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三堂會審還是家族內部會議,夏木晚早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只是當聽到何夫人親自苦口婆心的開導她時,心中不免還是有了一絲驚訝。嚴陽,在何夫人心中,果然還是有著完全不同的含義的。
“木晚,我知道青玉是你帶來的人,該如何處置她也只有你才可以決定。”何夫人幾時對夏木晚說話竟是溫和到目光中都可以滴出水的溫柔,“但是你也要仔細思量一下青玉今后的出路。一個女孩兒家,遇見了這種事,以后還有哪個好人家肯要她呢?”掰開了揉碎了的講,“你看看,雖說青玉是被洛塵給救出來了。但那副情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身上的衣服已經剩不了幾件,遮都遮不住,躲都沒處躲,一身的清白竟是讓那么多人看了個盡透。”
“便只是這一樣,只怕便再沒有一個男人肯要她了。這也怨不得人,誰會想要一個身子都被看光了的女人做媳婦。”拍膝長長的嘆息,何夫人拿手絹擦了擦眼角,“可惜了青玉那么俊的一個女孩子……唉,這就是命啊。”
嚴陽見機連忙插進來,脆生生的語氣大度的很:“木晚啊,我知道你對你姐夫有些誤會。但是你看,姐姐我肯定不會害你對不對。說實話,自打姐姐嫁給你姐夫這幾年,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生出來,你姐夫自然有些心急。”
“原早就想找一個可靠的女孩子收了,早早的為馬家開枝散葉、傳宗接代。可是要買一個吧,又不知底細,誰知道身上可有病沒有;又不知秉性,好便是好,不好攪得家和不寧叫人可怎么過活。若是自家中挑一個,不是模樣不好,便是脾氣不佳,左選右挑,這不對了那里又不好,竟是再挑不出一個。”
突然拍手哈哈笑,嚴陽的嗓子拔尖的幾可比公雞:“這可怎么話說。你看你才來了,卻又帶來了青玉這么一個標志的人物,行事爽利,性子乖巧,硬生生的拔了尖,再沒有比她還齊全的。”
你沒有想到才是真的。夏木晚眼觀鼻,鼻對膝,聽到這里才在心中說了這一句,臉上繼續死板的半分表情不露。
“青玉妹妹既然是木晚你帶來的人,見了你便也知道她的性情絕對不會差。”見夏木晚半天都不出聲,嚴陽連忙把話音一轉,“木晚你想想,便是沒出這件事,青玉那樣一個出挑的丫頭以后也只能出去配一個門里的小子,到了也只能是個奴才。你可忍心的?更何況現在又嫁不出去了。”終歸是加上了這一句。
“若是進了門,封了姨娘,豈不是人上人,任是誰也是要另眼看待。”話語里幾分得意,“若是老天保佑,當真添了一兒半女,那便是天大的功德,別說與我比肩,便是超過我去的日子還有呢。瞧瞧,這等的好事,像她那樣的奴才這輩子也撞不到的機緣,倒是命好偏歸了她。這丫頭面上不應,心里肯定好不得意呢。木晚你一點頭,兩個人……再加上我,三個人都要感念你的功德。皇天菩薩也是要保佑著你這善人呢。”
“這話才是正理。”何夫人念了一聲佛,點頭笑道,“去把青玉那丫頭叫來,她現在肯定是千恩萬謝呢。不若今天就在這磕了頭、謝了恩,便等著一個良辰吉日送到西北院里完了禮,便是正式的姨娘了。”
“不用。”清清冷冷的一聲,不高,透著溫雅。夏木晚這才抬頭對著馬上就要走出門去的老婆子緩聲道:“不用去叫她,她的意思只能我定,叫來也是無用。”明著是對那老婆子說,在場的眾人又有誰聽不出來這話中話。
嚴陽一愣,連忙賠笑:“這話說得。原就說這主意只能木晚你定,現在自然還是只聽你的意思。”等了一下,才又小心翼翼道,“木晚你的意思是?”
“我舍不得青玉,不放人。”夏木晚迎上嚴陽一瞬間惱羞成怒漲的醬紫的臉,唇角揚起的弧度不高不低剛剛好的標準,“姐姐這一番好意我這里就替青玉謝了,可惜那丫頭沒福。”
嚴陽一聲冷笑,臉拉下來陰沉陰沉的:“那丫頭果然沒福。”依舊是尖刻了的聲音,“過了這個村店還去哪里找這樣的好事。況且她這輩子是再也嫁不了別人,坐等老死的老姑娘命。哪里還由著她去挑三揀四,尋著少年郎去。”干脆把話挑明,“照我說,現在這事是眾人皆知。若是早早嫁了,還能算是個結局圓滿。我這可是看在木晚你新進門才給你的面子。”
見夏木晚依舊平和著一張臉不驚不惱,嚴陽終于狠狠撂下一句話:“若是她終身不嫁男人,出家做了姑子去,我才服了她。也服了你,當真是狠心涼薄的。”
何夫人輕輕一聲咳,將嚴陽的話截下來,還是那樣柔聲開口道:“木晚,為娘知道你那點小心思。新媳婦剛剛嫁進一個門里,自然想家。你身邊統共又只剩下了這一個患難過來的丫鬟。別說她本身就是伶俐的。便是蠢笨,旁人比她再好上十倍也入不了你的眼。此時突然熱辣辣的便要從你身邊搶走,且不說你失了依靠。便只憑著那沉船之劫的情誼,一時片刻你也是離不開、舍不得的。”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何夫人將這段話說得合情合理又顯見的萬分體諒,給了夏木晚天大的面子又解了嚴陽的困局,正可謂是面面俱到。果然這嚴府在何夫人手下具是井井有條并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的。
再把語氣一轉,只想著將這次家丑給完美的掩蓋過去,何夫人并沒有放棄希望:“不過木晚你也該為青玉那孩子多多著想一下。前面我與你大姐好說歹說的也都與你解說的那么明白了,你又不是個傻孩子,心中早就已經想的透透的了。現如今兩全齊美的方法也便只有讓馬亦遠納了青玉為妾,這也是給那苦命的孩子留一條活路。為娘說的可有不是?”
這一句“為娘說的可有不是”真似一座大山壓在了夏木晚的頭頂。自古便只有不對的兒女,哪里會有不對的父母。更何況自己所面對的是掌控著生殺大權的直裁者——婆婆,便是心里罵的山無陵天地合了,面上也只能帶著笑說出“您說得對”的人物。
夏木晚卻只將心境放空,預備好了要遭到任何形式的咒罵,眼簾低垂,面上一副無比恭敬聆聽的樣子,就是不說一句話。
眼看著局面又這樣不上不下的僵持住,正屋中是一片難堪的沉默。何夫人的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其實這件事確實正如嚴陽所說,不過是看在了夏木晚新嫁過來的面子上。總不好說出去因為新媳婦家遠沒有依靠,便隨意可以欺負到她的丫鬟。
馬亦遠在嚴府放肆又不是一天兩天,不過是欺負了一個丫鬟,打發個人牙子賣掉就是了。做妾?嚴陽又哪里能容得。何夫人盯著不言不語笑容平和的夏木晚就是一陣厭煩。這件事可是她在嚴陽面前細細的講了半天才得到自己女兒的一點頭,不知費了自己多少口舌。誰知眼前的夏木晚卻明顯的不領情,還有口無言的渾似滾刀肉。
是了,非逼到這一步不可的緣由還不是這個夏家沒長腦子的千金不管不顧的當眾喊出那么一段話。為了堵住悠悠之口,現在是說什么也要把這件事情盡快解決了才好。心中徹底的厭惡,面上重新堆起笑,何夫人輕輕一咳。
“娘,可容我插一句嘴。”嚴莫寒默默的聽了這好片刻,揚起頭,什么都無所謂的笑容,“昨日才出了這件事,今天一早便來商議。別說是木晚拿不定主意,便是拿定主意了,青玉那驕縱的性子,心里這幾日也必過不去這道坎。咱們嚴府從來都不曾苛責下人,若是因為這件事逼迫太緊,折了一條人命進去。對外名聲且不說,咱們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娘您說,可是這個理?”
好一聲“阿彌陀佛”,何夫人連聲道:“果然是我們心急想得左了。我的兒,還是你想得周到。青玉那丫頭素來心氣高,遇見這件事哪里就能平息下來了,現在必定還是尋死覓活的鬧呢。”再念一聲佛,“既如此,這件事便暫且放下,容后再議。”
見眾人都站起身來準備退出去,特特一聲吩咐:“木晚,你回去后要多勸勸青玉那傻丫頭想開了才好。出嫁那天可容不得她鬧出事故。”
一句話便將夏木晚臉上的笑容徹底砸掉。什么“容后再議”,現在連“出嫁”都說出來了。看來為了將此次家丑模糊過去,嚴府上下是一條心要將青玉推至萬劫不復之地了。
“我昨日便已經告訴過你了。”回到自己的房中,嚴莫寒笑得好一分得意,“現如今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所有人都會、也只能逼迫著你棄卒保帥。這樣才可以維持住嚴府的臉面和你大少奶奶的地位。”
雖然很想嚷出“我才不要什么地位”,但是現在說這一切都已經沒用。夏木晚狠狠咬緊了牙,完全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將自己牢牢鎖在房間里的青玉。為什么沒有保護好她,為什么自己會那樣鬼使神差一般離開了那輛馬車?
聽她一直沒有聲音,嚴莫寒心下了然一笑,命洛塵扶著躺在搖椅里,一晃一晃的很是悠哉自得:“若是我說,我有辦法救青玉。你可愿一聽?”
夏木晚立刻抬起頭看向嚴莫寒,滿臉的驚喜。想起他看不見,趕緊說一句:“愿意。”
“我這人是真小人。”條件擺在前,嚴莫寒利落的繼續往下說倒也不準備拿喬,“條件先擺出來,其后才好商量。”
“好。”夏木晚痛快的應了,“你說。”
“我把青玉救出來,總也要得一個同等價值的好處。”爽朗一笑,嚴莫寒擊掌道,“有了,便要青玉嫁給我,我這里方才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