纏鬥老花,劍勢更加猛烈綿密,滿地落葉被劍氣激起有落下,殘碎成片片點點,甚是蕭殺。
“那大叔我們豈不是黃雀在後?”
月溯在見到花一霄那一刻手腳就變得冰涼,本以爲這一生再難相見,可印在眼瞳裡的身影清晰真實,比五年前更加挺拔成熟,心裡苦苦壓抑的思念怨恨如潮水般涌出,幾乎要把自己給吞噬。
“小柒好見識!你見過更美的?”
“佛骨舍利?”
屋裡風渡剛想催月溯上牀睡覺,忽然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尹鳳書老臉微紅:“那個,我不吃蔥花。”書寞如夜。
老花自面具掉落,人就像剝了殼的烏龜,渾身冷的幾乎要縮成一團,再看看被風渡抱住的月溯,心中忽然灰去大半,這些年渾渾噩噩,到底爲誰辛苦爲誰忙?月溯,你看看我,爲什麼就不能愛我?
“大叔,我就奇了怪了,你這樣怎麼在大漠裡生活?小二,用清雞湯下一碗麪,不準放蔥花蒜末薑片,要快。”
“大師兄。”風渡拉了一下月溯,“你準備怎麼辦?和他動手嗎?”
雁潮正往面裡倒油辣子,紅通通的蓋了一片,老人說那個紅衣的少年也喜歡吃辣。
“誰是你朋友,我們是嗎?”
兩個人縱身在陰影裡,風渡乘機低聲道:“快滾。”
“是呀,我總覺得這才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葉赫這人眼高於頂,是什麼樣的人能叫他忍氣吞聲。”
“哪裡走。”葉赫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過來,劍光霍霍把老花上盤罩住,還不忘高喊:“月溯,你還不出手,今日我們就把這魔教淫賊斬殺於此,爲武林除害。”葉赫真是卯足了勁想殺了老花,好在明微雨面前逞逞威風。
“閉上你的狗嘴,滾。”
“可是大叔,我擔心再碰到不該碰到的人。”
“大叔。”尹鳳書的一句話差點把雁潮的眼淚給說掉下來,他扯著大叔的手就和大叔摟在一起,高興的又跳又笑。
花一霄並不看月溯,因爲他不敢,哪怕就一眼他就會淪陷,繾綣成一灣水,任葉赫等人宰割。
“大叔,你怎麼都不吃,特別好吃,比那個拉麪好吃。”
“雮塵珠又叫鳳凰膽,傳說中是輪迴不滅的長生之眼,大小如雞卵,肖似人之眼,通體紅如火,萬毒不禁,補陽去陰,乃火炎精華,天下一等一的純陽之物。聽說老和尚的舍利中就混有一顆鳳凰膽。”
月溯被他一喊,渾身一激靈,他握著手裡的破月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那裡褚靖跟著喊上:“月溯,你還等什麼,難道你們無爲觀真和魔教勾結,你們師父先前收留魔教餘孽差點被害死,你現在又袖手旁觀,到底什麼意思?”
“花一霄。”
“大叔,你和我說說話兒吧,說說話就不疼了。大叔我好奇你的事給我講講吧。”
“這怎麼敢當,葉少莊主奔波操勞,還是您自己留著用吧。”
“嗯。”
那兩個人正是無爲觀的破月劍月溯和驚風劍風渡,月溯把馬交給店門口的店夥,望著遠去的一抹紅衣身影怔怔出神。
這樣單純直接的倚靠和信賴讓尹鳳書的心又酸又軟,他這一輩子從來不缺的就是愛慕迷戀順從畏懼崇敬還有妒恨算計,但是從沒有人能無條件的信賴他倚靠他,嘆息了一聲,尹鳳書把雁潮緊緊摟住,柔聲說:
“我可不會幫我對付他們,我只管你不死,快放開,膩歪死了。”
“爲什麼呢?”尹鳳書心裡問自己,時光一格格倒退,退到十六年前,對面的紅衣少年吸著鼻子一枚枚數銅錢,“大叔,只能吃兩碗牛肉拉麪,不要滷菜,不要酒。”
月溯細緻的面孔上藍眸沉如大海,一縷栗色的捲髮蕩過瓷白的側頸,他笑笑道:“葉少莊主說的不錯,月溯的確曾與花一霄相識,難道您就不認識個把非正道人士嗎?”
“大叔,你今天那招太漂亮了,那個小姑娘哭的臉都花了。”
“不吃蔥花?那是不是姜、蒜這些都不吃呀。”
風渡哪敢讓他拍上,老花的功夫看著綿軟,實則陰狠,拍上輕則骨斷筋裂,重則命隕黃泉。驚風劍走偏鋒,從自己肋下穿過劍尖直戳老花小腹,兩個人你來我往鬥在一起,劍氣掌風交織成一張密網,韓沖和褚靖竟然擠出戰圈兒,根本就插不進去。
半夜,雁潮痛醒了。
“那個身影好像雁潮。”
雁潮一口氣奔出很遠,才停下,他蒼白著臉,汗溼的手緊緊抓著尹鳳書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可以活命的浮木。
“要那東西幹什麼,我可不想不老不死當妖怪,聽你說的像雞眼像卵蛋好惡心。“
“好,小柒,你困嗎?”
“小瘋子,多日不見,你怎麼還是一張棺材臉,倒盡老花胃口,還是葉大美人好,劍眉星目一張小白臉,生氣起來粉面桃腮,煞是好看呀。”
普照寺前。
“兩碗牛肉拉麪,不要滷菜,不要酒。”
許是今夜太冷,老人根本沒有什麼客人,雁潮和尹鳳書的到來讓他渾濁的眸子裡涌上喜色,老人都是孤獨的,因爲孤獨所以就愛叨嘮,他說十六年前有曾有像他們一樣的客人在一個秋風瑟瑟的夜晚來吃過一碗牛肉麪。
“月溯兄,正邪自古不兩立,花一霄是魔教餘孽,江湖人人得而誅之,葉某隻是提醒閣下,此次他出現在蘭州,自然是和少林大師的靈骨脫不了關係,等交起手,還希望閣下分清是敵是友。”
“好快的劍。”老花大喝一聲,扭身旁側,劍勢走空,風渡也不回招,足尖斜斜一點,手腕翻轉,“密雨斜侵”刺向老花腰眼。
月溯身爲四大侍劍弟子之首自是功夫也最高,。無爲觀的四大弟子每過二十年就遴選新秀,四柄寶劍分別是破月、追雲、驚風、映日,本來這映日劍應該屬於雁潮的,可最後…….
裡面的人竟然是月溯和風渡。
“他不過仗著父親的名聲,我從不信我的驚風劍會敗給他,還是雁潮那小子有膽,當年差點沒泄死他。”話出口風渡有些後悔,不該提雁潮的。
“嗯,快睡吧,明天正午大師的靈骨就要停入普照寺,還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呢。”
“好老花,深知我心。”雁潮在心裡給老花喝彩。
“這會子才撒急,黃瓜菜都涼了,衣服帶子都系錯了,真是個小迷糊。”
“有,你的武功,你爲什麼在關外,你在江南的大房子,還有你家的旺財。”雁潮渾身都被汗水溼透了,咬著牙說道。
“她好看。”
今夜無月,卻無損破月劍的犀利,雖然月溯根本就沒有動真格的,可自從他加入戰圈,老花的一雙眼就圍著他打轉,哪裡還有、心思迎敵,轉眼間戰局已經逆轉,衣袖被風渡削去一半,肋下也被葉赫劃出血,當真是險象環生,月溯看的心驚肉跳,卻不敢停手敘舊。
“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小瘋子,你的功夫又進步了。”老花一邊躲閃,一邊伸手輕飄飄的拍向風渡肩頭。
大叔溫柔的撫摸著雁潮汗溼的頭髮,對於他的明澈通透很是滿意。
“噗,大叔,你什麼眼光?我見過好看的人比她多去了,那就是一個青杏子,咬一口酸掉牙。”
“大叔,怎麼想到這裡來吃麪?”撐起的棚子擋不住風,雁潮像只鳥兒一樣縮起身子。
只聽褚靖道:“月少俠,葉少莊主請您過去議事。”
雁潮在屋頂上聽他們的假仁假義都快睡著了。
“是這樣的,今日我們見到一個人,這個人是你的老熟人。”
“大叔,你別生氣,我沒有說你是屎,哎哎,大叔,你要去哪?等等我。”
不遠處的月溯嚇的驚叫一聲,從風渡的臂彎裡滑下去,風渡忙用力拔他給撐住,就像勉強掛在枝頭的一片枯葉。
“爲什麼一定是普照寺,不是莊嚴寺、雲峰寺?”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吃你的,廢什麼話?”
“不是,我是你大叔。”
“當然,有一個算是天下絕色了,可是空有一張好皮囊有什麼用,總有一天會老會醜,紅顏成白骨,都一個模樣分什麼美醜。”說這話時雁潮眼角染上風沙,紅塵世間的百媚千嬌都似黃粱夢一場。
“小柒,小柒。”尹鳳書使勁按住他,手指追逐著那些小包不停的往裡面輸送內力。
吃完飯後兩個人決定到街上轉轉,順便趟趟這蘭州城裡的水有多深,剛走出門口就見兩個年輕的道人牽著馬走過來,雁潮的臉刷的就白了,他一下子躲在尹鳳書身後,低聲說:“大叔快走。”
長夜街頭的纖纖影相伴,漸漸疊合,宛若一人。
“月溯兄,深夜來訪實屬冒昧,只是事情緊急,葉某不得不唐突。“
“我有什麼值得好奇的?“
劇痛的襲擊讓雁潮曾經努力掩蓋不去直視的那個黑洞一下子變得分外明顯,短短幾個月的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再死再生,再生再死,死死生生,那些刻意佯裝的堅強被打垮,壓抑下來的孤獨和惶恐都被無限放大,大到已經不能自己承受,他迫切的需要抓住什麼,陪伴他安撫他,而尹鳳書那雙穿過他黑髮的手帶著救贖的溫暖,讓他在黑夜裡看見了明燈。
月溯急忙起身:“葉少莊主,勞您掛心了,一些老毛病而已,快請坐。”一邊讓著座,一邊讓風渡倒茶。
“大叔,快,快,我們不能讓他們搶著那個鳳凰蛋。”
“小瘋子,你這是怎麼了,莫非真的愛上我了,過去那樣恨我,難道是因爲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風吹得街上店鋪的招牌嘩啦作響,這一次雁潮卻沒有追上尹鳳書的腳步。
“沒腦子。”尹鳳書一把雁潮拽到跟前,給他撫平了衣領重新系著袍帶,“現在少林寺的和尚還沒有到蘭州呢,再說了就算到了這些武林正派還能大白天就混上去搶,你急什麼急?”
以雁潮的意思是避開喧鬧的人羣,到僻靜的地方去,尹鳳書卻道:“大隱隱於市,小柒,沒有人你去看什麼打聽什麼?”
“不,我們是獵人,不管他們有多少個連環,我們都要做最後的獵人。在外面吃了飯,回客棧的時候已經是掌燈十分,沒有看見月溯他們,這樣雁潮心情不錯,並不是害怕,而是他們喚起了他內心深處不好的記憶,除了恨,更有一份不能割捨的情誼在裡頭,可是這情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人就跟著越發的痛苦,唉!
沒等月溯說話,風渡冷冷道:“請褚少俠回去稟告葉少莊主,我大師兄累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葉少莊主放心,月溯絕不會手下留情。”
銀色面具掉落在地,高處的雁潮藉著燈籠的紅光,看見老花眼睛上面的那小半邊臉竟然是吭吭點點,新生的粉色皮肉糾結成一團一團,當真是猙獰恐怖。
尹鳳書默默推開碗起身而去,雁潮放下一錠銀子也隨後跟上。
“你仇家關我什麼事?”
風渡打開門把來人讓到屋裡,燈光下來人滿臉的紅疙瘩,雁潮繃不住樂了“是癩蛤蟆。”
雁潮的抗議無效,兩碗麪很快就端上來,熱騰騰的冒白氣。
“少林寺高僧慧能早年到西域講經傳法,圓寂後聽說骨化兩大一小三顆白珠舍利,這次少林寺就是接引他的舍利回去供養,以弘佛法,各大門派尊少林是武林魁首,各派人到蘭州接引。”
“哼,看不出破月劍竟然還是捧心的西子,弱不禁風呀,只是這病來的太巧了。”褚靖嗤之以鼻。
“是呀,就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老人闔上眼睛似乎陷入到某種美好的回憶裡。
“葉少莊主不防直說。”
“什麼武林盟主,要不是師父淡泊名利這盟主豈是那葉長水當得的,葉赫拿著雞毛當令箭,以爲我們都得聽他差遣,我就是看不慣。”
“大叔,這麼冷的天兒吃辣驅寒氣,你也來點?”腦海中的那句話和眼前少年的話重合在一起,尹鳳書嚇得一哆嗦,筷子從手中滑落。
回到客棧裡到沒有人出來難爲他們,兩個人默默的梳洗後躺在了牀上,這已經不是他們的第一次同牀共枕,雁潮看尹鳳書心事重重的樣子,也無心思再說話,吹熄了燈就閉上了眼睛。
“打,你看你現在那個熊樣兒,這些人哪個像樣,你所謂的葉美人額頭上開天眼挺胸拽**像個大白鵝,那個**向後平沙落雁式的癩蛤蟆,還有一個黑炭頭,什麼時候你的眼光變得這麼差?”
少年人的熱氣隔著一層層衣裳從肩頭傳到心裡再散發到四肢百骸,絲絲分明的暖,尹鳳書不再抗拒反而往雁潮處靠了靠。
“花一霄,你來這裡幹什麼?”風渡總算幹了點人事兒,在關鍵時候給月溯解了圍。
雁潮望著來往的香客,問尹鳳書:“大叔爲什麼要來這裡?”
“不是,我腦殼裡裝的只有你。”
只一招,看不見來,看不到去,沒有兵器,沒有殺氣,就像大人對小孩兒一樣隨便一拿捏,殺人的利器連玩具也不如。
尹鳳書的眼睛裡洇出一片水色,他幾乎能看到那晚上少年辣的額上汗珠蒸騰,脣瓣比辣椒還紅。
上面的雁潮見他們全出去,和尹鳳書交換了眼色,慢慢前移了身子,借一棵來梧桐樹擋住了身影。
“洗洗去吃飯。”
“大叔,我真可以住你家嗎?”
“接佛骨舍利。”
“不吃,大叔你生病了嗎?”雁潮說著伸手在尹鳳書額頭上摸了一把,然後再摸摸自己的,沒有發熱呀。
卷子鬆軟,雞肉鮮嫩,雁潮很快就吃完了一碗,尹鳳書把自己的那碗也推到他面前。
“小柒,你就只看到這些嗎?”
屋頂上的雁潮渾身一軟,差點一腳就再下去,還好尹鳳書一把抓住了他,月溯的聲音輕飄飄的,卻鐵拳一樣重重的砸在他心裡,在無爲觀中月溯對他最爲嚴厲,舉手就打,開口就罵,可是現在他卻表現的那麼痛苦,是怒其不爭還是哀其不幸?
“好,小柒,那我們聯手,把蘭州攪他個天翻地覆。”大叔小孩兒一樣翹起嘴角,眼裡狡黠一閃而過,大手和雁潮的手在空中相遇,拍出一聲兒脆響。
“大叔,嗯,不那麼疼了,你快說下去。”
“我偷誰的媳婦,大叔你是人家的媳婦嗎?”都這檔口了雁潮還不忘調戲大叔一把。
雁潮睜開眼,過長的睡眠讓身上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他睜開眼就看到尹鳳書閉眼坐在椅子上,頓覺得一陣溫暖,“大叔,早。”懶懶的聲音略帶沙啞,聽起來竟然是滿耳的纏綿。
“大叔,你這一說我還真來勁了,看他們一定就是想得到珠子,大叔,我們一定不要讓他們得逞。”
屋頂上的雁潮早已經看的清清楚楚,不待老花喊出,掬豔出鞘,紅光沖天,少年身形如雁從屋頂上俯衝下來,堪堪架住了葉赫的寶劍。
風渡正在那裡擦著他的劍,月溯卻對著燈光出神。
雁潮抓著尹鳳書的手,表情極其嚴肅道:“大叔,我仇家來了,我們就此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
老花這人玻璃心肝水晶肚腸,馬上明白了風渡是故意放自己走,裝模作樣大喊一聲:“小瘋子武功高強,花爺不陪你玩了,走了。”
二人簡直是旁若無人,當衆嘻哈,葉赫氣的眼裡放火,屁眼兒直躥火,劍走龍蛇,直取雁潮下盤。
“嗯,大叔我信你。對了,大叔你說葉赫他們這麼多門派的人都蘭州來做什麼?”
“哈,葉美人,老花風流但不下流,上你一個就好,其他的人可以退下了,除非你有讓別人旁觀的雅興。”老花嘴脣歪到一邊,大手托住下巴,一雙桃花眼在葉赫**流連。
月溯長長的嘆息一聲道:“沒事,我們快出去,別讓葉赫挑出不是。”
“月溯兄,聽褚靖說你身體抱恙,葉某特來看望。”葉赫腰胯長劍,後面跟著韓沖和褚靖,韓衝手裡還捧著個黑漆紅封的小錦盒。
“誰敢,普天之下沒有我尹鳳書保不了的人。”尹鳳書說這話時,頭微微仰起,風吹拂他一頭華髮,他長眉修目,冷凝肅穆,端的睥睨天下,傲世無雙。
葉赫揮手一式衣冠如雪,漫灑的劍花中一點利刃如毒蛇一樣咬向老花咽喉,老花已經完全沒有力氣避開,他閉上眼睛大喊:“小混蛋,難道你真要看著我死不成?”
“因爲老和尚的靈柩入關後肯定會停留在這裡,做過法式後在接引會少林寺。”
下面原來是褚靖摔門而出,月溯等他走了方說道:“你何苦得罪他們。”
雁潮另外拿了一雙塞在尹鳳書手裡,下句話卻是對老人說的:“老人家這麼久的事情你怎麼還記得,我不相信。”
雁潮放開尹鳳書,歪著頭對著尹鳳書一挑眼皮,拋去一枚輕佻的媚眼兒。尹鳳書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這個熊孩子是在調戲自己,他傾身上前,衝著雁潮抽筋的那隻眼睛吹了口氣,然後撤身退後。
“我祖宗墳堆兒裡躺著呢,一身的膿水兒骨頭茬子,癩蛤蟆好這口兒?”
“不熟嗎?聽聞月溯兄還不是侍劍弟子的時候曾經救過這花一霄的性命,這次月溯兄被同門師弟雁潮所害,也是他給你到無間地獄討來解藥,這算不熟嗎?”
“恐怕由不得你不慣,這人馬上要來了。”
雁潮將老花護在身後,輕聲調笑:“老花,你不行呀,讓這幫子只會拼爹的瓜娃子給傷了,你可以去死了。”
“疼,其實比這還疼的我都受過,剝皮斷骨,我命大都忍過去了,可是大叔,怎麼每次都這麼疼這麼疼!”雁潮說道最後已經哽咽出聲兒,手指緊緊攥住尹鳳書的衣服,大半個身子埋在他的懷抱裡。
風停月落,紅日冉冉,尹鳳書出去溜達一圈回來牀上那隻小豬還撅著**緊緊裹著被子呼呼大睡,毛茸茸的一個小腦袋上的汗水還未乾透,溼噠噠的黏在額頭上,又黑又密的睫毛也溼漉漉的,一撮撮戳在眼皮子上,被陽光鑲上一層金邊。尹鳳書拖個椅子坐在牀邊,靜靜的看著他。
“無恥。”葉赫一招易水蕭蕭正劃在老花的銀色面具上,劍鋒犀利,面具破爲兩半,差一點點,破的就是老花的臉,可是那樣的臉再添一劍又如何?
這種麪攤子在哪裡都會有,不管是大城還是小鎮。
“我抄他孃親的,有本事的人怎麼一個德性,七絕那廝也是這不吃那不吃,活該餓死。”雁潮在心裡這般狠毒的詛咒人家。
“可是加上你我就不一樣了,大師兄我們幾人定能把他置於死地。”
“大叔,沒用的,可能今天和那個癩蛤蟆動手動的,這老鴇可勁兒折騰我,操呀,我又不是它不聽使喚的姑娘。”
尹鳳書看看雁潮沒有接話,等小沙彌來收拾茶具的時候就說要四處走走,小沙彌略一遲疑,說道:“檀越儘可隨興,只是這後院是方丈禪師參禪淨地,雖然破敗,確是聖地,方丈法旨無論何人都不得接近。”
“葉少莊主,你從哪裡聽聞我大師兄和這等江湖淫賊相熟?”沒等月溯答話,風渡搶先開口。
今天的早飯晚了,晚飯早了,小二推薦了店裡的名吃雞肉墊卷子。鮮濃肥美的嫩雞肉裡泡著卷著蔥花的薄面皮卷子,湯汁紅亮,濃香四溢,湯頭上點綴的碧綠的青蒜苗更讓人食慾大開,雁潮美美的喝了一口,幸福的眼睛都瞇起來了。
“大叔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雁潮甚覺委屈,小孩兒眼圈都紅了。
“放心,就憑他給你送相思扣解藥的份上,我也不會拿他怎麼樣。走,我們見機行事。”
葉赫從小到大哪受過如此挑釁和輕薄,他手按住劍柄,骨節都攥的發白,他努力壓制住火氣,轉頭看月溯。
尹鳳書回頭又是一挑眼尾的煙行媚視:“普照寺。”
“大叔你是說他們想要偷老和尚的骨頭?”
屋頂上,尹鳳書拿開了瓦片,讓雁潮看下去。
“小混蛋,幾天不見你連花爺都敢消遣了,找打!”
“滾,你感動個屁,難道你腦殼裡裝的是屎不成?”
“疼不用忍,你得告訴我,我才能知道。”
“還有,那些和尚裡有不少身上帶著硬功夫,有點還隱隱含煞,不是什麼好來路的。那不讓我們去的院落隱隱透著古怪。”
“小子,你嘴倒是越來越厲害了,但願你的功夫和你的嘴一樣,否則今天咱誰也跑不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貧嘴,你不疼嗎?”尹鳳書撥開雁潮被汗水溼透的發。
月溯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接著叩門聲想起,也不等房間的主人應話,來人徑直推開了房門。
月溯也微微一怔,隨笑著說道:“月某不才,雖不經常行走江湖,但也認識幾個,不知葉少莊主說的是哪個?”
臂膀裡的老鴇蠱今夜分外活躍,肉眼能見在身體各處穴道里遊移跳動,隔著薄薄的皮膚所到之處就凸出一個小包,裡面火辣辣的疼痛,就像一把尖刀在肉裡攪拌,全身的筋脈也似被挑斷了一般整個人都蜷起來顫抖用手狠命的揪著頭髮。
驚風劍共一百零八式,快如暴雨狂風,雖然風渡在夜裡視物能力極低,但劍招絲毫不覺緩滯。
這到底是誰的記憶?是他還是他?
“雮塵珠?是什麼東西?”
“大師兄,看什麼呢?”
“小柒可是心疼了?”
“噢,大叔,你是不是挑食呀?”
房門被打開,燈火在秋風中瑟瑟發抖,將來人的身影拉的很長,但見在乜明乜暗的光影裡,那人長身玉立,煙紫華裳,繁枝面具,倜儻瀟灑,這樣風流天命風流自命風流的人除了老淫賊花花花還會有誰?
“大叔,那羣禿驢有什麼好看的,還有那頓飯,太難吃了,菜裡連油都沒有,看他們一個個長得油光水滑的,就苛待香客。”
“那幾個後輩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尹鳳書笑著挑起眼尾,看了雁潮一眼。雁潮的一口雞肉沒來得及嚥下去,吭吭的咳著,尹鳳書忙遞過一杯水,雁潮喝了半天才順過氣兒來道:“大叔,你以後別那樣看人。”其實雁潮想說大叔你那樣太勾人了,但是鑑於尹鳳書的高強武功他不敢。
褚靖一下子把臉皮上沒有疙瘩的地方也漲紅了,這幫子俠二代,一個比一個拽,一個比一個狂,恨不得腦門子上長個二郎眼,把天戳個窟窿,葉赫自覺這次行動以自己馬首是瞻,別的門派就該聽他的,換作是別家,小二通傳既可,念在瀾清是自己父親朋友的份上,特地讓褚靖來請,可是沒想到風渡連眼皮都不眨就給回絕了。
“這麼厲害,還長生不老?老和尚哪裡去弄的這玩意兒?”
“大師兄,你的舊疾又犯了嗎?”風渡果然機警,一見月溯失常,便信口胡說,月溯一聽忙用手捂住胸口,痛苦的點點頭,濃重秋風裡月溯臉色白的幾乎透明,倒真是身染沉痾的樣子。
雁潮被那眼神兒鉤的心頭肉一哆嗦,深秋的陽光穿過虯枝枯葉寂寂的裹住尹鳳書清瘦修長的背影,又跌撞在雁潮的心懷裡,少年掛著痞笑的臉上漸漸凝重,一絲痛苦仿若落在靜水平波里的枯葉,波瀾未起,卻止不住那深處的悸動悶痛。
尹鳳書點頭稱是,帶著雁潮在寺中到處遊逛,還騙了一頓齋飯,待到日將落才悠悠迴轉。
“孺子可教,現在江湖上的黑道中人已經開始行動,估計正派人士也想趁亂奪取雮塵珠,然後再推給這些黑道中人,當真要螳螂捕蟬。”
“算了,我們還是什麼也別說了。”一提到花一宵,月溯的眸子暗淡下去,就像陰雨來臨前的深沉的海面。
月溯無法只得拔劍入了戰圈,加上褚靖和韓衝,五個人將老花圍個密不透風,葉赫不愧爲出身名門,雖然他太過驕傲,但是去也有驕傲的本錢,無論是內功劍招精純老辣,招招取人要害,而無名劍客嫡傳的無名劍法虛虛實實,連綿不絕,任何攻擊在他劍招下似被消解於無形,真有海納百川之勢,如若他的內力在深厚些,當真是罕有的高手。
“小柒,幹嘛呢?你是偷人家的媳婦還是欠人家的錢了?”
尹鳳書按摩著雁潮顫抖的肌肉,輕輕說道:“我本也不是什麼武林中人,十六前離開中原隻身天涯,現在我想回家了,回去看看江南的月亮,聞聞江南的花香,赴一人之約。”
屋頂上雁潮敬佩的看了一眼尹鳳書,尹鳳書摸摸他的頭。
月溯看著老花沒有遮陰的半邊臉,劍一抖從手裡滑落,那個傷痕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閉著眼就可以用手指描摹出每一處糾結,他也不會忘記,當年那毒液本來是潑向自己的臉,是老花把自己護在身下,自己卻被毀去容顏,甚至連那隻眼睛就算在白天看東西也不比夜裡弱視的風渡強。
兩種神兵相接,發出清嘯錚鳴,蓋過了凜冽的狂風,響徹長夜,葉赫蹬蹬退後幾步,收劍穩住氣息,一看來人是那紅衣少年。
“大叔!”雁潮本來就是想開個玩笑逗逗尹鳳書,他覺得尹鳳書根本就不是怕事之人更不會離開他,可是尹鳳書的一句話讓他掉進了冰窟窿裡。
“老花。”雁潮的眼睛都亮了,花一霄這個改變他一生的人,一直心心念念不忘,如果這世界上真的還有什麼人能讓他感到溫情,就是老花和絆絆,雖然他知道他們爲他所作的一切必然有目的,但是看開了想,還有值得人利用的地方,也還算是活著。
“不,風渡,算大師兄求你,他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壞,不要傷害他。”月溯使勁攥住風渡的手,目光裡全是懇求,那般沉靜的一片深藍泛起點點粼光。
“我哪樣看人了?”其實尹鳳書還想說我哪樣看人礙你什麼事了,只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幼稚,正好面端上來了,就低頭吃麪,兩個人安靜下來,卻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在身邊涌動。
尹鳳書略高於雁潮,他做這個動作時微有點吃力,但他還是使勁把放在尹鳳書肩頭上的手臂緊了緊,出口的話軟軟的,甚至有點撒嬌的意味:“大叔,冷,我不想生病被你丟下。”
“因爲這裡香火最盛。”尹鳳書撂下話後邁步向寺廟走去。
“大叔你是怎麼知道的?”
“大叔,我真的可以嗎?他們一旦認出我會羣起而攻之,我恐怕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大叔你忒小氣了,我請客還不行嗎?”
“ri你祖宗!老子廢了你。”褚靖幾日來受盡欺辱,見周圍全是自己的人,掌凝黑氣,撲向老花。
也不知爲什麼,葉赫每次看到這個青衣男人總有一種冷汗浸透全身的感覺,明明就是平常平淡的一張臉,沒有戾氣和殺氣,卻讓人懼怕到骨子裡,彷彿天生的鼠怕貓,羊怕狼。
尹鳳書回身對雁潮道:“走。”
雁潮一手扶住老花,三人在夜色裡飄身而去,霧氣漸濃,冷冷的包圍住餘下的幾人,葉赫伸手似乎想抓住縈繞在前方的乳白,卻空空的一手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