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
何夫人招著手命夏木晚一同坐在桌上:“身子本就單薄,日日又要立規矩。可憐見的今晚本就是家里歡聚一堂,還是隨意歇歇,坐過來吧。”見她簪著正紅茶花,立領長襖褐紅緞地三藍蝶戀花馬面裙,便知她身上還是有些羸弱,穿著都要比旁人密實。
夏木晚微微一笑照舊推辭:“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小門小戶的媳婦還只能等到公婆吃完才許上桌,更何況咱們這種大戶人家。今日我若是領了娘的恩典坐了,他日傳出去必要說我這媳婦做事輕狂。何苦去招惹那閑人的口舌,娘您說是不是。”
聽她這么一說,何夫人也只能點頭笑道:“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執拗,這些虛禮不尊也就罷了,偏每次說都不聽。”心里其實是滿意的。
“娘真心疼我,我可都記在心里呢。”夏木晚轉身命丫鬟將一個砂鍋端上來,自將那砂鍋中的煲湯細細的分在每個小碗中,再放在每個人的面前,一切做好,面上自有了些得意之色。
何夫人見她的神色便知道了三分,故意端起那小湯碗嗅了嗅香氣,再緩緩抿了一口,笑容浮現:“好香的味道,潤口不燥。這是誰的手藝?嚴府中可很久沒有這么精致的煲湯上桌了。”自看著夏木晚微微點頭。
嚴陽趕忙著湊趣:“怕不是洛塵今日心情好,終于肯下廚一顯身手了吧。”心里明知卻偏要說反話,絕對不能裝聰明人過早的抖落謎底。
洛塵抿唇一笑,連連擺手:“可不是我,我今日一直陪在少爺身邊。哪里有時間坐在火邊靜靜的等,慢慢的熬呢。”
“靜靜的等,慢慢的熬。”嚴莫楚很是罕見的開口,“洛塵這話說得有趣,到位。”
玉鐲叮當一響,嚴芊脆著問:“那是誰?”
何夫人將夏木晚招到身邊,拿過她的手細細的看著皮肉,朗聲一笑:“看來這湯是媳婦親手做的,連手都紅了。”提著聲音對身后的老婆子道,“快去包個湯封,累到我們家的大廚子了。”
滿桌人并著夏木晚都笑的直不起腰。“娘又拿我說笑了。”故作不依,夏木晚揮手命丫鬟將砂鍋端下去,“我可小氣了,快端下去吧。”
煲湯本來便是一碗就好,眾人也都知道,一笑過去不思量。只是嚴芊追問了一句:“大嫂,你這是什么湯?”隱隱有藥材的味道,好像是藥膳呢。
“四物肝片湯。”果不其然,夏木晚不知洛塵是個煲湯的高手,就像眾人不知原來她是個藥膳的好手一樣,平日里都藏起來,關鍵時刻才拿出來用。
何夫人此時卻吩咐道:“你那一鍋湯眾人喝不了也只能是浪費,就賞了尤家媳婦吧。”只說到這里便住了嘴,面容淡淡的看不出端倪。
夏木晚早就已經從蕭然的口中知曉了尤家媳婦是何夫人的陪嫁丫鬟,而她的女兒便是二少爺嚴莫楚房中的通房大丫鬟畫眉。這樣一路想下來,這鍋湯最后會落在誰的嘴里,自然便清楚了。不過,夏木晚一想到全部倒在畫眉身上的那瓶花露,心有戚戚焉的立刻命人送過去,姿態積極得很。
對此眾人皆不理論,唯有晚間回到客院之中,一晚上幾乎沒有說話的嚴莫寒對著夏木晚頗有意味的一笑:“原不知娘子竟有如此手段。”
“是手藝,不是手段。”夏木晚專注的在手上細細的涂上一層藥膏,狀似無意的隨口答道,“夫君這樣說,弄得我都不知道夫君究竟是在夸我,還是在貶我。”
嚴莫寒低頭一笑,示意讓洛塵出去,便又對夏木晚伸出手:“你怎么想的這么多?我不過是隨口說的。”感覺到夏木晚將手放到掌心,便將她拽進自己懷里,“原來你今日出去這么久,竟是為了做這個。”
洛塵出去,青玉自然也實相的退下。屋中再沒旁人,夏木晚便也不再硬講什么規矩,自在的在他腿上坐了,只是小心手上的藥膏不要被抹掉:“那么你以為呢?我在外面會做什么?”反正早就是絕也絕不盡的流言蜚語了。
伸手將夏木晚的臉貼上自己的唇,感受著她已經有些急促起伏的呼吸,一笑,柔膩著咬:“在想,在想你在外面見了什么人,在想你在同誰說、同誰笑……”牙齒一咬,舌頭一勾,扣得嚴密的盤扣也輕易的咬開,一路往下啃咬,“在想,在想你的手被誰牽著……”沒能繼續說下去。
死命的掙開嚴莫寒的懷抱,夏木晚喘著氣努力站直身,手指關節都攥的慘白。下死眼瞪著他,真的想,真的很想,就這樣的狠狠抽下去,讓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能說話,再也不能動。
嚴莫寒單手支頰,笑出懶散陰沉:“怎么?生氣了?”唇角勾起的弧線看著就讓人惱怒,“這么決絕就逃離了我,嗯……”懶懶的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因為我方才那一段話而惱了呢?”再抬起一根手指,“還是因為不愿我碰你,趁此機會便逃了……”
憤恨的轉身就想走,夏木晚剛剛邁出去沒有幾步,便聽見嚴莫寒很是欠揍的悠閑嗓音道:“你現在出去可沒有地方容你,這里又不是我的院落。你自去睡東廂房,誰也不會知曉。”完全是一副恩賜的口吻。
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說要避嫌才把我轟到東廂房的。不知道為什么,夏木晚把這句話在心里叫嚷的有多厲害,現實中卻是便把嘴閉的有多緊密。稍稍整理了外表,打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嘆了一口氣,嚴莫寒聽見洛塵怯怯的走進來,也不去理會他,只靜坐了發呆。
什么話都不說,這才是你啊。
“咚!咚!”二更聲響。
嚴莫寒被洛塵一陣搖晃,聲聲叫著“少爺”才恍然驚醒。抬手扶住洛塵的手,有些告饒的道:“我聽見了,我聽見了。有什么事,你說吧。”
哎呀!這個少爺真是的!洛塵都快要急死了:“少爺,已經二更天,外面已經寒下來了。您快把少奶奶給找回來吧,明明身子還沒好利落,若是再著涼。”
“有那么晚了嗎?”嚴莫寒微微一笑,還是那么倔強的性子。
“大少奶奶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如果不是您親自請,肯定是不愿意回來呢。”一連串的說著好話,洛塵已經拽著嚴莫寒的手往外走,“我的好少爺,您為什么總要惹少奶奶生氣呢。也就是您,大少奶奶那么好脾氣的人,從來沒被人惹得那么容易就生氣呢。”
呵。每次都能很容易便惹得她生氣嗎?傻孩子,那是因為,她在乎那些問題啊。嚴莫寒卻也沒有反對,任洛塵輕輕松松的便將他拽出去。
想來這整座嚴府夏木晚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有那座花園里面她還能躲一份清靜。可是現在天氣已經漸漸的涼上來,尤其是花園里面,霧氣更重。身體才好了幾日的人若是在這樣的夜晚里總在外面呆著,不招惹上風寒才是奇怪。
洛塵心急帶著嚴莫寒快步地走,也沒去想,身后的人卻是一直都能跟上。偏偏等到離得近了可以聽到夏木晚的聲音,嚴莫寒卻又一把將他拽住了。
不解的回頭,洛塵自然知道少爺將他拽住是有他的道理的,便也隨著靜下心來聽。
“都已經是二更天了,蕭管家還不回去嗎?”
“大少奶奶不是也沒有回去。”
“我已經說了,我要在這里等著看螢火蟲,會等到很晚。”
“那我便在這里等著看,正好也很久沒有看到了。”
“你……你那日又是水澆火燒的,身體怎么受得了,回去吧。”
“大少奶奶的身體也沒有痊愈,為何卻不回去?夜深了,大少爺一定等的您心急,您還是快回去吧。”
接下來是夏木晚的沉默,青玉的趁機勸解:“小姐,回去吧,夜涼了。”
洛塵感到手中拽著的人已經要甩手掙脫他的緊握,連忙轉過身貼在嚴莫寒的耳邊小小聲道:“少爺,您還不知道嗎。大少奶奶這是在等著您接她回去呢。你若不肯親自來接,她是不肯回去的。”想了想又連忙加了一句,“誰的話也不如您的一句話管用,不信您便試試。”
嚴莫寒冷冷一聲哼:“偏你知道。”
“大少奶奶不過就是孩子脾氣,太過倔強。”洛塵很是不服的抗議,“這話可還是少爺您說的。現在您又怎么不去體諒少奶奶的孩子脾氣了。”
我說的?嚴莫寒皺起眉,我自己怎么都不記得?但是聽著夏木晚不肯再出聲,青玉和蕭然在一旁怎樣勸解也是無用,終于還是邁步走了過去,伸出手:“木晚,跟我回去。”
蕭然立刻肅聲的行禮:“少爺。”看著洛塵也自嚴莫寒的身后走出來,無聲的使著眼色詢問。這幫主子三天兩頭的便鬧小脾氣,下人可是很難做的。
洛塵也只能無聲的一聳肩,雙手做了一個走出去關門的動作,示意蕭然:我出去了,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知。
夏木晚和青玉看著他們竟然就在自己面前公然傳遞信息,實在忍不住“噗嗤”一笑。笑過了之后夏木晚突然發現自己現在若是繼續擺著臉色、抬著姿態,那就太過做作別扭了。心里知道是上了蕭然和洛塵的當,可是現在也無法可想。
乖乖的走到嚴莫寒的面前,將手放在他的手心,夏木晚只狠狠地瞪了一眼洛塵:你這家伙可真是壞透了。
洛塵只裝作沒看到的快步跑到蕭然面前:“我的東西,這么半天還沒送來,可真是慢。”
“明明是你說好自己來拿的,特意送了一趟你還有理了。”蕭然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塞在洛塵手里,聲音更加冷了幾分,“以后不要再向我要東西,費力不討好。”
洛塵連忙討好:“哎呀,蕭然你最好了。”黏在蕭然身上就撒嬌。
這里嚴莫寒不去理會自己那個總是與管家有私通的小書童,只將夏木晚摟在懷中,心疼她身上的那份寒意:“怎么?真的生我的氣了?我不來接便不肯回去?孩子一樣。”聽她不出聲,只能再柔聲哄勸,“不生氣了,好不好?嗯?別氣了,隨我回去。”
“若是洛塵不拽你來,恐怕你便已經睡下了吧。”夏木晚突然開口,聲音冰冷。
被噎得死死的嚴莫寒只能尷尬一笑,真是清楚他的行事作風。張口欲言卻在舌尖上轉了音:“我不來找你,但是我會等你。”想起一個故事,“你若不回來,我便站在門口,呆呆的等成一塊望妻石,你看可好。”
“千年萬年,我也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