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界戰神殿,前些時日剛剛出關的邢伋接到了一道命令,三十六天主神安排了一項任務,讓他前往人界連山城,幫助人族構筑抵御妖族的堅城。
連山城位于森丘古地之外的一片平原之上,是整個人界距離妖族駐地最近的一座城池,眼看著千年一次的破封期將近,城主武連山早就坐不住,派人向上天界求援,只不過到今天才收到回復。
這也不怪上天界辦事拖沓,實在是唯一一個肯管這種閑事的只有邢伋一人,他們也得等他出關才行。
邢伋是十足的行動派,他接到命令,稍微收拾了點東西就準備下界了,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找上門來的江凝。
江凝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與邢伋素來交好,他進戰神殿從來沒有敲門的習慣,“人哪?邢伋你死哪兒去了?”
專司人界風雨調度之神,一舉一動間都夾雜著風霜雨雪,他一揮袖袍,就有片片冰晶滑落。
江凝推門而入的時候,也是邢伋開門的時候,所以他還沒有碰到門板,便伸著手,隨著向內打開的兩扇門,往前倒去。
門里的邢伋及時閃避,完全沒有要順手拉一把的意思。
“邢伋你太不仗義了!”
江凝喊了一聲,在摔倒的一剎那,身下結出厚厚一層冰霜,這才支撐著他沒有直接趴到地上。
他站起身,也不去看刑伋,一扭頭一轉身就要走:“哼,虧得我好心來告訴你有關那條小蛇的事情,到頭來竟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戰神大人不歡迎我,那也罷,不說也罷。”
邢伋趕忙拉住他:“是我的錯。”
“嗯?”江凝回過頭,瞇著眼睛看他。
邢伋閉了閉眼,一臉豁出去的表情:“偉大的風雨神大人,我剛才不該眼睜睜看著您摔倒,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
“這還差不多”,江凝滿意了,他臭著臉扔給邢伋一樣東西,“你要的消息,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跟個妖皇扯上關系的,還要我平時沒事多關注一下他,反正我能打聽到的,這十年里游渺的經歷,都記在上面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邢伋翻開小冊子,“多謝,有勞了。”
“謝就不必了”,江凝說著看向邢伋,眼中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笑意,“其實吧,我覺得你有時間在這里看這些無關痛癢的瑣事,不如趕快下界,前往黑晶谷。”
邢伋大致瀏覽了一下冊子中的內容,他閉關之前曾委托江凝照看游渺,一方面是怕他出什么事情,一方面也是怕自己一閉關就是那么多年,再出來時脫離游渺的生活太久,就難融入他的生活中去。
只不過江凝記下的東西很少,有些內容還都是重復的。對此邢伋早有預感,畢竟就游渺那個性子,如果事情不是嚴重到非要他出面不可,他一般是不愿意動的。
這十年里,他估計有九年的時間是睡過去的,還有一年,是窩在藤椅里曬太陽。
把冊子塞進懷里放好,邢伋看向江凝:“黑晶谷?出什么事了嗎?”
“當然出事了,還是大事。”江凝說著彎了彎嘴角,“有傳言說,妖皇游渺攜其子現身黑晶谷,對連山城城主之女武枔柔大打出手。”
現在這個時間段,正是大敵當前、暴風雨來臨前平靜期。上天界眾人都在休養生息,為不久之后的大戰做準備,所以一個比一個清閑,有什么新鮮事很快就傳的人盡皆知。
起因是掌管神界人事調度的正吏神十方在路過森丘的時候發現西方黑晶谷有肅殺之氣顯現,調查之后才知道,原來是連山城的少城主武枔柔在黑晶谷遭遇了妖皇游渺,雙方不知為何僵持了起來。
“······”,邢伋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大事的前半部分上:“攜其子?”
“是啊,就在兩年前,玄蛇一脈多了個少主人的消息在當時可是傳的沸沸揚揚,只可惜你那個時候還沒出關,沒有見識到七大妖皇齊聚一堂的場面。”
這說的是游渺帶了個孩子回去后不久,事情不知怎么的就傳了出去,以至于到了第二天,其他六大妖脈的妖皇紛紛帶著賀禮前來拜訪,對他道喜,恭賀他喜得貴子。
邢伋:“······”
江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疑惑:“只是不知道孩子的生母是誰,兩年了,也沒聽說玄蛇一脈從哪里迎回個妖皇夫人。”
這件事情是個未解之謎,太陰星主月里主掌世間姻緣,也曾有人專門去找她詢問,得出的結果就是,妖皇游渺姻緣線的另一頭并沒有與任何女子牽連。
這個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納悶了,沒有和任何女子牽扯,那孩子是從哪里來的?
邢伋握緊了手中的長矛,沉默了半晌,身影一閃離開了原地:“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等回來再去找你敘舊。”
江凝站在原地,看著邢伋化光離開的方向,右手一晃,出現了一把折扇。
他搖著扇子,完全不在乎身后已經飄飄灑灑落了一地的雪,饒有興致的自言自語:“有意思,無聊了那么久,這下子上天界總算也要熱鬧起來了。”
邢伋著急下界,身隨心動,一眨眼的時間便來到了天界碑。
有當值的神兵看到他,紛紛行禮,“邢伋大人。”
司理神開明之前休假,回來之后正要去找三十六天主神述職,路過天界碑的時候看到了邢伋,就想打個招呼,“哎邢伋你什么時候出······”
出關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有身影“嗖”的一聲從他身邊經過,帶起的風吹動了他身后的幾縷頭發。
回頭一看,邢伋已經走遠了。
開明伸手順了下頭發,一臉疑惑:“這慌慌張張的,有急事嗎?”
有急事,確實是有急事,邢伋心里都快急出火了。
他怎么也沒想到,只不過是一次在尋常不過的閉關,再醒來,那個人竟然連孩子都有了!
說起他和游渺的淵源,那就要追溯到數千年前,他還在跟著師尊云方君修行的時候。
想當年,邢伋因為修行上出了一些問題,不得不暫時借住在師尊的云方殿,好方便師尊隨時給出指導。
雖然不是第一次住進云方殿,但是當時的邢伋還是很緊張的,畢竟云方君早年的威名還在,即使他和同輩人一樣,已經退出一線有上萬年之久,在他心中,還是那個不茍言笑的師尊。
只不過,他的緊張心態,在看到師尊寢殿門前盤著那條小黑蛇之后,就莫名其妙的煙消云散了。
如果非要找出個原因的話,那應該就是,一想到師尊整天在人前板著一張臉,沒人看到時候,也會蹲下身來,喂小動物吃東西,他就覺得,師尊似乎也變得平易近人起來了。
即使他養的那個“寵物”本身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種類。
是的,他把游渺當成了云方君養的寵物,而且這個認知,一直持續到云方君說要把游渺送走。
云方君性子安靜,不喜歡別人打擾,身邊也沒有侍奉的神官,所以云方殿里除了邢伋之外,偌大一個地方,根本找不出第三個人來。
云方君管邢伋管的嚴,在他自身問題解決之前,還交給他其他的功法秘籍讓他修煉,不允許他踏出殿門一次。
修煉之余,邢伋能說得上話的,只有掛在云方君寢殿門外的那條小黑蛇。
那些年,有什么開心的不開心的,邢伋都會和小黑蛇分享。
后來他覺得小黑蛇整天不動一動,也不會說話,無異于是個最好的傾聽者,所以變本加厲,在被云方君折磨的受不了時,也會對著小黑蛇大吐苦水。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邢伋養成了一個習慣,他只會在小黑蛇面前變成滔滔不絕的話癆。
甚至可以說,他一看到小黑蛇,就有說不完的話。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趴在地上和小黑蛇說話,云方君背著手走過來,說了一句話。
“我知你本不愿意留下,現在千年之約已經結束,我送你離開。”
邢伋以為云方君這是在和他說話,于是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師尊,我不是······”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張大了嘴巴,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只見他面前的小黑蛇身上突現白色的光芒,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少年。
少年身穿黑衣,眉眼精致,氣質是和云方君如出一轍的冷冽。
唯一不同的是,少年的嘴角向上挑出一個合適的弧度,即使是在面無表情看人的時候,也像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邢伋看得呆了,等到少年的唇動了動,想要說話的時候,他才震驚的喊出聲:“你竟然能化形?!”
游渺自然不會回答這種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問題,他當時只是隨意地瞥了邢伋一眼,然后就跟著云方君走了。
回想到這里,邢伋忍不住扶額,當年師尊送走游渺之后,他還蠢兮兮地問師尊,小黑蛇是不是最近才修煉成人。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當時都絕望了。
想他在小黑蛇面前說了將近千年的話,那么多秘密,結果全被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聽去了。
可以說,游渺是這個世上,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
但也是這個原因,后來兩人重逢的時候,彼此之間的熟悉感覺讓他們很快成為了朋友。
心中的不甘寸寸生長,邢伋覺得憋屈的慌,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想象游渺妻兒雙全,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的畫面。
明明是那么懶散的一個人,懶到跟他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上千年,一次也不愿意化出人身。這下倒好,他只是十年的時間沒有看著,人家就背著他把孩子都生了!
先不說這件事情本身有多驚世駭俗,只說生孩子這一件事,游渺壓根就不懂得男女之情,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用想,這肯定是哪個小妖精誘惑了他,欺騙了他!
想到此處,邢伋頓時心中酸楚,他努力平復下心情,等見到游渺,一定要冷靜冷靜再冷靜,千萬不能因為沖動,被那不知名的小妖精擺一道。
最起碼,不管看到怎樣的畫面,都不能動手打人。
“不能動手、不能動手,不能打那個小妖精······”
邢伋握了下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沒有什么事情比眼下的情況更糟了,到時候一定要好好跟游渺說話。
做好心理準備之后,他先去了連山城,向城主武連山履職之后,便自己提出前往黑晶谷幫忙。
武連山以為邢伋這是聽說了他的女兒在黑晶谷遭遇妖皇的事情,想要去救人,不由得心生感激:“那就有勞邢伋大人了,您需要多少兵馬,連山城的士兵都隨您調遣!”
邢伋盡量表現得云淡風輕,“不必,我一人即可應付。”
說著,微微一拱手,告辭離開了城主府。
只留下連山城的眾人看著他急匆匆走出去的背影,不住的贊嘆:“不愧是上天界的戰神,好氣魄!”
黑晶谷位于連山城的西南側不到百里的地方,里面盛產一種黑色結晶石,質密堅硬,是絕佳的建筑材料。
武枔柔此次率領士兵來到黑晶谷,就是為了挖些黑晶石,帶回去建造城墻。
發現游寧的是一個士兵,他本來在彎著腰挖石頭,但是余光卻注意到身旁的荊棘從動了一下。因為謹記著少城主的叮囑,知道黑晶谷距離森丘古地特別近,說不定附近會有妖族活動,所以他立刻就高聲喊了一句,生怕自己被妖族偷襲之后,其他人一點動靜都聽到,陷入和他一樣的危險之中。
只不過沒想到,這喊聲是二重奏,那道并非他發出的聲音,可以聽出明顯是一道軟糯童音。
“少城主,這里有妖物!”
“啊啊啊啊,我不是妖···爹爹救我!”
士兵:“······”
聲音驚動了黑晶谷中其他人,武枔柔聞聲而來,用手中長劍扒開荊棘叢,看著里面瑟瑟發抖的黑色蛋狀物,她一臉冷漠的走開,“一只未破殼的小蛇妖而已,大驚小怪,武清,砸了它。”
他身后的一名士兵躬身道:“是。”
游寧聞言,剛想逃,沒有防備從天而降一條銀色鎖鏈捆住了他,根本動不了。
眼看著一個人手持巨斧站在自己身前,游寧哭了。
“嗚哇,爹爹救我啊!”